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船舱里,窗前并肩站着两人。鱼大被屠杀场面所震慑,下巴抖啊抖,说出来一句不成调的话:“死死死死人啦?!”
  “死人了。”武理冷静道。
  “那、那可是机要处的人……你们、不、我们会惹祸上身的吧!”
  武理笑着拍拍鱼大肩膀:“说什么呢,豺狗找上门,不就代表我们早就祸事缠身了吗——兄长放心好了,吕兄留了活口回去复命,那位丞相大人会认准究竟是谁对他的手下出手的。”
  宴厅茶几上还有新煮的热茶,也不知道是谁手这么快,不过喝茶的人是奉知常。唐宇作为贴身护卫,连甲板上的激战都不参与,寸步不离守着奉知常,从他们的角度,刚好可以穿过窗前两个肩膀的缝隙,看到甲板船舷边低头检查水面的谢致虚。
  “那小子,哦不,主子的师弟,身手很不错的样子……”唐宇喃喃道。
  奉知常吹开茶雾,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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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道峰锁之下,有雪化的河。竹海封锁了山谷入口,那雪河在谷里打着旋儿,最终流进深处茂树花海中的小山庄。
  敞着窗户的竹屋里,孔绍述两只空袖子打着结,小童正收拾好行囊,用两根竹条弯折扣成夹子,将被条行李塞进去,一根绳子跨过脖子给孔绍述背上。
  “大师兄,我们真的要走了吗?”小童忧心忡忡道。
  孔绍述对小童笑了笑,如果有手,就会摸摸他的头:“还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就因为半个月前来访的家伙吗?那个人好可怕,他手上戴着好吓人的钢爪,我还以为先生会……”
  孔绍述沉默下来,脸上也浮现出忧虑。稍顷,他说:“我去先生房里。”
  扇面上知命守常四个字,枯笔转折削如刀锋。先生坐在字幅下,面前摆着残局,孔绍述推门进来。
  “先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孔绍述走到棋局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不是很懂,问先生道:“不久前来拜访的人,是传闻中豺狼虎豹四恶人中的豺狗周才吗?”
  先生笑了一下,算是默认,捏着胡须查看残局。
  孔绍述兀自纳闷:“王相怎么会注意到我们?山庄里不是残疾就是年迈,剩下全是些服侍的女孩子,难道我们这样的也会被征兵?”
  棋盒里玉子在指间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先生在盘面上落下一子,笑呵呵道:“哪里会是为了征兵而来呢。现在中原武林风雨飘摇,如同被拔牙的老虎,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孔绍述心想,是说来征兵的周才,还是周才背后的丞相,又或者是丞相背后的……?
  先生端详棋盘,叹了口气:“变成孤棋了呀,贡父……”
  下棋这种读书人的娱乐,农户出身的孔绍述是看不懂的,也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只好说起最近镇子里风传的流言:“听说王相手里……曾出过两家人命案,最近镇民们都在闲话,说是东京那边传过来的,连御史台都参了一本,希望陛下能追查这件事,清算王相的责任……”
  先生听见了,却好像没听进去,归拢棋子:“走吧,进山里去避避风头,免得被鲜血溅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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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的清晨,镜湖雾气散尽,背后是重重山岛,身前是烟火苏醒的城镇。
  今日的第一批商船靠岸,城中水路迎来新的客人。但平江府每天有太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拜访,已经没有人会对生面孔产生兴趣,街边茶坊里议论的仍是本地豪绅八卦。
  “安抚使已经带兵围了三天两夜了,我看今天一定会有个结果!”
  “不能吧……他们家不是和知府关系都很好吗?”
  “哼,你们知道什么,要不是他家那张金券,知府大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茶坊里客人们夹开生煎,汤汁浓郁的香气漫散。
  “现在金券已经被祭出抵罪,死罪已免,活罪可就难逃了。看他家倒霉怎么这么有趣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闲话的几人互相笑闹着走出茶坊。剩下还在吃生煎的客人,围在一张长桌上,默默用早餐。
  “刚刚说的,是什么人家?”突然有人发问,“苏州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谢致虚碰了碰桌边茶杯,早就倒好晾凉,此时温度正合适,端给奉知常漱口。他摸到奉知常的手指,有点凉,便抬眼觑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金券的话,说的是那个良田三百亩膏腴二十顷、占尽太湖春的梁家?”吕惠咬破生煎皮,吐着被汤汁烫伤的舌尖含糊说道。


第110章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吕惠说。
  数人站在茶坊边,街道已渐渐苏醒,人流中聚众停留过于引人注目,几人只好仓促道别。
  “我们要赶回皇人岭了,看这情况,盗取腰牌说不定还要问罪师门。”石人愚把心事重重都表现在脸上。
  “我们师兄弟也要赶回邛山,只怕王相想对付中原武林,不会单单放过西蜀,”武理将吕惠与石人愚看了看,犹豫稍顷,才说,“帮我问候朱老掌门,之前在冀州,一直都没有机会……”
  自从校场出逃,计划发生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变化,吕惠就一直苦着脸,无比沉闷,此时听了武理的话才终于露出笑意:“以谁的名义呢?”
  武理也笑起来,想了想:“以,曾经被他指明方向的失学弟子的名义。”
  身后,谢致虚和奉知常纳闷地交换情报——
  ‘三师兄曾经被朱掌门指点过?’
  ——天残门收留的人,谁身上没点故事呢?
  ‘唔,我是觉得,难道他曾经在皇人岭拜过师?后来被朱掌门指点转而拜先生为师?’
  这两人背后八卦别人,自有独门秘诀,就算正主就在跟前也无法察觉,呵呵。
  吕惠与石人愚准备先行往甘凉道的方向去,约好与越关山的队伍碰头,将师妹舒尹之接回来。石人愚用一张巨大的披风遮住背后长剑,那是千面怪赵峰的披风,被武理捡回来,现在送给了石人愚。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人流中,再寻觅不见。
  过了早点时间,摊位的食客就少了许多,早点铺老板开始收拾残局。刚刚一桌吃饭的客人突然去而复返,都是生面孔的外地人。
  “请问,”唐宇沉重道,“刚才听客人们聊天,太湖梁家庄是出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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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爷,这样未免太难看了。相交多年,何必让本官难做呢?”
  梁家宅邸不在城中,而座落于郊外百亩良田之间。官兵围宅的几天,连农户都停止作业,初秋余热犹在,安抚使老爷靠坐在华盖伞下,无聊又嫌热,手里端一碗散发冷气的冰块甘草汤。
  “何必做困兽之斗呢,老太爷,梁家主,热死本官了,您二位快点出府来,咱们把事情谈妥,各自都好上路嘛。北边路难走,早点到战地做好准备,生存的机率还大一点。”
  类似的话已经说了三天两夜了,安抚使大人嗓子都喊哑了,甘草汤喝了两天,嗓子眼齁甜,梁府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城里城外赶来看热闹把郊外清新空气都搅浑了。
  “应征入伍,为国拼杀,不是你们梁家的祖业吗?私开盐铁可是罪不容诛,梁家承蒙祖荫,避过一劫,已是陛下开恩,如今又给你们在北边战场上重新建功立业的机会,应该感激涕零才是,怎么还畏头畏尾,龟缩不前呢?”
  连梁府花园里的鸟都听烦了,纷纷振翅飞走。
  安抚使大人奄奄一息:“怎么这么多无关人士,是让本官唱戏给他们听吗,换人换人,直到把梁家人给我催出来为止!”
  官差们烦躁起来,令梁府外围观的佃户与城中闲人都察觉到引而不发的气氛,热闹看了两天,此时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紧闭的府门后响起木闩抽动的声音。
  四周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百步之外的凉棚下,四碗色泽深沉的解热茶里冰块碰壁,晶莹表面映出奉知常冷淡的面容。平江府安抚使重兵就在眼前,他都全无遮掩,以本真面目出现在梁府之外,眼神平静地注视着暮日西斜。
  梁家对于奉知常而言,也是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这个他从没真正存在过一天的家,繁华温情与他无关,如今落魄受罪也将与他无关。
  连武理与唐宇也被梁家愈发紧张的风波吸引了注意,谢致虚的目光却停留在茶冰上,手在桌下,在奉知常的广袖里握着他暑热里发凉的手。手是凉的,却意外毫无动摇。
  担心是多余的。对奉知常而言,反而是邛山的庄园更像家。
  那你又为什么特意来到这里呢?
  梁府的门打开了,伞盖下安抚使大人坐直身体。
  门缝里出来一个人,一身麻青文袍,腰间别一把绸纸乌木扇,他抬眼的时候,府邸门阶下官兵也好闲人也罢,便全都矮了一头。
  “吵什么,”他扬着下巴,“家里的狗都被你们吵醒了。”
  门后应声拱出几只骨瘦如柴的猎犬,凶恶地吠叫吓退了阶下咄咄逼人的官兵。
  “世侄!怎么一言不合就放狗咬人啊!”
  瘦骨猎犬将堵在梁府门前的人群冲撞遁走,清风立时送了进来,驱散连日被围的滞气。
  “你敢放狗咬人!敢抗旨不遵吗?!”安抚使大人跳上桌子,脚下聚了一群恶犬。
  “百亩田地会交给你,”梁汀倚门而立,那一点门内风光都被他藏在身后,“家宅,也会赏给你。急什么,讨食吗?”
  安抚使大人绿了脸。
  “人,也会走的。”梁汀说。
  “梁家全部男丁,下至府兵,上至老太爷、梁家主、包括梁大少爷你,都要走。”
  “都会走。”梁汀回答。恶犬从他脚边钻进梁宅,府门重新紧闭。
  ——走吧。
  奉知常和谢致虚站起来,头也不回。
  武理与唐宇已经与四周凑热闹的闲人们浑然一体了。“苏梁杭陈扬刘,这三个金券世家也被王赣拿下了,算上派往北边战场的人,他这是打算里里外外把国朝清洗一遍啊。哎你们说是吧!”武理一回头发现两人已经不在,忍不住和唐宇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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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梯峡荒凉的夜色里,金月挂在峭壁头。尘沙席卷飞扬,遮蔽了峡谷寸草不生的罅隙。
  晦暗里巍峨高大的巨影可能是戈壁滩里兀立的天梯山,也可能是夜晚沉睡的巨人。
  沉重的鼻息一如顶峰云团聚散,云散之后领巅上坐卧一人闭目养神。底下一道疾风攀升上来,落在巨人鼻尖上,对眉峰上盘腿而坐的人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侯待昭就该赶到了。”
  越关山翻身坐起来,黑裘裹身,仿佛刚刚睡过一觉:“明天早上,你们就该到达凉州城外了。”说完才看清是雁门,奇怪道,“是你啊,没在下面陪小荆吗?”
  雁门一抬下巴,犹如戈壁卧佛的巨大人像头顶传出一个声音:“陪我?少主,那你真是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老四的头发乱糟糟硬邦邦,荆不胜铺开裙沿,支颐低头和越关山对视。
  越关山还没反应过来,雁门道:“老大睡着的时候,荆姐就上去了。”
  黑色裙身像消融在夜幕中,荆不胜过于白皙精致的面孔如幽冥魅影,平静地俯视越关山。
  “你怎么在上面?”越关山笑道,“经过老四允许了吗?”
  荆不胜却没有笑:“我上来看日出,还要向少主特别请示吗?”
  风沙里有闲腥的气味,戈壁边际厚重的夜色渐渐融化成秾丽的紫,紫生出渐次的靛蓝。
  雁门面对老大和姐姐全无主意,只得听从吩咐顺着老四的臂膀攀下去。老四脚边有什么黑影潜伏而过,向着戈壁深入,荒漠腹地有一条被遗忘的道路,曾经是繁盛的商道,如今只有往来无畏的镖师还记得它。
  “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走,要是出了状况,仅凭骁云的小子们可应付不来。”
  昏暗里荆不胜好像笑了,又好像依旧冷着脸:“那要是少主出了状况,又由谁来应付?”
  “好啦,不要啰嗦了,”越关山伸着懒腰站起来,天梯峡在他脚下东西延伸,这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必经之路,东边前来的追兵即将抵达,“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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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云关是守在戈壁入口最大的一处关隘,天梯山领巅一抹积重的雪色在戈壁滩,仿佛横云。
  清早换班,城卫打着哈欠走上城垛。关口正在盘查文牒,有一队人马要西行出关。真是罕见的景象,自从六谷部侵占了凉州城,西行的官道废弃已久。城卫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那个领头的人——身穿素色外衫,作平民打扮,却有很强的气势,连盘查的卫兵都被压过一头,背上背一支断矛,矛尖直指云霄。
  “嚯,”城卫趴在墙头,“又是镖师吗?”
  “这次不一样,听说是江北一个大宗门。”同伴说。
  “大宗门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啊?”城卫疑惑道。
  那一队人已经离开关隘,走进戈壁,怪山嶙峋之间一条羊肠小道,通向下一处水源,与绿洲建造的城池。那就是西凉城。
  真无聊。城卫忠实履行站岗日程,背对监督的双眼快要昏昏沉沉地闭起来。同伴还在耳边用蚊子大点的声音絮絮叨叨聊天以打发时间。
  “好像是江宁来的……听说是在追着什么人,说起来在他们之前好像确实有过出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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