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符纸在跳跃的火舌下变成灰烬落在珐琅瓷盘中,卫楠眼睛就落在那干净的符纸上,等待上面会出现的字。
可是等到眼睛发酸,卫楠也没有等到任何信息。那符纸上除了朱砂绘画的符文线条,一个熟悉的字也没有。
谢策自从学会灵犀传书来,与卫楠通信从来都是最积极的那一个。主动发信的是他,回信最快的是他。卫楠从未尝到过主动给谢策发信,然后等不到回信的情况,今天是第一次。
等到书房掌灯,卫楠还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空无一字的符纸。他开始怀疑谢策推行正言阁,并不是为了他。
他知道谢策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说不定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谢策推行正言阁,只是想让他过得轻松一点,根本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策儿……你真的……无法原谅我吗?”卫楠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提笔给洛青山写了一封灵犀传书:师父,你之前说为了我灵山之行顺利,会向谢策心里扎刀子。弟子想问,你扎的刀子是什么?
很快,他便收到了洛青山的回信:我只是告诉他,你当初与他在一起,不是心甘情愿的。
卫楠看到洛青山的回信,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以谢策这种痴情专一又死心眼的性格,洛青山告诉他这种事,岂不是要他命?
他瞬间提笔对洛青山写了一封信:师父,你刀子扎狠了,谢策的心只怕彻底被你扎死了……
洛青山又给他回了一封什么,卫楠已经看不进去了,他将回信揉成一团一起丢进瓷盘烧掉了。
“策儿……你在哪里?”卫楠走到院中,看着两个月前两人分道扬镳的凉亭。
月色之下,他晃神了,似乎看到谢策当时抱着自己痛哭,求着自己不要离开他的样子。谢策哭得那么凄惨,撕心裂肺,甚至拿着无名要自尽……可是卫楠当时干了什么?
“你要死就死一边去,让我杀你,岂不是害我?
……
卫楠心痛到无法呼吸,他闭上眼睛,温热的眼泪像决堤一般从眼中流出,瞬间打湿了俊秀的脸庞:“策儿,对不起……”
第90章 折磨Ⅰ
卫楠没找到谢策,第二日便回到了灵山。
他回京一趟这么快回来不说,明显和去时春风得意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沮丧连王胖这粗线条的人都看出来了,但没有人敢问他怎么了。
卫楠把伤心落寞掩饰藏在心里,处理军务一样也不落下。
几日后,曹靖秋看着他苍白的脸,实在不忍心他这样熬下去,便道:“殿下,末将见您憔悴了许多,要不军务让末将来处理吧?您好好休息一下。”
“无事,东夷人第二次派使团来了,这次他们试图讨价还价,我们立场一坚定,他们就扛不住压力了。估计再过几日,他们便会答应了。”卫楠头也没抬。
曹靖秋见他这般自信,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本王又派了一批人去煽风点火,说明王不日便要举兵攻打东夷人,大齐皇帝不愿明王涉险,已经离京亲自来劝说明王了。”卫楠说起这些,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曹靖秋也算见多识广,真没见过谁像卫楠这般利用起自己名声来这么不要脸。她脸一红,低头叹服:“末将……万分钦佩殿下……”
“钦佩什么?佩服本王脸皮厚?曹将军,本王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本王。”
曹靖秋不知该说什么了,低头对他行了一礼,正要转身出去,迎头就碰上周启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曹靖秋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启:这小将军跑帅帐跑得比他哥殷勤多了,他有这么多事找明王吗?
周启等曹靖秋走出去了,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因奔跑而略有些不稳的气息,轻手轻脚走到卫楠面前,歪头看着卫楠低头研究战事图,神神秘秘地道:“哥哥,你猜我刚才在军中看到了谁?”
卫楠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地问道:“谁?”
“我刚才经过练师培大帐,看见大帐外守卫增加了许多,而且那些守卫虽然穿着士兵甲胄,但我却发现他们甲胄里面穿的可都是大内侍卫的衣服!”
谢策手中的笔“吧嗒”掉到了战事图上,瞬间将战事图给染黑了一块。他顾不得战事图,一把抓着周启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周启看着卫楠眼睛都有些红了的样子,愕然道:“我……我还听见练师培……喊皇上的声音……”
周启话音未落,卫楠便一溜烟冲了出去,直奔练师培帅帐而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周启。
周启看着卫楠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他们……真是一对啊?”
练师培帐中,谢策将重伤的练师培扶起坐在椅子上,然后在练师培的惶恐不安中撩开他肩上的伤口,仔细查看了片刻,道:“老将军的伤难以愈合,是因为刀口有毒,待朕为老将军拟一个药方……”
他话音未落,卫楠便像一阵烟冲进了帅帐。帐外那些大内侍卫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还没看清来人便被人给冲了关。
“谁?!”
“何人如此大胆敢闯圣驾?!”
……
帅帐内,卫楠看着又瘦又憔悴的谢策,只见他身着一身明黄龙袍正在伏案写药方。
看到卫楠的瞬间,谢策眼睛里突然泛了点点星光,他猛地站了起来,一下起猛了,身形晃了两下差点摔倒,连忙伸手扶住书案,这才站稳了。
谢策看了卫楠一眼便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强忍着哽咽的声线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冲大内侍卫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明王殿下都不识了吗?滚出去!”
侍卫们连忙对卫楠行了礼就出去了。
卫楠看着谢策竟然憔悴成这般模样,心里一阵阵揪着痛。他直直地看着谢策,一双眼里全是哀戚。可是谢策却执拗地将头偏向一边,不愿与他对视。
“明王殿下,皇上突然驾到,末将还未来得及向您禀报。”练师培在这尴尬又安静的气氛里突然开口道。
这老家伙在提醒卫楠,应该向新皇见礼;同时又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瞒报皇帝行踪,是皇帝突然来找我的,你们要吵要闹别找我麻烦。
“臣参见皇上!”卫楠突然对着谢策就跪了下去,没有半点犹豫。
谢策早已被卫楠师徒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眼前人给狠狠扎了一刀。他很想飞奔过去一把将卫楠扶起,然后抱着他痛说思念。
但他还是用仅剩不多的意念强行压下这个冲动,努力平息内心的潮涌,等到身子颤抖得不那么厉害,眼睛鼻头不那么酸后,才转过头看着卫楠,眼神平静地道:“明王不必多礼,平身吧!”
卫楠这才缓缓起身,用手揉了揉跪疼的膝盖,抬头看着谢策,眼里没有半点埋怨,有的只是无限柔情:“多谢陛下。”
谢策本就强行压下的潮涌,在卫楠的温言细语下瞬间又被激起。他生怕自己再看卫楠片刻就会忍不住不顾一切扑过去抱他,于是连忙转头对练师培道:“灵山苦寒,练将军还是回京将养吧!皇属军由李逊将军接管,练将军可有疑问?”
练师培心中一震,知道这是新皇要收回兵权了。他夹在姜家、周家之间窝囊了一辈子,手握重兵却无所作为,确实愧对祖先。他颤颤巍巍地跪地对谢策磕头:“末将没有疑问,谨遵皇上旨意。”
他说完便让随从拿来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两枚虎符:一枚是皇属军的,一枚是江南大营的。
他双手向谢策奉上虎符:“末将年迈又身受重伤,只怕江南大营的重任也难以担当了。烦请皇上一并收回,若江南大营后续需要末将做什么,末将定万死不辞!”
谢策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收了两枚虎符,然后将他搀起来:“练将军精忠卫国,令公子已升迁为吏部尚书。练家一门忠烈,朕甚欣慰。朕为老将军拟的药方,还望老将军日日服用。”说完便拿着两枚虎符出了练师培大帐。
他走到卫楠跟前时目不斜视,就跟没看见身旁的人一样,径直就走了出去。
卫楠连忙和练师培告辞,跟在谢策后面追了出去。
谢策出了练师培大帐,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保持两丈远的大内侍卫,怒道:“你们离朕这么远,不怕朕遇刺?”
卫楠就在他身后与他保持三尺的距离,谢策口中说的“遇刺”,刺客是指谁不言而喻。
大内侍卫们尴尬地互相对视一眼,只得跟了上去,却又不敢对卫楠怎样。
“谢策……”
“嗯?”谢策回头看了卫楠一眼,眼神里全是不满。
“皇上……”
谢策听到他这样唤自己,一下停住了脚步,紧跟他后面的卫楠差点撞上了他的肩膀。
“不许这么叫我!”谢策低声道。他声音不大,却充满怒气。还没等卫楠回话,他又急冲冲地往前走了,卫楠只得又跟了上去。
谢策轻功不好,怎么都甩不掉卫楠。卫楠要跟谢策保持三尺的距离很容易。
“那……我叫你什么?”卫楠在谢策耳边低声问道,“你现在可是皇上,难道要我大庭广众下叫你……叫你……”
“叫我什么?”谢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他逼问道。卫楠在灵山战场晒黑了不少,不如以前那么白了。谢策看着他又黑又憔悴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疼,但他狠心地将这阵心疼压了下去,没有表露半分。
“叫你策儿?”卫楠面露难色,“我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总得顾着你的颜面吧?”
“卫楠,你不是还没想清楚吗?不是让我在你没想清楚前不要来找你吗?”谢策眼神有些杀气,“我做到了,整整两月没来打扰你。你现在跟着我干什么?莫非你想清楚了?”
“我……”
“你什么你?说啊?”谢策看着那人面露难色样子,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又软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对卫楠动了恻隐之心,在心里提醒自己:别犯贱,谢策,千万别犯贱。
“我想清楚了,我不会与你分开,死活都不分开。”卫楠看着谢策,坚定地回道。
谢策的眼泪差点在卫楠的话里崩溃落下,他连忙仰头将即将滑出眼眶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哽咽道:“卫楠,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时候都会在原地等着你?等着你施舍我一点爱,一点怜惜?即便是再忠诚的狗,被你戏耍这么多次,也知道退缩了。”
“所以你退缩了?”
“是!”谢策红着眼直视着卫楠,坚定地道,“我退缩了,怎么样?”
卫楠看着谢策,突然笑道:“陛下道我追你这么远,是想死缠烂打?我只是想告诉你,征东大将军帐在左手边,您走错路了!”
谢策见这人竟还嬉皮笑脸调戏自己,怒火瞬间被点燃了,他拂袖大怒吼道:“大内侍卫呢?死光了吗?这人离我这么近你们没看见吗?!给我拿下!”
那些大内侍卫都是聂如兰最得力的干将,他们深知谢策与卫楠的关系,但见皇上发飙,只得上前抓住卫楠,扭住他胳膊强行将他摁得跪倒在地。
卫楠并不反抗,跪在地上仍然抬头温柔地看着谢策,压根儿没有一点惹了天子雷霆之怒的不安。
谢策走到卫楠面前,伸手扭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可惜了这张脸。”
“你要做什么?”
谢策并不回答他,放开他的脸扭头就走了。
卫楠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片刻后,他便明白了谢策的意思。
谢策竟然命人将他锁起来,硬生生在他右边脖子上纹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字。
卫楠本可以反抗,但他还是任由侍卫锁住自己,在自己脖子上刺字,一点也没反抗。他知道不让谢策发泄一下,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平息他的怒气。
傍晚时分,纹完了字的卫楠被送回了大将军帐,连晚饭也没吃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卫楠窝在床上不愿起身,令人去找了个铜镜,想要看看那发了疯的人到底给他纹了什么字。
待他看到那个铜钱大小的“谢”字时,一颗悬着的心便落了地:谢策这是在宣誓占有权呢!只要谢策还肯要他,纹字便纹吧!日后头发放下来一些,或者衣领高一点,便可遮住了……
“这疯子!”卫楠心里一边骂,一边试图用头发遮挡那个字。亲王头冠不适合披散头发,无法用头发去遮挡;亲王服衣领也不够高,根本遮不住那个字。
“王胖!”
王胖昨晚被谢策折腾得够呛,来来回跑了几十遍,这会儿刚在外间睡了一会儿便听见里面的祖宗叫喊,立即起身小跑着进来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皇上昨晚住哪里了?”卫楠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字问道。
“皇上住他自己的大帐。”王胖低头对着卫楠道,“殿下,皇上昨日宣布他要接替您御驾亲征!他接管了东北大营、曹将军、以及您手中所有的兵权,对外宣称要与东夷人一战高下!”
“胡闹!”卫楠怒了,摔了手上的铜镜,赤着脚就往外面跑,“皇上大帐在哪边?”
“在您左手边!”
第91章 折磨Ⅱ
卫楠冲进谢策的大帐,将他从床上拖起来吼道:“谢策,你疯了吗?我说要东征,只是骗东夷人与我们和谈,再图一举歼灭,你这是闹哪出?”
谢策被卫楠一把拉得坐了起来,用被子捂着自己身体,冷厉地看着卫楠危险地道:“明王可知此时朕睡了多久?朕刚躺下不到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