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服饰上并不是个讲究的人,能看就行,因此正服并没有多少花样,多半是白、蓝两色,都太素了。阿真在衣柜面前挑挑捡捡了半天,还没有选到满意的。
反倒是季淮墨不耐烦了。
“阿真,随便拿一套好了,误了时辰老爷子又要恼了。”
“那怎么行?这晚宴,可是在御花园举行的,少爷,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季淮墨兴致缺缺,据他所知,在御花园举办的宴会只有琼林宴。
这么说,这次人很多?
“奴婢听说,此次参加晚宴的,可不单单是男丁,就连女眷们也一并捎带上了。少爷若不穿得漂亮点,可怎么能吸引到名门贵女的目光?更何况,未出阁的五公主和八公主也在其中,少爷若是得幸……”
“嗤!吸引到了又如何?是你少爷留在这里,还是人家肯随我回冀北?”
“这……”阿真听到这话,不禁又心疼起自家小主人,她眼窝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还是季淮墨啧了一声,走到衣柜前面,随手拿出一套,“就这个了。”
阿真一看,眼前一亮。这是一套浅紫色的袍服,衣襟处和两袖镶着金丝黑边,没有过多的纹饰,却无端让人觉得高贵优雅。
紫色,果然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季淮墨穿戴完毕,被阿真拉着在铜镜面前转了好几圈,直到头都晕了方才停下。
“怎么样?”
“好看,少爷穿什么都好看,这身就更好看了。”其实有一句话阿真藏在心里没说,那就是少爷穿着胡服坐在马上英姿勃发的时候,最好看。
第20章 宫宴(一)
晚上的宴会果然如阿真说的这般,热闹非凡。
季淮墨跟在季延身后走在道上,就这么短短的几百米距离,都不知道应付了多少拨前来寒暄套近乎的人。
季延虽在前头,但也不忘不时回过头来对着季淮墨嘱咐一些事情,或者介绍身边走过的大臣,每一次季淮墨都看似很不耐烦地点头,实则他都记在心里。
“那是监察御史,这老头惯会咋咋呼呼,千万别被他寻住了错处,否则到时候被他追在屁股后面弹劾,可别怪为父没有提醒你。”
“听父王的口气,莫非深受其害?”
“你这个臭小子!”季延虎目一瞪,左手屈起,险些一个爆栗打过去。
他们父子的关系,其实根本不像那天展现出来的那般恶劣。季延虽是严父,但他也是个爱孩子的父亲,会对那样要求季淮墨也是为他好。也幸好季淮墨是个明白事理的,否则他那样干又不解释,只怕父子两个的关系真的会降到冰点。
而这恐怕,也是上面那位乐于见到的。
季淮墨哼笑了一声躲过,“不过父王,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怕早已被他记上一笔了吧。您这提醒,可是有些晚啊。”
季淮墨并不是单纯的白丁世子,在他出生的时候,安平帝为了安抚季家和军部,以示他的荣宠,就赐了他乐亭县公的爵位,把乐亭县划拨给他做封地,所以监察御史是管得到他的。
季延同样也冷笑一声,“那还不快夹紧尾巴做人?”
“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贫嘴!”季延虽如此骂但并没有真的生气,他眼睛一转,见到熟人,便说:“自己去玩吧,别给老子惹事。”
“遵命!”季淮墨左右瞧瞧,见四周没人,便朝季延作了一个揖之后就走远了。
毕竟他今天可是有任务的。但是眼下宴会尚未开始,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那么早出现。他大概会和圣人一起来,他想。
“喂!你就是季淮墨?”
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把季淮墨的心神拉回来,他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只到他腰间的女娃娃。
“你……”他正疑惑这个小孩儿是谁,莫不是与家人走丢了,一个声音就解了他的疑问。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可让奴婢好找!”
原来是十公主安佩琳,安平帝的皇子皇女当中,最年幼的一个,未满十岁,真正的掌上明珠。
“你是不是季淮墨?”
“回公主殿下,臣是。”
“跟我走!”小公主把她娇嫩的小手放进季淮墨的手里,抓着她就往东南方向跑去。
季淮墨不明所以,强行挣脱又怕伤着身娇体贵的公主殿下,只好由着她跟着她跑。
好在安佩琳毕竟年纪小,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了,只好在一棵树下停下来。
“你真是季淮墨?”
“臣是。请问殿下有何吩咐?”季淮墨心里很着急,晚宴就要开始了,他可没时间陪一个小女孩玩。一会别说父亲找不到自己要大发雷霆,就是圣人来了也断断是不能缺席的。
“你是不是在找十一皇兄?”
第21章 宫宴(二)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季淮墨心头一震,安佩琳口中的“十一皇兄”,就是太子殿下。
“别找了,他今天不会过来了。”
“为什么?”季淮墨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明明只有九岁,却非要学大人说话,像足了曾经的自己。
果然,皇家无稚子。
“他病了。”
“什么?!”一听到这个,季淮墨再也不能淡定了,他满心都是对太子哥哥的担忧,他怎么了?还好吗?白天不是还能出来吗,怎么突然就……
全然没有细思一个公主突然跑到没人的地方对他说这种无头无尾的话得用意。
公主将他的这番表现都看在眼里,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看来十一哥的眼光不错,你果然是个可心人。”
“……”季淮墨觉得“可心人”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但他没有纠正,以为是公主学问不够不小心说错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想来是圣人到了。
季淮墨遗憾地看着小公主,十分可惜自己没有机会从她口中打听到太子殿下的真实情况,只好郁郁不乐地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和别人一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平身。”
安平帝的声音还和十年前一样威严洪亮,只是到底是多了几分疲惫和老态。不过,就算如此,也能轻易吓哭三岁孩童。
季淮墨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进承光殿,那哭声一片的“宏伟”场面,这辈子都不想经历。季淮墨借着起身的余光一瞥,果然见有好几个小孩已经憋着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别其父眼疾手快捂住嘴边,不让他出声。
令人啼笑皆非。
他这样想着,嘴角也就带了笑意,甚至还笑出了声。不知道的,他这么喜欢皇上呢。
季延一直拼命给他使眼色,可是他置若罔闻。
“这就是季小卿家了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季淮墨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又跪下去为刚才的失礼请罪。季延也跟着跪下,“都是臣管教无方,致使小儿多次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安平帝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季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孩子喜爱自由,你别太拘着他。好了好了,小事而已,都起来吧。今日就是要尽兴,可别为了这些……伤了和气。”说罢,高深莫测的目光还在季淮墨的身上转了转,就拂袖转身走向主座。
“这就是冀北王世子?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
“晚宴一开始就出这么大的丑,怕是前程都没了吧?冀北王要哭死咯!”
“可我瞅着他小时候,是个挺伶俐的孩子啊?”
“那你大概是没听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
季淮墨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在心中冷哼一声,跟在父亲身后慢慢入席。
愚蠢!小爷的厉害你们还没领教过了。今日且让你们先笑一笑,往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季淮墨眼珠子一转,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22章 宫宴(三)
此次宫宴是专为所有进京述职的外臣武将以及藩王准备的,自然是十分热闹且耗费心思的。除了正五品及以上的朝臣,就连皇子宫妃如无意外也悉数出席,只除了,太子殿下。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除了接风洗尘外,这次宫宴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相亲。
圣人心中未尝没有用洛都贵女彻底拴住如季淮墨这些藩王世子的想法。只可惜宫内适婚的皇女只有两个,不然他恐怕恨不得让人人都成为驸马都尉,放在他眼皮底下才好。
席间季淮墨一直兴致缺缺地盘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拄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下的歌舞,有人过来敬酒的时候就耐着性子和他们喝一杯,大多数时候,他都借着欣赏歌舞的空档观察场中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约摸二十多岁的男子,容貌倾城,只是眉宇间的戾气破坏了它的美感。他一手轻轻摇晃着琉璃盏,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估计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皮一掀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到别处去,神情甚至带着些许厌恶。
季淮墨:“……”
这是谁啊?这么牛?连小爷都敢不放在眼里?
看他穿的似乎还是二品文官的朝服。身份不低?
“这是上两届的状元郎,冷涵。如今官拜工部尚书。”
“这么年轻的尚书?”
“是破格擢升,六年前,他也不过十六七岁,不仅三元及第,而且在工事上很有研究,听说当庭上交了几张图纸,惹得龙颜大悦。没过多久,就成了安国最年轻的尚书郎。”
“哼,说那么多,不就是因为他有个好家世吗?否则寻常士子,不外放个几十年,哪那么容易到这个位置?偏生他还以为全凭他自己的本事呢!瞧他那副鼻孔看人的模样。”说话的这人似乎对这个青年颇有微词,很是借着这个机会发了一通牢骚。
“是啊,”另外一人也说,“丞相大人的嫡孙,四皇子殿下的表弟,多高的身份。”
“哦,原来如此。多谢两位兄台据实相告,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我是宋齐飞,他是晋炜。我们一个来自宋地一个来自晋地。”
“原来是宋世子和晋世子。失礼失礼。”季淮墨忙站起来做了一个同辈见面礼,那二人也赶紧回礼。
“我二人是见季贤弟一个人坐在此处百无聊赖,想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遂过来聊天解闷。”这个宋齐飞看来不仅是个自来熟,还是个口没遮拦的,但是却让季淮墨觉得亲切,倒是另外那个,显得话少稳重得多。
“宋兄看样子对洛都了解很多?”季淮墨同样学他的样子压低音量。
“那是自然!”这个宋齐飞得意起来眉毛便一边高一边低,十分滑稽,看得季淮墨忍俊不禁,一旁的晋炜也忍不住以拳抵唇咳嗽两声,似乎压抑不住笑意。
“喂喂喂!你们够了啊!”宋齐飞扬起拳头作势威胁,看来眉毛是他心中的痛。
“抱歉宋兄哈哈哈……抱歉……你还是快再给我说说其他好玩儿的吧。”
第23章 宫宴(四)
“想让我说,可以啊。”宋齐飞伸出一只手来,一副欠揍的样子,“一条信息50两。”
“50两,你抢人吗?”季淮墨不理他,转向晋炜,“晋兄也比我早来,想必知道的也不少。有兴趣给小弟掰扯一二吗?”
“的确。”晋炜也盘腿坐下来,作势要讲,被宋齐飞及时制止住了,“别啊!晋兄,你可莫要抢我的活计!这样吧,看在我们境遇相同的份上,给你个折扣,十条消息50两!如何?不能再少了!”
“……”季淮墨是真的不明白了,你说你好歹也是个郡王世子,至于缺钱到这个份上吗?莫非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还是宋王府的产业全面奔溃,不得不靠世子贩卖消息过活……想到这里,他看向宋齐飞的眼神已经十分同情了。
“怎么样?”
“成交。”季淮墨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扣,“这可不止50两了,作为交换,你得多给我几条消息。”
“好好好!没问题。现在你可以问我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齐飞是有奶便是娘,得了玉扣之后对季淮墨的态度好得不得了,直接就勾肩搭背上了。
“你先跟我说这附近有哪些皇子皇女吧,我还认不全。对了,哪个皇子最得势啊?”季淮墨很没有形象地向后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时不时往嘴里倒酒,有液体顺着下巴流下,也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宋齐飞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你还真不客气。”
由于这个角落一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声音大一些也不打紧。否则他们如此妄议皇子皇女,被人听到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宋齐飞指着百步开外正被一群人围着的青衣男子。
“这是十二皇子,贤妃所出,好武,上过战场,势力多在武将范围。”
“嗯。”季淮墨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其实这几年他一直没有放下对洛都的关注,因为他在意的人在这边,他必须时刻知道他的处境。
宋齐飞说的这些表面的信息他都知道,他只盼望能从这位口中听到一些不一样的消息或者密辛,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太靠谱?
他是不是真拿自己当初来乍到的二愣子糊弄?
不过他对这位只比安钦扬小半岁的十二皇子倒真的挺感兴趣的。
听说他十四岁就带兵去打西番了,而且还领了战功回来,回城的时候,那是旌旗招展,欢呼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