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同步,再次开口。
“我的!”
“我的!”
好的很,之前我们抢主子,后来因为季三青的事情好不容易握手言和,这还安稳没有一个月呢,又为了抢小崽子谈崩了。
我们果然诸多不合,是注定的敌手。
季清霜哼了一声,不欲与我多言,翻身上马,率领自己的一万余人冲进敌营,宛若割草一般收割人命。
季清霜的攻势凶猛,直奔敌人中军,小崽子则更为灵活,看准时机,每当敌军有重整秩序的趋势,当即冲过去,砍死旗手或者主将,仗着手下的轻骑兵行动速度极快,在敌军阵营之中窜进窜出。
敌军前部没我什么事情,我就让我的士兵坑着青鸾旗绕到敌军后方扰乱军心,一边杀敌,一边传播一些荒诞不经的谣言。
一开始也就传传什么“这两万骑兵不过是先头部队,反贼真正的援军已经赶到了!”,再不就是“八王爷已经把皇城围住了,你们的大本营都不保了!”,还有就是把前两天的怪异天象拿来说事“云如坏山,其下覆军杀将,血流千里。你们注定死在这里。”
如果单单是我这边传言,敌军后部的军队是不会相信的,可是在大军前部,副元帅的那一万大军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溃逃,而能够重整秩序的王元帅又被季清霜拖住了,唯一发出的几个信号还被小崽子给搅乱了。
战场是一个混乱、嘈杂、毫无秩序的地方,没有哪一个将领能真正预测敌军下一步的走向并提前做好准备,很多时候,战场上拼的就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因此,在这场战役中,没有人知道敌军的前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全面溃逃的,敌方元帅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但当大范围的溃逃开始的时候,一切就都回天乏术。
似乎是遇见到了将要到来的悲剧,堪堪放晴了几天的天气又开始变得糟糕透顶。
随着前方溃逃的开始,霎时间风云突变,狂风骤起,暴雨如注,雷声阵阵。那劈下的闪电仿佛就在百尺之距,那轰鸣的雷声仿佛就在耳畔,一瞬之间,所有人都仿佛回到灾星陨落之时。
“云如坏山,谓营头之星也。”
“营头之所坠,其下覆军杀将,流血千里。”
我们一边在敌军后部厮杀,一边趁此机会大吼道。
“极凶!极凶!”
前方的士兵溃逃到中部,中部的士兵听到了后部的传言,再看着前方溃奔的士兵,心中已然陷入惶恐和不安之中。加上元帅的命令迟迟无法下达,将军无法一直安稳军心。再加上周围恍若末世一般的场景,帐篷、旗帜、屋瓦在在空中飞舞,天地之间黯淡无光,唯有雷电的巨大轰鸣声。
一开始只有一个中部士兵,后来是两个,再后来是成百,上千,中部士兵也开始溃逃。
此时此刻,已经不用我的士兵冒着生命危险传播谣言了,谣言在逃跑的军队之中开始发酵。
“敌人的援军已经来了,我亲眼看到了,几十万的大军,举着青鸾旗帜。”
“八王爷他们已经攻破京城了,皇帝都已经被杀死了!”
“国已经亡了,八王爷登基了!”
此类谣言,我等传谣的人都不敢说,敌军竟然开始大范围的传播,越传越荒谬,越传越离谱。
此刻,后部的士兵相不相信已经不重要,被裹挟在极度惶恐的情绪之中,人的理智会被无限缩减,估计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要害怕,为什么自己要逃跑。
大军开始以不可挽回的趋势,以最为不堪的模样开始逃跑。这是彻头彻尾的混乱,溃逃的士兵的脸上满是恐慌,不顾一切向远离黄荃城的方向逃跑着,他们相互碰撞,相互挤压,如果有人中途被碰倒,等待他的就是无数双来自战友的双脚,生生将其踩为肉酱。
野兽在笼中嘶吼,碰撞着栏杆,过往的士兵无瑕顾及他们,偶有挣脱牢笼的野兽借由混乱窜入人群之中,可野兽也顾不得吃人了,它们仿佛被人类的情绪感染,跟在人潮之中一起溃逃。
这支带给我们长达半个多月噩梦的军队,此刻脆弱到难以形容的境界,一点点的惊吓就能把他们已经绷到极致的神经彻底毁灭。于彻头彻尾的混乱之中,从季清霜的手中得以全身而退的元帅想要重振军队,他命令自己的亲卫诛杀了近百名逃兵,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此时此刻,溃败的士兵恐惧的早已不是死亡,他们恐惧的是恐惧本身。
奔溃的敌军汇聚成洪水,一直涌到了蚩水河岸,有了暴雨的加持,平静安稳的蚩水水流暴涨,水流湍急,入之必死。面对涛涛江水,最前面的士兵有些却步,可这短暂的清明无济于事,后面的士兵仍在不断推搡着前面的士兵,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最前的士兵都被推入江水之中,后面的士兵似乎了受了前人的鼓舞,面对必死无疑的湍急江水,面无惧色,跳入其中的士兵竟然目露解脱之色,仿佛江水有无上佛国,入之可享受永恒极乐。
敌军的行为已经彻底无法用人类的理智解释,他们仿佛殉道者一般跃入江水,身体随即被惊涛吞没。
我和的兵由于位于战场的最后方,得以窥见这幕荒诞景象的全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呆呆地立在暴雨之中,瞪大眼,张大嘴,看着不可战胜的敌人自己走向灭亡。
昨日,我们还被他们困在黄荃城中,于濒死的边缘游离;今日,这不可战胜的大军,便以这样的可笑的方式毁灭于黄泉战场。
人间最荒诞之事不过如此。
当骤雨停歇之时,战场上剩下的不过几千残兵,以及护卫王老元帅的亲兵。
亲卫有条不紊地护卫者老元帅撤退,一路撤退到蚩水之滨,此时此刻,汹涌的蚩水已经被尸体填满,宽阔的江水被尸体生生堵得断流。尸体填平江河,铺出新路,王老元帅如果想逃,他完全可以踏着自己的士兵以肉身铸成的桥梁,平安地到达对岸。
众亲卫拱卫着老丞相,想要带着他踏江而过。
可王老元帅不想逃了,面对此等景象,他连缰绳都无法握紧,宛若野狗一般滚落下马。
“毁了!全他娘的毁了,十五万大军,猛兽助威,奇人献策……哈哈哈,毁了,都毁了……哈哈哈——”
王老元帅跪在泥泞的战场之中,暴雨如注,狂风不止,他像个疯子一般嘶吼着,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英雄末路,不过如此。
小崽子从战场前方追杀而至,此时此刻,面对这个疯癫的老者,他勒马驻步,无法再前进分毫。
眼见着我们逼近,老元帅的亲兵着急了,他们劝告老元帅快点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王家不倒,东山再起又不难!”,亲卫们苦口婆心地劝告着,可老元帅不为所动,他跪在战场上,跪在这彻底失败的战场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可一世的老元帅疯狂地大笑着,披头散发,无比癫狂。
亲兵苦劝无用,一直跟在王老元帅身后的年轻人翻身下马,亲兵用充满希望的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于老元帅身后站定,他将手搭在老元帅的肩膀上。
“叔父,与其疯癫地活着,不如落魄地死去。”
话音未落,拔剑出鞘,黑沉沉的穹苍之下闪过一道银色的光芒,快如闪电。
王老元帅最后眨了一下眼睛,头颅随即从头颈上滑落,跌落进混杂着血污的泥水之中。
杀人之剑的鲜血随即被暴雨冲刷净尽。
从惊骇至极的亲卫之中走出,无人赶拦。年轻人缓步走到我的面前,伴着士兵的惊呼,他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在下是王家王勉,代表王家军投降,我们愿意奉上青州八郡,只求保得一命。”
闪电划过,照亮了年轻人刚毅的眼。
王家王勉,王老元帅亲手为他荡平了所有障碍,令他成为了王家唯一的继承人。从他的眼神来看,他亲手杀死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叔父,绝不是冲动之举。
对于一个有了觉悟的聪明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他纳入自己的阵营。
我点头。
“好。”
王勉仍旧跪地不起,他对我行大礼,发冠触及我的鞋尖。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求大人让我亲手安葬我的叔父。”
……
“可。”
王勉起身,回到自己叔父的尸体旁边,将手插入泥土之中,一点一点,为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叔父,徒手挖出一个墓穴。
直至指尖鲜血淋漓,伤口深刻见骨。
114、
暴雨彻底停歇,雨霁天晴。
越过蚩水追杀逃兵的季清霜也回来了,她快马加鞭追击十余里,截获了敌军数百人,其中不乏高级将领。他们自知大势已去,放下武器,任由我们处置。
被他们压着打了半月有余,我的士兵面对这些残兵游勇,群情激奋,想要一拥而上,杀之泄愤,我制止了我的士兵。
让这些高级将领活着,才能与他们的家族交换利益。
阳光撕破乌云,烈日照亮了这片血污大地。
断旗,折戟,断剑,残垣,被鲜血染红的蚩水,泥泞的地面,人类的尸体与野兽的尸体一起倒在战场之上,亲密地宛若情人。溺死的,吓死的,被同伴踩死的,被我们杀死的,这片战场宛如一场盛大的死亡秀场,宛如地狱在人世的直接投影。
战鼓止息,喧嚣不再,破旧的帐篷空无一人,刀枪剑戟散落一地。
战场之上,唯有季家未曾陨落的青鸾旗帜,还在应和着风儿空洞的回声。
此战敌军主帅和副帅伏诛,歼敌十余万,俘虏数千人,活捉大将若干。我们以近十倍兵力之差获得全胜,胜得干脆,赢得彻底。
黄荃一战,至此落幕。
经历这场战争全场的小崽子呆呆地站在我的旁边。
“结束了?”
“是啊。”我说。
“我们赢了?”
直到现在,小崽子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实在是这场胜利太过荒谬,太过戏剧,也太过传奇。
“是啊,我们赢了。”季清霜笑着敲了敲小崽子的脑瓜,一向苛刻的她这一次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语,“不错,第一次真正参战就拿下这么大的功绩,你小子前途无量了,此战能胜,你当被记一半的功。”
“那另一半呢?”小崽子问。
季清霜毫不客气地说:
“当然是我的了。”
“等等,”我察觉到不对劲了,“那我呢?”
“你?你除了嚎了两嗓子,你还干了什么?暴雨是你求来的?副元帅是你杀的?元帅是你杀的?还是那十几将军是你俘虏的?”
季清霜无比毒舌地说。
我还妄图挣扎两下。
“我——”
“算了吧,”季清霜在我身后踢了我一脚,“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准备美酒和好肉,今晚我们庆功!”
“你——”
“你什么你!”季清霜冲我挥了挥拳头。
考虑到我们两人的武力差距,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当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小崽子给我一点面子,努力憋笑,好歹没有笑出声,我走后,身后传来小崽子杀猪一般的笑声。
哦,请原谅我我这该死的形容。
不过他的笑声却是难听至极,要不是季清霜在他旁边,我现在就会冲回去把他吊起来狠狠地抽一顿。
哦,这该死的小崽子!
115、
庆功宴之前,还有打扫战场的活计。
季清霜让她的兵回城里休息去了,留下我和我的士兵在这里苦哈哈地打扫战场。
魏柯辛心不甘情不愿地陪在我的身旁,不断将士兵报上来的数字记录在账目上,指挥士兵把战利品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城里去休息!”
上午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下午头昏眼花地算账,魏柯辛感到自己的大脑和体力双手达到了极限,他气愤地摔了账本。
“等我什么时候打得过季清霜就可以了。”
身为主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士兵和我可爱的老魏,自己什么都没干,背着手在战场上绕圈圈,逍遥快活。
闻言,魏柯辛沉默不语,弯腰把账本捡起来,继续写写画画,彻底认命。
“那看来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
“喂,你对你老大有点信心好不好,我潜力还是很大的。”
“嗯,潜力的确很大——下辈子的。”
说完这句话以后,魏柯辛担心我打他,超起账本飞也似的跑了,一点疲态也没有。
魏柯辛欠揍归欠揍,能力还是没话说的,不过半天,就把战场简单打扫了一遍,大部分的尸体、物资、铠甲统一日后再说。今天不过简单搜刮了值钱的物件,可即便如此,金银财宝等值钱器物也收集了满满几大车,魏柯辛命令士兵将财物拉到我面前。
“老样子,你先挑。”魏柯辛说。
年少时视财如命,摸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能开心一整天,随着年岁渐长,虽然做不到释然,但已然能做到心如止水。
我挥挥手,拒绝了。
“我就不必了,我什么都没干,你们挑吧。”
“唉,你不拿他们敢拿吗?”魏柯辛颇为头疼。
我这才反应过来,主子军令极严,对于收缴的财物一律要求如实上缴。我身为主子最忠诚的下属,在主子眼皮底下的时候乖觉地不行,一旦跟主子兵分两路,一定会带头违反禁令的,这么多年来,我昧下了不少东西,连带着跟着我的兵也富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