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
我想要询问季清贺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他护到了身后。
对着倒地的那个人,季清贺又踢了一脚。像季清贺这种出身的人,自幼练武是必备的,不要看他年虽不大,身体也不强壮,如果他下狠手,少有人能够受得了。
我原本是想劝他的,可是看他阴鸷的神色,担心这一劝使得我们刚刚回暖的关系再次恶化,我也就当了一回缩头乌龟,不再言语了。
季清贺周身气氛阴冷,对待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一脚,踢在头上;一脚,踢在胸口上;再一脚,踢在腹部,季清贺面无表情,根本不在意自己踢到了哪里,周围人被季清贺的狠辣的动作和暗沉的神色吓得不敢动弹。被踢中的人一开始被踢懵了,没有回应,后来回过神来,才开始哭嚎哀求。
我在他身后看着,我知道,季清贺这种踢法,完全是置人于死地的踢法,按照他的力度和位置,这个人已经不是断掉几根肋骨的问题了,他的内脏一定会受损,如果季清贺再继续下去,这个人一定会死在这里。
可惜,我没有任何想要上前阻止的意思,毕竟,从季清贺晦暗的眼睛中,有的只是漠视和麻木,就好像,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似的。
就像所有高高在上的贵种一样,对仆役的生命毫不在意。
说到底,即使季清贺在季家再不受宠,吃穿用度再差,人格品性再低劣,他也仍然是季家的四公子,是大禹顶级世家的孩子。
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42、
被季清贺不断殴打的人渐渐地没有了声响,我冷眼旁观他的死亡。
那人的兄弟还算讲意气,见自家兄弟快死了,也不管什么什么主仆之分,一个上去拦住季清贺,一个护住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书童,另一个则在一旁劝告。
“四公子,请您大发慈悲停脚吧,他就快死了啊!”
不知道被那个字触动了神经,季清贺停住了脚,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这时候那人已经没有了反应,奄奄一息的样子看起来就快要死了。
季清贺呆呆的看了看自己鞋子上的血迹,身体突然开始颤抖,他后退半步,然后猛地回头,带着巨大的惶恐,看着我。
“我……”
面对季清贺几近求助的眼神,身为他的书童,我立即上前,搀扶住摇晃的他。
“我没有……没有……”季清贺攀附在我的身上,像是一株离了宿主就无法存活的菟丝子,他一开始小声的呢喃我无法听清,唯一只能听清他最后的命令。
“带我走……”
我点头,搀着肢体僵硬的季清贺,离开了那里。
在路过那个被季清贺重伤的书童的时候,我垂头看了他一眼,而他的眼睛微睁,好像同样看见了我。
我带季清贺回到了他的院落,搀着他坐到床上。他连鞋都来不及脱,就缩到了床的角落,床幔之后。
“李三胖,”季清贺双手环抱住腿,蜷缩成一团,他的头枕在膝盖上,梦呓般地呢喃着,“我听他们说你,很不开心,刚开始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他们的,可是后来,后来我……”
像是想起了他刚刚的行为,他把自己缩得更紧,这朵一向带刺的花朵在周身透露出脆弱,我忍不住凑了上去,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季清贺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
“后来,后来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看着,看着他……”他又重新开始颤抖起来,语调中还带着些微的哭腔,“我看着他的痛苦和呻吟,竟然有一种扭曲的快感,看着他向我哀求,向我忏悔,我没有任何的怜悯,只想让他亲手死在我的手上,我是的想要杀了他。”
季清贺近乎自虐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语气越发激烈。
“我这是怎么了,李三胖?为什么……为什么将脚踩在一个无辜者的头上,我会感到自我得到了证明,为什么从他人的苦痛之中,我却感到了无上的快感。”
我见他白嫩的手臂上留着道道血痕,而他没有任何收手的迹象,我担心他伤害自己过于严重,于是按住了他的手。
季清贺反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刺破我的皮肤,流出猩红的鲜血,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厉鬼一般死死的盯着虚空。
“妈妈小时候告诉我,我要诚信,我要善良,我要温柔地对待他人,不可以伤害他人,不可以仗势凌人,不可以欺辱他人,可我对你,可我对他——”
季清贺将我满是鲜血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侧,那是猩红的血,雪白的肤和乌黑的发,这过分鲜明的颜色占据了全部的视线,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季清贺缓缓抬起头,眼中含泪的他有着某种残破的美感。
他冲我柔柔的笑着,像是一个吸足精气的女鬼,又像是是画中仙人复生,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啊?”
我凑上前去,直视着他的眼眸,几乎与他额头相贴,呼吸共存。
“你不是。”
我第一次真正在他面前袒露我的心声。
“或者说,你还配不上。”
43、
我不知道怎样的孩子是好孩子,因为我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怎样的孩子才能被叫做坏孩子,因为这种带着亲昵的词汇从没有人用在我的身上过。
不过我隐约知道坏人的定义。
在我眼中,不止是季清贺,整个季府,包括季府的那些亲家,在我眼中,他们没有一个能够够得上坏人这两个字中的沉重含义。
44、
被季清贺重伤的那名书童最终被救了回来,但老夫人依旧震怒。他下令禁足季清贺一个月,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包括我。
在我给季清贺整理他关禁闭所需要的衣物时,我问他。
“因为我而受罚,公子你生气吗?”
“你想什么呢?”季清贺把玩着不值钱瓷杯,宽大的袖子垂下,露出一截嫩生生的小臂,跟他肤若凝脂的手臂相比,那满是杂质且颜色不正的瓷杯,真真是粗俗不堪。
我悄悄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反倒是他凑到了我的眼前,仿佛羊脂美玉做的手臂环住我的脖颈,鲜红湿润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用气音轻轻地吐字:
“小爷我自己干的事,自己担着。”
我的耳后本就敏感,再加上他整个人都挂在我的身上,少有与他人如此亲密接触的我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季清贺眼睁睁地看着我从耳根红到耳尖,竟然捧着肚子滚到了一边去,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李子你可真有意思——”
在他的笑声中,我羞赧地垂下头。
在季清贺笑够了之后,他终于正了神色,走到我的身侧,帮我一起整理衣裳。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
季清贺语气轻柔,却暗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在衣服叠的整齐之后,他悄悄地将我的手拢到他的掌心,眸色沉沉,许下了一个诺言。
“我马上就回来。”
45、
他没有撒谎。
食言的是我。
46、
我和季清贺关系缓解的日子并不长,季府中的人依旧认为,我依旧不讨四公子的欢心。
正因如此,当我被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被拖走时。
所有人见怪不怪。
把我拖走的是被季清贺打到半死的书童,濒死的体验并没有让他吃一堑长一智,反而让他恼羞成怒,变本加厉。
这一次,我隐隐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想要挣逃开来,可惜,他的力气可远比我这个身上没有二两肉的人要大得多,我被他拖到了花园僻静的角落。
第一拳落下来的时候,他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他第二拳打在我的胸部,让我无法做出回答,不过他也并没有打算听我说话。
“因为你的眼神。”
第三拳落下,我的嘴中隐隐泛着血腥味。
“你那眼神,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他的拳头没有做任何保护,我的周身剧痛,他的拳头同样红肿出血,不过他全然不在意。
第五拳,第六拳,第七拳……
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时,在余光中我隐约看到了有人影跑过。
当我终于吐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他咬牙切齿的接了下半句。
“……有什么差别?”
我吐出第二口鲜血,感受着周身熟悉的剧痛,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暗暗地想。
如果我没有死在今天,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他突然激动,下手越发用力。
“对,就是这种眼神。”
“就是这种眼神。”
他浑浊的眼神中满是疯狂。
“你还记得吗,当我那么狼狈地倒在那里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眼,”他将我摔在地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看着我脸庞逐渐青紫,他狞笑着,“就是这种眼神,讨厌极了。”
他的五官扭曲,在我逐渐逐渐衰弱的气息中变成非人的模样。他一直没有松开手,空气一丝丝地抽离,大脑开始充血,耳边是嗡嗡的耳鸣,眼前是一片斑斓的色块,在斑斓的色块褪色成黑暗之前,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明明都是渣渣,你凭什么就看不起我们?”
47、
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天命之子,在成大事情前没有那么容易死,每当我出现危难的时候,总会天降贵人相助。
不过好巧不巧,在季府时,两次降临的贵人都是同一个人。
当我从黑暗中找回自己的灵魂时,季三青的动作跟刚刚带我回府时一样,坐在我床前,握着一块湿手帕,满脸忧色。
见我醒了,他也没有变得高兴,反而垂头丧气。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差点死了?”他耷拉着头,很是沮丧,“我以后是不是少见你为妙?”
不,没有,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能重新看到这世间,能重新呼吸空气,能继续活下去,探索未来的无数途径,我对您万分感激。
我挣扎着起身,想要表达出我心中所想,不过由于我咽喉处受伤,导致我很难说出话来,我倾尽全力,只用嘶哑的嗓子面前说出两个词汇:
“……没有……谢谢……”
见我反应这么激烈,季三青吓了一下,连忙将我按回被子。
“别,别,我刚刚跟你开个玩笑的,我错了还不成吗,小兄弟。”季三青细细地检查了我的伤口,这才坐回去,不过他坐回去后想想不对劲,半惩罚地轻轻敲了敲我的脑壳,“你也是,自己伤这么重还乱动。”
我还想要说什么,察觉不对的季三青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我的嘴。
“你什么话都不许说,听着我说就可以了。”
在季三青有些严厉的视线下,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见我答应地挺果断的,这才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
“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季三青像个老先生一样,负手踱了两步后,恍然大悟,“啊,对了,我想跟你说,其实救你的不是我,那时候我正在附近的树上睡觉,是小竹突然跑过来,把我从树上捅了下来,让我来帮忙的,所以你要谢就谢小竹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现在的我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或者摇头,于是我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好啊,你且等着,”季三青将手中手帕折了三折,敷在我额头上,“我这就去把小竹叫进来。”
小竹被季三青叫进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盆水,不知为何,他的脸色臭臭的,显得很不开心的模样。他大步走到我的跟前,哐当一声将水盆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边,激地我忍不住一哆嗦。
小竹双手叉腰,皱着眉头看我,看他的样子好像是要训斥我,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他好歹救了我,再怎么样都要给些面子的,我装作虚心受教的模样。
小竹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匆匆忙忙地将季三青刚刚给我额头上敷着的湿手帕拾起,丢到了水盆中。
“真是的,那个马虎的家伙,”小竹后怕地拍拍胸脯,“你又不是发烧,他瞎弄什么?不知道伤口不能沾水。”
随即小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将那副担忧的表情收了起来,又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他拍拍手,说道: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聊聊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小竹,他冲我咧嘴,故作凶恶的模样,我猜他是想威胁我来着,不过这威胁由他做出来,真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但他是我救命恩人啊,我还能怎么办,只得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小竹显然有些满意自己得到的效果,继续说着。
“我刚刚知道了,你就是我主子之前带回来的那个身份不明人物。”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我的胸膛,结果正好戳中了伤口,我倒吸了一口气,他脸色当即就慌了,不过还是强撑着,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
“说吧——你,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接近主子,你,你到底有何居心……”
刚刚说完,小竹就急火火地从药盒中找出伤药,又给我胸口抹上了厚厚的一层。
等小竹上完药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回答他呢,于是他把药瓶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一声:
“怎么了,哑巴了,回答呢?”
我无语地指了指我脖子上青紫的掐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