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主子身中剧毒,不省人事的时候。
主子的其它幕僚与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边塞不能安宁,也不能有其它皇子能够代替主子镇守边塞,因此,我们暗中阻挠了两国的议和。
主子清醒之后,他仍旧是兵马大元帅,镇守西边,继续这场已经没了意义的战争。
主子勃然大怒。
可惜,一切尘埃落定。
而后,就算主子没有切实证据,仍然能够猜到,九王爷为什么突然从冉冉升起的新星变成了兵痞,而惊才绝艳的将才——五王爷,又是为什么就此陨落。
延续边塞战争,借主上位。
这是我最大的罪孽。
至于什么搜刮民脂民膏,打劫商队,结党营私之类的。
没错,我都做过。
我被下天牢的那些罪行,我都实实在在地犯过。
没有半分冤枉。
58、
“身居其位,必谋其事。”
想起往事,不免有些伤感,我这句话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一句单纯的感慨。
徐玉阙对我的言辞不做评价,轻轻地摇着折扇,
我知道,徐玉阙有他的固执,若非是阴差阳错,我们俩决不能成为好友。
看着对此不屑的好友,忆起了他真正的志向,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等你站上我这个位置的时候,能够理解我。”
毕竟,你是我的——好友啊。
我忍不住叹息。
这下,徐玉阙连嘴角的笑意都无法维持了,他收拢折扇,撩起马车的帘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之后,转移了话题。
“好了,我们来说正事吧。”
闻言,瘫倒在作座位的我不得不坐直了身体,问出了我当下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到底是个情况?”
刚刚合上的折扇又被展开了,这次我看得分明,那雪白的扇面上有着两个泼墨大字——“慎言”,徐玉阙用那折扇遮住了他的下半脸,声音很轻,神色凝重。
他告诉我说。
“八王爷他,反了。”
59、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哪怕主子他并没有这份心,他也注定会被逼上这条路的。
但我着实没有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快到我们所有的暗中布局都没有来得及启动,快到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走向结束。
“怎么会这么挑这个时间?”
我着实不能理解,主子他这么多年都忍耐过来了,没有道理连最后的一点时间都忍不住。
徐玉阙握住扇子的手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皇上他,”徐玉阙地声音有些干涩,“就着三王爷的旧事,对老王爷动手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
暗道一声,难怪。
老王爷于主子的意义,就像季三青于我。
老王爷同样多次救主子于危难之中,同样通过他的言行影响了主子的一生。在主子年幼的时候,他就无比崇拜镇守西边老王爷,以老王爷的言行为效仿的榜样,人生理想就是像老王爷那样戍边守国,抵御外敌,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在我刚刚认识主子不久时,通过他的言语塑造,老王爷在我的眼中是一个无比伟光正的人物,那是比父母官更加爱民如子的存在,比好官更加清廉的存在。
不过后来裕王府的人告诉我,没有这回事,老王爷当年是老皇帝夺嫡的最大敌手,跟老皇帝斗了很多年,虽然最后老王爷棋差一招,让老皇上登了基,可老皇帝还是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甚至还让他跑到了边塞,拥兵自重去了。
有这种战绩的,能够在老皇帝手中活下来还活得这么滋润的,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个善茬。
而事实证明,老王爷他的确也不是。
老王爷对时局人性把握地极为准确,他远在边塞,对京城的事情了如指掌,早在三王爷没有谋反前,他就察觉到了事情隐隐不对,他曾多次警告过主子,让主子不要插手这件事。不过主子就像一头倔牛一样,谁也拉不住,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跟在三王爷背后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过。
面对主子几乎和三王爷等同的罪行,老王爷硬生生地将他洗得半点错处也没有,还在太子等人的围剿之下,成功将主子送到了边塞。
老王爷的确是个无所不能的狠人。
不过他还是输给了老皇帝,两次。
这也是老王爷此生唯二的两次输给别人。
第一次老王爷丢了帝位,第二次老王爷丢了性命。
60、
老王爷输给老皇帝这件事跟主子脱不了干系。
老王爷他一生凉薄无情,狼心狗肺,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谋算一切可以谋算的,禹国的哪个世家提起“符永善”这三个字时不时浑身发冷,就担心自己什么时候的罪过这位爷。
不过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意外地对主子有点特殊的情感,而年幼无知的主子想当然地把这种情感当成了喜欢,每次老王爷回京的时候,主子就围着老王爷转悠,老王爷去哪他就跟到哪。哪怕老王爷捉弄他,他也把这捉弄当成了老王爷对他的磨砺,丝毫不影响他对老王爷的倾慕和崇拜。这弄得老王爷也挺无奈的,最后认了主子为义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王爷一生无子的缘故,他竟然真把主子当成了他亲儿子看待,为主子铺平道路,为主子披荆斩棘,主子想要什么什么奇珍异宝,老王爷就算摘星星摘月亮也要给主子弄过来,就我入府以后的情况来看,老王爷他真的是既当爹又当妈,把主子一个正常的皇子宠得无法无天,敢在他父皇头上拉屎撒尿。
更让人无语的是,由于老皇帝拿老王爷没辙,间接性地导致老皇帝拿主子也没辙,像我这种下人也多次见过老皇帝被主子气到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时京都盛传老皇帝最喜欢的皇子是主子这件事儿,也不算空穴来风。
毕竟主子的确是老皇帝身边撒欢撒得最放飞自我的一个。
后来老皇帝自己都承认,他给主子处理那些糟心事儿都处理出感情来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事三王爷那件事儿……
算了,我在想什么,三王爷那件事早几年或者晚几年,总会发生的,有些事情早就已经在暗中注定,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意志能够转移的。
总之,泰元五十三年,三王爷谋反,主子亦是主谋。
那一年,是我来到裕王府的第二年。
那一年,我和主子不过十四岁。
那一年,谋反失败,三王爷伏诛,三王爷和主子的母族被诛了九族,三王爷的母妃被赐死,主子的母妃刑场自尽。
顷刻之间,大厦倾倒,老王爷拼尽全力也只保下了主子一人。
而这保护不是没有代价的,老王爷他担下了主子的罪。
以自身的永远禁足换得了主子的一身清白。
而现在,老皇帝重病,他不可能放任老王爷在自己的身后仍旧活着。
现在,旧事重提。
当年老王爷替主子承担的罪责。
终于还是成了老王爷催命符。
61、
据说,当年老王爷输给皇上,原因在于自己的母妃。
而现在,老王爷输给了皇上,为的是自己的义子。
比起皇上。
老王爷到底还是输在了“情”之一字。
62、
过去的我可能无法理解主子,不过现在的我很能理解。
推心置腹,如果有人要杀季三青,恐怕我也得疯。
如此看来,这事儿怕是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可早就绑在主子这艘战船上的我能怎么办?
只能跟着一起沉喽。
真真是讨厌极了,刚刚被放出天牢,还没来得及乐呵呢,就被告知我不但活不了几天,而且还会死得更惨。
“啧啧。”
我拉下脸,摇头晃脑。
“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乱来的主子啊!”
我扬天长叹,捶胸顿足,顺道把徐玉阙手里那把我早就看不顺眼的扇子顺了过来,随手给撕着玩了。
徐玉阙两手空空,呆愣了几秒,下意识地问道:
“不是,你抱怨你主子,撕我扇子什么理儿?”
“我开心。”
我的流氓样十几年如一日,死不悔改。
“那可是我专门托京城大儒提的字啊!”徐玉阙当即抓狂,在跳过来掐我脖子时,不经意间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很贵的!!!”
63、
在我再三许诺我一定会加倍赔偿后,徐玉阙这才安稳下来。
我揉了揉被他掐地有点疼得喉咙,又一次确认,这世上只有钱能安抚徐奸商,如果简单的钱也不行,那么就加倍。
我真的搞不懂,徐玉阙他是怎么被他那个大儒师傅放出来的。
莫非是觉着像徐奸商这种人才单单祸害自己师门怎么够,秉着入世的精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他放出来祸害大家,让大家一起快乐。
我不无恶毒地想。
64、
在嬉闹的时候,马车驶过天牢旁寂静的街道,来到了城门旁的闹市区,我忍不住悄悄撩开了窗帘的一角,向外看着。
阔别八年,京城闹市喧嚣依旧。
这里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大路两旁是各是一溜的屋宇,尽是商铺和货栈,流动的商贩和匠人在人群中吆喝着,再加上商铺门前展示的货物,将宽阔的京城大道挤得只剩中央一线。
香火味,药味,脂粉味,烤肉味,各种味道在空气中交织缠绕,汇聚成一幅生机勃勃的众生相。
我忍不住嘴角带笑,回忆起我与这个闹市的那些往事。
出身卑贱的我一向对繁华的京城有种朦胧的向往之情,对京城的闹市区更是久仰大名,在跟随季府中人从凤城来到京城以后,我一直想好好逛一逛京城。
不过在季府的时候,我是没什么机会出门的,即使到了裕王府,主子他也是不屑于这些市井之物的。
我真正有机会达成所愿是在接手小崽子后。让我一个下人接手小崽子也是无奈之举,主子他本身就是个孩子,又哪里有心情哄另一个孩子,但小崽子的身世又不能让外人知晓,因此主子就把他随手丢给了我,吩咐我不要弄死就成。
虽然后来我对小崽子的态度的确是不死就成,但一开始的我哪敢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小崽子说什么是什么。
而小崽子或许是被他的那个平民出身的奶妈影响,同样对京城闹市充满向往,一心一意想要出去吃遍京城美食,而主子又不让身份敏感的小崽子出裕王府,权衡之下,小崽子选择胁迫那时候软绵绵的我。
逼着我翻墙,躲护卫,扮成丫鬟……
总而言之,我们偷跑出了很多次,在那两年间,我们真的逛遍的京都,吃遍了美食。
极大地满足了我……是小崽子的愿望。
现在想来,那时候可真是无忧无虑啊,不愁吃不愁穿,每天就想着怎么玩,这次回京本想着旧地重游的,谁成想刚进京都就被投入天牢,等到再次有机会经过京都闹市区的时候,又是离开这座城池的时候。
等到再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又或者,有没有机会回来,还是一个问题呢。
马车车轮咕噜噜地转,在城门口停了片刻,不过我们的马车上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守门的士兵也不认识我这个天牢重犯,因此也就没有为难我们,放我们出了城。
直到离开京城有几里距离的时候,徐玉阙突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徐玉阙先前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上前扶起他,这才发现他背后全是冷汗。
“好了。”
徐玉阙借力坐正,他缓了缓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可以说另一件事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主子反了更大?
我心中不解。
65、
看见白痴的我脸上满是迷茫,徐玉阙少见地没有嘲讽我,他靠在我身边,顺了口气之后,才能把话讲圆乎。
“不止是你惊讶,我也惊讶,”徐玉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今早晨起,我正准备更衣,却看见床头站了一个黑色衣袍的人,那人手脚极其利落,在我喊人之前将我的嘴巴封住了。”
“那人是谁?”我很给面子的追问道,其实内心早已有了答案。
“是季家四公子季清贺,”徐玉阙到底是个书生,面对蛮不讲理的武夫,他还是有些后怕的,“他让我找一辆朴素点的马车,在今天傍晚以后停在天牢门口,带你出城去找八王爷,不要再回京。”
“我要是搞不清状况,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也不会答应他人的要求的,后来季清贺被我逼到无奈,才隐约透露出了一点消息——”
“今夜,皇上六十岁大寿寿宴开宴之时,就是皇帝身死之时。”
闻言,我心脏几乎被吓得骤停。
皇上寿宴开宴会之前,首先会燃放烟花,烟花于戌时准时在皇城燃放,而现在已经酉时三刻朝后了……
也就是说,马上就要开宴。
刺杀马上就要拉开序幕。
我当即推开徐玉阙,翻下马车,四处搜索之后,选了一处较高的山坡,直奔而去。
“喂,等等,你的伤!”
徐玉阙在我身后喊道,见我没有停步的意思,让车夫停了马车,也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