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既明不愿意跟他多说。
鹿鸣漫不经心地提道:“你见过言砚了?”
“你想说什么?”裴既明面无表情道。
鹿鸣直截了当:“离他远点。”
“与你无关。”裴既明冷冷清清道。
鹿鸣轻笑了声:“这么在意?也是,我听说你对他言听计从的,这可不像你。”
裴既明瞥了鹿鸣一眼,显而易见地敷衍。
“都督,听我一句劝,你们不适合。”鹿鸣和颜悦色道。
裴既明不以为意:“我知道。”
“离他远点。”鹿鸣淡淡道:“不然我杀了他。”
“你若杀他,我便杀你。”还是冷冷清清的声音。
鹿鸣嗤笑道:“为了个相处了一年都不到的男人?你要杀了你师父?”
“师父?”裴既明重复地念了一遍,然后淡淡地看了鹿鸣一眼:“你教过我什么?”
鹿鸣:“……”
“杀人吗?”裴既明眼底浮现出几分冷意:“那我本来就会。”
鹿鸣捏了捏眉心,故作苦恼道:“今晚你的话格外多。”
“你也格外啰嗦!”
“为师是怕你动摇。”鹿鸣温和地看着裴既明:“毕竟,一把利刃,最忌讳有感情。”
“利刃?”裴既明从假山上跃下,眉目清冷,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谁的利刃?你的?陛下的?还是那已经死了的人的?”
“你觉得呢?”鹿鸣挑眉问道。
“我觉得?”裴既明眉眼疏离地看向鹿鸣:“我不是利刃!”
鹿鸣:“……”
裴既明将腰间佩剑抽了出来,横在身前直视着鹿鸣:“再锋利的兵刃也可能被折断。”
说完,只听那把剑发出一阵脆响,顿时碎成了几段,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而我,”裴既明淡淡道:“不会被任何人折断。”
裴既明松开手中的只剩下个剑柄的剑,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所以峰主,别再说那种话了,我不爱听。”
鹿鸣对于裴既明这种威胁早已经习以为常了,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善解人意地闭嘴。
裴既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鹿鸣暗地里松了口气,好歹这小子这次没打他。
“你惹他干吗?”覃辕从鹿鸣身后冒了出来:“你不找打吗?”
鹿鸣耸了耸肩膀:“日子无趣,找些乐子。”
“他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管那么多干吗?”覃辕幸灾乐祸道。
“姓言那小子,心机颇深,我瞧不上。”鹿鸣道。
覃辕讥诮道:“你瞧不上?都督瞧上就行了,再说了,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言砚于都督有救命之恩,都督对他特殊些也是该的,你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你觉得都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鹿鸣微微蹙眉:“对言砚,他可上心的很。”
覃辕斜了他一眼:“你奈何得了他吗?”
鹿鸣答非所问道:“我不希望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覃辕怔了下,鹿鸣又道:“他父亲瞧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爱而不得地守了他一辈子,都督呢?他跟言砚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一个闲云野鹤,一个囚笼猎鹰,一个进不来这牢笼,一个则飞不出这困境,可能吗?”
第88章 画中藏意
覃辕沉吟道:“你怎知都督飞不出去?”
“他当然飞不出去!”鹿鸣提高声调道:“他肩负着六合司的使命,承载着缥缈峰的期望,无论他愿不愿意,这两种信念早就融入了他的骨血中,他抛不开,也丢不掉,这就是他的宿命,也是他出生在这世上的全部意义!”
许是觉得自己情绪有些激动,鹿鸣平复了下心情,淡淡道:“终归形同陌路,又何必再纠缠?”
“你怎知是形同陌路,而不是殊途同归?”覃辕反问。
鹿鸣斜了覃辕一眼:“你该不会因为你那小崽子与岳雅的儿子走得近,所以就跑过来当说客的吧?”
“你也记得齐昭是岳雅的儿子?”覃辕冷声冷语道。
“当然。”鹿鸣不屑一顾道:“当初我说过要把他接来,他自己不肯来,如今被养成这副样子,呵!”
“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记恨扶苏谷,连带着言砚吧?”覃辕故意道。
“笑话。”鹿鸣淡淡道。
覃辕阴阳怪气道:“也幸好齐昭没给你带,否则又是一个疯子!”
鹿鸣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裴既明到次日中午才回府,到了裴府门口,他觉得有丝不对劲,门口的护卫都哪里去了?他走了进去,看到院子里的场景后愣住了。
言砚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府里的下人在他面前排了一个长队,言砚在给他们一个个的把脉问诊。
“头痛?我看你眼下乌青,没睡好吧,多休息。”
“肝火旺盛,最近天气热,多喝些凉茶。”
“你没病,下一个。”
言砚声音不疾不徐,十分悦耳好听,他与府里的人说说笑笑的,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就算知道他在装模作样,裴既明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言砚。”裴既明叫道。
言砚抬眼望了过来,莞尔一笑:“你回来了。”
下人们看到裴既明回来了,立刻散开了,该浇花的浇花,该看门的看门,该扫地的扫地。
裴既明点点头:“你怎么过来的?”
“建康城里谁不知道小裴大人的住处啊?”言砚调笑,然后他甩了甩手中的令牌:“而且,齐昭给了我这个。”其实是言砚威胁齐昭给他的。
裴既明认了出来,这是之前给齐昭的六合司令牌,言砚接着道:“这个还挺好用的,原本他们不让我进,我给他们看了令牌后,他们立刻就把我迎了进来。”
裴既明低头解下腰间的令牌,递给言砚:“这个更好用。”
言砚垂眼去看,裴既明手里的令牌比自己手里的令牌还多了一道金边,裴既明解释:“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进出哪里都方便,还可以赊账。”
言砚莞尔,收下了。
四周下人面面相觑,小裴大人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言砚环顾四周,道:“这是你家,你不带我转转吗?”
“好啊!”裴既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然后兴致勃勃拉着言砚走:“我有一个药园,种了许多药材,你来瞧瞧,看喜不喜欢。”
言砚跟着裴既明走,来到了后院,入眼一片碧绿,药园里生机勃勃,言砚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他单膝蹲下,指尖划过一株桔梗的叶子,抬头对裴既明笑道:“你养的可真不错。”
裴既明蹲在不远处,惋惜地看着地上的残茎,对言砚道:“白芍花期又过了。”
闻言,言砚抬头看向裴既明,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啊?”
裴既明身形一顿,略显不自在道:“嗯…是我食言了。”
言砚轻笑一声:“明年再一起看,行吗?”
裴既明思索了片刻,皱眉道:“明年五六月,你早就离开建康了吧?”
“无论我在哪儿,都来找你。”言砚低头拨弄着手下的药草:“只是你得说好你在哪儿,否则,我也有心无力啊。”
言砚声音如谷间清风,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言砚…”裴既明欲言又止地看着言砚,眸间皆是动容。
言砚面上云淡风轻:“嗯?怎么了?”
裴既明顿了下,问道:“你、你吃饭了吗?”
“早饭已吃过,午饭还没有。”言砚道。
裴既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我带你去吃饭,他们之前告诉我一家酒楼,我还未曾去过,我们一起去。”
言砚沉思道:“你之后还有事吗?”
“没。”裴既明道:“陛下准我休息两天,你想在建康城里逛逛吗?”
“不急。”言砚笑道:“中午别出去了,许久未吃你做的饭了,中午你来做,如何?”
“好。”裴既明眉间一片悦色,道:“那你随便转转,府里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等我做好饭就叫你。”
言砚眨眼:“好。”
裴既明脚步轻快地去了厨房,言砚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自然知道裴既明这药园是给谁种的,他一开始有过忐忑,他担心裴既明会有所改变,可他现在明白了,不管裴既明如何变,对他的心意却从未变过。
他也看得出来,裴既明有所顾虑,关于这顾虑,言砚或多或少也能猜出来,但是既然裴既明不想说,他也不想去问,慢慢来,他总有法子让裴既明放下顾虑。
言砚在府里转来转去,不禁感叹,这皇帝对裴既明还真是不错,这么大的府邸说给就给了,不过也白给,糖芋儿又不在乎这些。
言砚走到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房门口,里面飘出淡淡的檀香味,言砚怀着好奇心走了进去,刚好里面有两个婢女在扫地。
言砚随口打了声招呼:“扫地呢?”
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赶忙回身,两人刚刚也让言砚给看过病,跟言砚混了个脸熟,她们看见来人是言砚,也就松了口气:“言先生,是你啊。”
“我有那么吓人吗?”言砚嗔怪道。
“不是不是。”一个婢女连忙摆手:“我们还以为是…是裴大人呢。”
“他?”言砚失笑:“你们很怕他?”
两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小鸡啄米状地点了点头:“裴大人平日里不回府,回府了也是一个人呆着,与下人们不太亲近。”
“哦——”言砚回味道:“一个人啊…”
“是啊,大人不是在书房呆着,就是在药园捣鼓药草,也不让我们伺候。”
言砚看起来很惊奇道:“这是他的书房?”
婢女对言砚的反应十分不解,点头:“对啊,这是裴大人的书房,我们都趁他不在才打扫的。”
“我还以为他只有练武场呢。”言砚调笑道。
两个婢女噗嗤一笑,一个问道:“我们从未见过裴大人像今日这般开心,言先生是裴大人的好朋友吧?”
“哦?他今天很开心吗?”言砚问道。
“是啊,裴大人平日都不笑的。”另一个将手挡在嘴边悄声道:“看见我们都跟没看见似的。”
言砚心里生出了几分得意,还故作不经意道:“是嘛,他跟我在一起经常笑的。”
“噢——”两个婢女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言砚继续道:“我们以前还经常同塌而眠。”
婢女:“……”听到了什么?
言砚意味深长地冲她们笑了笑,问道:“我能看看这里吗?”
两人结巴道:“您…您请便…这是大人的书房,您当然可…可以…”说完,两人赶忙退下,心里唏嘘不已,原来大人不近女色是因为喜欢男人啊。
言砚看着她们仓皇地离开,有趣地扬了扬眉毛,估计过不了几天,关于小裴大人喜好男色的消息就能传遍建康了。
言砚打量了下裴既明的书房,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零散地放着两三本名家字帖,并列放着砚台与笔海。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石业子大师《云梦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名家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这书房雅致又讲究,一看就不是糖芋儿亲自布置的,不过这些书画墨迹都是大家之作,估计是御赐之物,值不少钱,言砚心道。
忽然,言砚瞥见了案几旁的画缸里还有几卷画,随手抽了一卷,想看看是哪位名家的字画,他将画抖开,看清画上的人后愣住了。
画中人凤眼半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闲卧在太师椅上,满是怡然自得。
言砚眸光流转,他轻轻拂过画上的每一处,胸口仿佛有朵花要破土而出,他将画缸里的另外几幅画打开,不由得笑了,画中人或立或走,或笑或沉思,全都是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奔波了一年,所有的苦累都是值得的。
言砚举着自己那张“美人卧榻图”在屋里比划了半天,然后将那副《云梦图》收了起来,将手中的画挂在了西墙上,挂好后,他端着下巴满意地欣赏着,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个欢脱的男声。
“小裴大人!小裴大人!”姚松欢天喜地地闯了进来:“我听说你回来了,就马不停蹄地过来找你了。”
言砚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他心里不由得纳闷,这谁啊?和糖芋儿这么熟的吗?
姚松看见言砚后愣住了,他目光瞥见言砚身后的画,又看了看言砚,顿时吃惊地指着言砚道:“画…画…跑出来了?”
言砚回身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姚松,心道这不会是傻子吧?
言砚彬彬有礼道:“在下言砚,先生是…”
姚松反应过来了,他立马跳了起来,激动地指着言砚道:“噢噢——我知道!你是那个…那个那个…”
言砚看他有趣,好笑道:“哪个?”
“小裴大人的心上人!”姚松脱口而出。
言砚愣了下,然后莞尔一笑:“他告诉你的?”
“我猜的!”姚松连忙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言砚道:“我们一起作过画,你没看见,他画你的时候有多认真呢!”
言砚匪夷所思道:“以前倒是未曾听说他会作画。”
“嗐!”姚松嘲笑道:“他也就画你,画兰草都很画韭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