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脸色刷白尤带着惊魂未定,普普通通的人,哪里遭受过这接二连三的追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白刀子一来没了命。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他们却一句抱怨也没有,退堂鼓的话更是不敢说。
他们小心地解开包袱,里面是被油纸层层包裹的书信样的东西,那是一张张用鲜血换来地罪证,他们即使自己湿透也不敢让这些东西糊了一个角落。
这是他们的希望,让全村,让云州百姓能够脱离袁家恶爪的希望。
而他们不远千里,不怕危险地跟随云溪而来的原因,却只是他提供的八卦小报的几份旧报纸——前礼部尚书俞家问斩案和八卦小报百姓心声的苏月之事。
那几份报纸被孟先生收在怀里,每一次死里逃生,他都要拿出来读一读,仿佛这样才有了盼头,能够安定心神。
京城有这样一处地方,能够为老百姓说话,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样卑微,却又不放弃的百姓。
云溪想着,若是连李璃也不管,那谁还能管呢?
“等雨一停,我们就即刻赶路,几位再坚持一下,等平安到了京城,就有希望了。”
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士云溪,此刻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护着这些人到达京城,送到八卦小报的铺子里!
*
京城
八卦小报自从开了百姓心声的栏目,瞧见了苏月布庄火热的铺子,不禁让人们放下心来,有些踌躇的便打着试一试的心态来铺子里诉说。
不过多不是什么大事情,能为难百姓的比起大官,下面的小吏和阴暗的看不见的勾当才更多。
这一期的则是城西一条小摊铺子们凑了四五人一起来的,为的就是那片地痞流氓强收保护费。
大燕商业繁荣,不拘着百姓做买卖,沿街商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租得起铺子。
有些穷苦人家都是直接用家中的屋舍开店,甚至直接在拐角地面上摆摊。
有城外的农户贩卖自家种的蔬菜,家养的鸡鸭和猪肉,也有做着手工艺换点日品之物。
城西虽不比城东的繁华井然有序,不过鱼龙混杂,打工做苦力的人很多,各色各样需求一大,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地摊坊街市集,从而也滋生了一批名为保护实则敲诈勒索的地痞无赖。
本就是小本生意,赚个养家糊口钱,若是还被抢了些去,这一日辛劳便白费了大半。
不是没想过报官,只是那些地痞无赖的背后都是有人的,前头报官,后头就跑的无影无踪,一个不好还会人报复,日子都过不下去。
是以能忍大家都忍着,只是人的贪欲犹如沟壑不可填,拿的顺手,就会越要越多。
终于摊主们联合起来,走进了八卦小报的摊子。
不是说百姓心声吗,这样的听不听?
百姓心声关乎着油盐酱醋茶,自是听的。
报纸一登,京城的目光都往那处看去,这属于京兆府的管辖之内,府尹再装瞎看不见,弹劾的折子就得飞上去。
虽然京兆府的事物繁忙又琐碎,还只有四品,可是架不住垂涎的人多。
府尹为了乌纱帽,只好一边心里骂着多管闲事的怡亲王,一边指挥着下面人去抓地痞流氓,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这段时间他的位置坐的是战战兢兢,凡是刊登在报纸上的多是他的责任。
短短两三个月,他为百姓做的实事比他以往三年都多。
看见李璃一摇扇子他笑脸都维持不下去了,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位王爷还有这种为国为民的大义情操。
但是不管如何,这些皆是一些小打小闹,上面不管是哪一方都没当回事。
然而风雨欲来,云州的骤雨已经开始吹往了京城,隐隐吹向了吏部尚书袁梅青。
左相府
“真没想到,怡亲王最先一步居然对准的是你。”
左相穿着一身朴素老翁服,手里举着一个洒水壶,正对着他心爱的菊花细心浇灌。
这花色如玉碧透润,晶莹欲滴,花冠硕大,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绿牡丹”,娇贵难养,外头千金难求,就是左相也是手拿细布轻轻擦拭绿叶,除尘去灰。
吏部尚书袁梅青接过洒水壶,笑道:“是啊,下官也是吓了一跳,本以为怡亲王会徐徐图之,哪怕就是济达也不该先轮到我呀!”
济达乃是户部尚书甄为民的字。
袁梅青如今还有闲情逸致跟左相浇花笑谈,可见并不着急。
“老夫听说有江湖人士保护几个刁民上京了,怎么,他们手里有与你不利的东西,没有处理干净?”左相直起腰,欣赏着花开招展的姿态,眯起了眼睛。
袁梅青道:“也是家里人大意,没留意几只吃里爬外的老鼠,偷了点东西出去。人倒是都解决了,可是东西没找回来,藏得深,如今跟随着北上。这些人身手极好,以一敌十,听说武功路数奇特,不像军中之人,是江湖豪士出手。”
“老夫倒是真佩服这位小王爷了,连江湖高手都能笼络,不过区区四年的时间而已……栽在他手上,不亏。”
左相擦了手,示意下人将花搬出去晒一晒阳光,而他则带着袁梅青往书房走去。
“下官也是这么觉得,只是毕竟年纪小,王爷的性子还是急切了些。想来前端时间,后宫中敏妃娘娘的传言并非毫无效果,皇上有没有猜忌不知道,倒是这位王爷先坐不住了,得了下官的把柄就想尽快做出点成绩出来。”
袁梅青给左相倒了茶,同时也给自己斟上一杯,整个四平八稳,不缓不急,仿佛被李璃针对的不是他一样。
左相见此,不禁低低笑起来:“子芳,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自从王爷显露山水开始,可还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相爷提醒的是。”袁梅青笑道,“的确不能小看这位王爷,所以下官已经给青山打了声招呼,只要这案子一过刑部,不管如何,毁了证据,弄死证人再说,至于八卦小报,袁家自会给这些人赔偿,也就别闹了。”
青山乃刑部尚书熊岭的字。
左相失笑着摇头:“你这手段也太粗暴了。”
“粗暴不粗暴不打紧,有效便是。”袁梅青喝了口茶,手指轻点着桌面,“为官多年,下官怎还会拘泥于形式,扯什么嘴皮子,不知道如今六部之中除了礼部,尽在相爷掌握之中吗?而此次,刑部为主,礼部根本说不上话。”
“还是小心行事为好。”左相虽这么说,然而却微微颔首,可见是认同这话的。
“王爷锋芒毕露,过于狂妄,正好教一教他,做人还是谦逊一些为好。”
第63章 沐阳
八月, 金桂飘香,太后生辰,所有的诰命女眷进宫为太后祝寿。
李璃送上口红一支, 桂花味儿的精油一瓶,装在精致的匣子里, 立刻夺了女眷的眼睛。
“儿臣偶然间寻得此物, 颇为新奇,便买下来送于母后生辰, 母后可喜欢?”
不管年纪多大,凡是爱美的人见着这两件都是稀罕得不行。
太后对怡亲王平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会儿却嗔笑起来,坐的端端正正, 由着李璃替她抹上口红,涂上精油。
这是李璃的产业,太后是知道的, 今日会献上来,也是为了在女眷中推广开, 好赚取银子。
虽然有点小九九,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这玩意儿可比胭脂好用的多,涂抹的也均匀, 颜色极正,衬着她的端庄大气。
一个个羡慕的眼光看过来, 太后就越发高兴了,破天荒地在众人面前称赞了他的小儿子。
“怪不得这张脸啊是越来越好看, 原来整日里就琢磨着这些了,瞧这水灵灵的模样, 哀家这小公主没有白生。”
李璃:“……”这阴阳怪气的还不如不说。
周围顿时响起了低低的笑声,李璃扯了扯嘴角不甚高兴道:“您似乎蛮遗憾儿子是个带把的?”
“你这带跟没带有区别吗?”
李璃呵呵两声:“太后娘娘,今日是您生辰,大家都看着呢,记得庄重。”
“哦?哀家就是不庄重了,这儿还有人敢说吗?”
所有人纷纷摇头。
“母后,您再这样,儿子下回进宫就真的穿女装给您看了。”论脸皮的厚度,这天底下舍李璃其谁。
太后果然甘拜下风,哼了一声,转而稍稍提了音量道:“说来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寻来的?”
李璃瞬间笑颜逐开,回答:“焕颜坊啊,这是他们新出的产品,还没有的卖。”
众人恍然,焕颜坊是最近几年兴起的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不过跟其他家的不同,他家主打的是护肤保养,那些润肤脂膏之类的东西可比别处的滋润的多。
还有那调和的面膜,涂抹的时候看起来可怕了些,可一旦洗净却是光滑剔透,滋润如冻,听说怡亲王也是用这家的东西,一时间在贵人圈子里风靡起来。
如今又出了这么个奇特的胭脂,小巧精致,可以随身携带,聚会时拿出来补妆都能吸引边上的目光。
再看那个精油,香气扑鼻,持久不散,可比熏香清新存粹许多,而且没有烟火气。
这样想着,众人纷纷将此记在心里,回头得去焕颜坊铺子瞧瞧。
李璃以太后为代言做了一次广告,效果看起来还不错,过了一会儿等燕帝一来,就跟着他哥走了。
那日说开之后哥俩的感情依旧很好。
“云州的事……”
燕帝起了一个开头,李璃便笑道:“皇兄也听说了?”
“真的是你派人前去?”
李璃眨眨眼反问道:“难道不能是江湖侠士看不过去,行侠仗义?”
燕帝无奈:“那也得有人信才行?”
李璃闻言嗤嗤笑起来:“信不信有什么打紧,这位吏部尚书的罪行本就罄竹难书,正好让他挪挪位,与皇兄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左相最大的势力,除了世家以外,朝堂上就属握着官员升迁考评的吏部和掌有国库的户部为最,有这两样在手,天下大多数的官员都能就范。
燕帝每每想要在各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却都因为吏部的重重阻碍,升迁困难,在低品级徘徊。
如顾如是在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八年,若不是信念坚定之人,谁能熬得了?
若真能如李璃所说,搬掉这块大石,燕帝做梦都能笑醒了。
只是……
“哪有那么容易,阿璃,你莫要忘了,八卦小报有再多的读者,百姓心声有再多的关注,都不过只是民间的声势,但终究无法替朝廷审判。袁梅青罪证确凿,那也要有个秉公执法的官员去审,别看刑部尚书熊岭平时低调,却是铁杆的左相一派。”
燕帝说到这里,看向李璃,言语里带着一股无力感:“这与俞自成的案子不同,那时候有武宁侯与左相针尖麦芒,武宁侯推波助澜,左相忌惮之下,只能放弃了俞自成,让顾如是顺利顶替。可是这次……阿璃,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会再让你这么拣便宜了。”
燕帝做了多年皇帝,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见李璃沉默不语,认真听他说话,燕帝于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是朕总是在你面前表露心切,才让你操之过急。阿璃,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然百姓心声一旦报道出去,最终结果却不尽如意,让天下黎民失望不说,百姓心声也将功亏一篑。”
李璃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燕帝自是不忍心苛责他,只是做这般提醒。
想云州百姓经历千山万水,重重阻碍来到京城,将一腔冤屈诉之大众,本以为含冤能够昭雪,恶人得应有下场,可最终却是百姓的力量敌不过官官相护的庞大织网,恶贯满盈的高官依旧稳坐钓鱼台,垂眸看着几条挣扎的小鱼岸边搁浅……那瞬间扑面而来的绝望,不只是让这些拼命挣扎的云州百姓活不下去,就连旁观之人,也能感受到那股窒息。
燕帝相信凭李璃的聪慧定能想到其中的关键——吏部尚书能动,却不是现在。
“怪不得不管是左相还是袁尚书,听着云州来人都没什么动静,原来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李璃说。
“你让他们吃了这么多次亏,怕是在暗暗地谋划让你栽上一个跟头,也顺便给朕一个警告。”
李璃打眼瞧着燕帝,见他哥脸上带着淡淡的担忧,却不见多少失望,不禁道:“这么好的机会要被我浪费了,皇兄似乎并不可惜,不怪阿璃自作主张吗?”
若是这次搬不倒袁梅青,一旦令人警觉,再找到机会就没那么容易。
“事已至此,怪你有什么用,朕又不是昏君。”燕帝失笑道,“说来你能知道云州之事,已经令朕很惊讶了。阿璃,这些百姓得安顿好,不然怕是得惨遭毒手。”
“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兄怕是不知道吧,云州之事外头已经将此事传开了,这个时候改变主意,依旧伤人心,也伤民心。”李璃目光深深道。
燕帝震惊:“怎么会,究竟是谁传出去?”
李璃讽刺地一笑:“还能有谁,迫切地想要给我上一堂为人处世之课,不惜拿自己做伐的袁大人啊!”
燕帝怒道:“这老匹夫!”
简直太嚣张了!
李璃垂眸将扇子一点一点打开:“我李璃向来吃软不吃硬,既然对方出招,我接着就是。人马上就要到京城,那么八卦小报的头条我就留给他们!”
扇子完全展开,他轻轻地摇了摇,如往日一般光风霁月,眉目舒展,唇边笑意融融,眼中却带着森森寒意道:“谁胜谁负可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