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不利索,干不来活,倒个水能倒出盆外面,喂马马草一大半丢不进马槽里,除了吃饭睡觉妥妥贴贴,别的活可以说是四体不勤了。
他刚发朝服的那一天,沈倾兴起给他系腰带,朝服的腰带系法不同,折腾了一会儿甩手一丢,说句“要这有什么用”就扔一旁了,也影响不了多大的情绪。
......
时隔一年以后,燕云峤才慢慢的发现,先生虽然是对他十分温柔的,实际上骨子里还是有着些疏离和冷漠的。
时间过的越久,他就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
相处的时日被拿在心里反复咀嚼过多遍,偶尔会觉得发现了不一样的先生。
他从前遗漏过的地方,被一点点捡起来,好像是多了解了一些,拼图又完整了一块,又会因为这一点发现铺成了长路,而觉得自己离沈倾原来又远了一分。
房里的香沫自沈倾走后的第二天就点上了,人不在,多一抹气味总算是个安慰。
方逸在年初也大婚了,戏子迈进了高官家的门槛。
尚书府果然是一直与众不同,既不在朝堂之上拉帮结派,私底下也从不与人故意亲热。
生出来的儿子也不一样,小时候整个大旗,这么多的当朝门第,只有方逸敢跟他一道上街,现在就连婚姻大事也敢为人之所不敢为。
大红色的囍字从府邸的大门贴到了宴客的每一张椅背上,燕云峤看着红色的喜服,在被人敬酒时走神了。
沈倾要是穿上喜服,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先生不在的时候,他常常想有个好梦,却一次都没梦到过。先生说走,连梦都一并带走,走的一丝念想都没有。
觥筹交错间,隔了两个桌子,一身淡蓝衣袍的人弯下腰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的酒杯掉在地上。
杯子碎了,大喜的日子里,只能说上几句“岁岁平安”,燕云峤却在酒意微醺的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先生。
那一桌坐着庄亲王萧磷,刑部侍郎的大喜日子,庄亲王能亲自到场喝杯喜酒,应该是给足了面子,大多还是为了拉拢颇具圣宠的尚书府。
愣愣的看了一会儿,他认得出萧磷,视线一直跟着萧磷,那人被人掺着走了出去,间或有几个小厮来往,加上坐满的几桌酒宴,燕云峤甚至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他对萧磷自从曾经在金玉满楼里正面有过冲突,就再无好感,连之前也没有跟着过去敬杯酒。
此时回过神来,眼前的淡蓝的衣衫一晃就快消失,站起身走的比谁都快,一把过去将那淡色衣袍的手腕拽着拖进自己这侧。
“燕将军,又见面了。”
萧磷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拍了拍折扇,带着笑意道,“你拉着我府里的人干什么?”
燕云峤定下心神去看手中攥紧的人,白皙清秀的面孔,正眼神瞪大的看着他,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手里一松,那人就低下头,乖顺的退到他身后,站在萧磷的身侧,低低喊了一声“王爷”,声音也是柔软温婉。
燕云峤抬手拢拳敲了敲额头,他不可能看错,刚刚喜宴上那人,分明就是沈倾,他不可能认错了自己的先生。
回过身正对上两人,萧磷正一派自得的看着他,身后的人除了那身衣服还有身形,确实不是先生。
似乎都是温柔的样子,但沈倾就不是俗物,举手投足都是风流做派,这人同沈倾,连相比的资格都不能够。
为什么会认错......
燕云峤眉头微蹙,“庄亲王,失礼。”
“燕将军这个猴急的样子,如何,你对晓青有兴趣?”萧磷将一旁的男子推了过去,“我跟燕将军不同,有福同享,既然你喜欢,这个就送你了。”
“晓青?”燕云峤转过头去看那人,对方很识趣的低了头应声。
燕云峤自然知道萧磷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跟沈倾身形相似的男子站在自己身边,幸好现在确实足够清醒,刚刚那个身影,就快跟先生无二。
“殿下的好意心领了,是我认错了人,不必了。”
萧磷传言喜怒不定,现下对于燕云峤接二连三的铁板,从几年前到如今,一点变化都没有,不止没像以往那般发怒,还直接在他面前将晓青搂在怀里,拿折扇将下颚勾起来对着自己,仔细瞧了瞧那张脸。
“比起沈公子,确实差了点滋味儿。”萧磷松开手,向前两步拍上燕云峤的肩,隔近了低声道,“尊师果然是万里挑一,让人难以忘怀。”
燕云峤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上困惑,神色也舒展开,挡开萧磷的手臂,面色沉着,“先生今日身体不适,在府里休养,方才我以为是他自己来道贺了,担心他喝酒。有冒犯到庄亲王的地方,还请见谅,也烦请殿下勿忘礼节,出言妥当。”
萧磷:“我怎么听说,你的好先生已经很久没出过府了,要是真的有了病,要不要我让太医上门看看?”
燕云峤:“不必,我跟先生的事情,不劳殿下费心。”
萧磷:“燕将军,我也是好心。不要总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如今北方的瘟疫劳民伤财,镇压老百姓这种事,你可是有经验的,迟早这朝中会立上你的名字,何苦跟我过不去呢。”
唇角弯起,萧磷意味深长道,“你要是想通了,就来王府找我,说不定我心情好,就送你份大礼。”
燕云峤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的把萧磷所说的“送你份大礼”想了一遍,如果说那个叫跟先生身形相似的晓青就是大礼,实在是够不上萧磷庄亲王的身份。
他想拉拢自己,拉拢定国府,拉拢燕家这一脉。
为什么要找个跟沈倾相似的人来让自己碰上,是巧合吗?
燕云峤转身看着走出院门的两人,从后背看过去,晓青确实跟先生有几分相像,这就是刚刚喜宴上那个被他认错的人......他连方逸府里的下人也没知会,直接走进了方逸的院子里。
刚因为在喜宴上弄脏衣服的方逸,擦干净了喜服挂着笑出来,迎面撞上燕云峤,拉着人就按在走廊柱子上不让走了。
“你干什么?”方逸脸上的喜色都掉了一半。
燕云峤垂眼直直看着他,面无表情,“我找你有要事。”
方逸左右看了看,拉着他在拐角处站好,“那你也不能进来啊,你再走两步,我的新娘子都让你看了。”
“什么?”
燕云峤偏过头看了一眼连房门都得再过上两个弯才能看见的回廊,“你进我房里的时候,也没给我打过招呼。”
方逸:“你没成亲,我现在都成亲了,这能一样吗?以前十多年也不见你登门来两次,我今日大婚你一来就往我后院跑......”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跟你喝过酒了。”燕云峤道。
方逸感慨道,“唉,以后就不能......”
燕云峤直接越过了这些话道,“你今日的宾客有人记下来,看看有没有个叫晓青的。”
方逸刚进入对兄弟的感叹里,这是抬起头道,“晓青是谁?”
“萧磷今天带了一个人来,叫晓青。”燕云峤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身量很像先生,我刚刚认错了。”
方逸摇了摇头,“你真是着了魔了,萧磷怎么可能带沈先生来,就算是沈先生真的来了,这里的达官显贵都是读书人,他在隐林阁的时候,多半都见识过他,没见过也听过,早就传出来了。”
燕云峤道,“那不是先生,只是身量有些像。”
方逸:“你要是不怀疑他,让我去看什么?”
燕云峤一时语塞,他确实认为事有蹊跷,萧磷当初也是对沈倾冒犯过的人,明知道自己跟沈倾的关系,故意让他看见那个叫晓青的男子做什么。
“......可能,是我太久没见过先生了,有些多虑。”
方逸应下来,带着他会喜宴上,自己去找了宾客的礼单查看。
燕云峤在桌子上酒也不喝了,一边同同朝的官员们随口说上几句,一面看着之前他看错的那张桌子,那个身形他还记得住,犹在眼前,再三的反思,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
方逸随后抽身小声跟他道,“庄亲王今日确实携了个下人一起过来,这里填的是他的侍从,没写名字。”
燕云峤点点头,“有劳了。”
方逸将他的酒满上,“兄弟,前路好走啊。”
回府之后燕云峤还忘不了萧磷跟他提过的好处,燕家世世代代的靠一杆□□镇守江河,这枪杆始终是顶天立地,上不愧于皇上,下不愧于百姓,不偏不倚。
父亲想做什么,他左右不了,但父亲这个年纪了,新帝也已经慢慢的坐稳了皇位,也做不出什么了。
他还年轻,庄亲王作为先帝的大皇子,也只比新帝大三岁,让他登门去庄亲王府上表忠心,这种事情他怎么也是做不出来的。
他心有疑虑,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却无法得到验证。
夜上三更,他穿上练功时贴身的黑衣,束紧脚腕,将面部掩去大半,借着清白月色去了一趟庄亲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靴靴keke 的地雷~
第38章 暴起
庄亲王府守卫森严,萧磷在朝上势力割据,手底下招揽能人,收揽了不少武功不浅的江湖人。
自古江湖与朝堂都不曾有过交集,但凡是江湖儿女,都不问朝政,也不屑于替达官显贵卖命,官宦人家就更加不会招惹上江湖中人,沾上是非,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这要是放在寻常府邸里,哪怕是旁的亲王府邸,也不会,更不敢有这些武艺高强来历不明的人,萧磷把自己在大旗的府上弄成固若金汤的模样,不知道是为了防备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
常人难近,隔着两堵墙都能察觉到里面巡逻的动静,燕云峤习得是一身战场杀敌以及与人兵器相抗,将门世家的本事。
都是正统门路的正当功夫,御马算得上是高手,正面相敌也落不到下风,可轻功的话,比起江湖人的飞檐走壁,他还是借力使力,只能躲过层层防卫绕着庄亲王府的外墙搜了一圈。
除了阵容令人吃惊的防卫,并没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一间间的院子扒着瓦片过去,也没有发现沈倾的痕迹,倒是那个晓青,还当真是庄亲王府里养着的人。
他的身份也不允许自己上门拜访,大致摸清楚王府的结构,他又踏月而归,好歹没看到跟先生有关的东西,心头的疑虑好歹是去了一半。
还盘算着除非是武艺相当精湛的人能进到王府里面去,还全身而退,不然就算是请上能人异士,也不能再这里面来去自如。
燕云峤为了求得心安,整整一个月里总得抽上几天拿出来夜探庄亲王府,有两次被人发现,对方来势汹汹,他差点还露了脸,之后王府的守卫就更加森严,不过一来二去,都没有任何跟先生有关的痕迹,他总算是放了心。
沈倾走的时候是春季,那会儿燕云峤还能跟沈倾闲来去扎鱼,如今又一年春季将过,他变得愈加忙碌。
城外二十多里外的地的禁卫军由他接手训练,读了多年的兵书,得过燕家的真传,加上燕平封和爷爷的耳濡目染,莺莺燕燕的大旗城外,懒散下来不算规整自律的禁卫军,也开始很快凝聚起来。
燕云峤把他们□□的刚毅非常,自己也以身作则在军营里常常训练的赶不上晚上回镇安府,索性就在营地外的小村子里买了间房子睡着方便。
天气越来越热,北方勉强控制住的疫情也因为气温的升高而肆虐,年轻的帝王在早朝上叹气。
今年北方的瘟疫会让税收骤减,好在国库充足,能拿出足够的钱来安置灾民,购买药材,只是这药,反反复复的多次派发,却始终没有消息,不见好转。地方开舱放粮,也因为灾民众多,传染的范围一再扩大,导致粮食消耗极大。
明明是放了粮,发了钱,安排了药材分发,疫情还是不轻反重。
“朕想着,是不是应该在太医院里挑几个好点的御医,亲赴北方疫情较重的地方,仔细探查一番,最好能当场就想出来治病的法子。”
萧璃在龙椅上拿目光点着太医院里来上朝的两位首席大臣,“何院使,这件事你尽快确定好人选,”
“陛下,这件事臣以为还需再商议。疫情已经两个月,地方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甚至受了牵连,如今在派人去,只怕是石沉大海。”
“你们太医院里的人,都是举国上下最好的御医,给朕治病开药方的御医,连真龙天子的病都看得,看不得普通老百姓的病?”
“这......皇上,这不能相比啊。太医院早已将症状记录在侧,也一再的推敲药方,如有成效,送去疫区的方子早该生效了。”
“什么意思?你作为太医院首位院使,开不出治疗瘟疫的方子,难道还有理了吗?照你这么说,朕北方三州,二十多万的老百姓,都要活生生的等死吗?!”
醉心工笔的新帝,向来懒散,对政事也疏于勤奋,无功无过,头一次在朝堂之上发这么大的火。
燕云峤站在正三品的列队里,两旁都是窃窃私语,揣测圣意的文臣,他抬起头去看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年轻的脸上明显是天子发怒。
这个帝王太不像个帝王,喜怒不形于色都掌控的不是很好,他都能感觉到皇上单纯的为疫情而烦忧,为灾区的老百姓痛心。
可天召这几年的好日子过的太好了,繁华热闹,歌舞升平,没几个人去看明白皇上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