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不是他的太傅。
他和柳长泽没有任何关系。
他可以听从本心,莫受前尘所锢。
他可以吗?
正文 第77章 谢礼
沈是痴痴的望着柳长泽,望着他因偏执而失控的眼神,因情动而薄红的侧脸。
沈是生出一种渴望情绪。
而柳长泽却因为得不到回应陷入了深层的困境,他松开了压着沈是手,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热度依旧不减,神智依旧不清晰,但他很痛苦,这种痛苦超越了欲求本身。
可以吗?
分明没有了禁锢,沈是却感到被剥离的巨大空虚。
他看着柳长泽缓缓拉开和他的距离,高举锁着的手也被放了下来,柳长泽如同被抛弃一样站在他面前,像百日宴时被父亲忽视,慌不择路撞进他怀里那个五岁孩子,像不愿回家时趴在他膝盖上小声说话的少年,像除夕夜自诩九天之上却宁愿窝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的侯爷,像咸和十年他死前最后一日紧紧抱住他的那个门生。
沈是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
他突然攀上了柳长泽的肩,止住了对方后退的动作,然后闭上了眼,轻轻吻上了男人的唇。
他不知道可不可以,但他甘愿自轻,自贱,自逆天伦。
他曾经想过,若是万事了结,他便告诉柳长泽他是太傅,他没有死,所以不要难过,摔碎了新丰酒他可以在请柳长泽喝一杯女儿红,以后他会去徽州常住,柳长泽有心便来看看他,不需要再去空无一人的太傅府伤怀。
但他现在不会说了。
他是沈是。
一个和柳长泽平等的人,一个可以肆意追求自己心之所向的人。
他本已是罪孽深重,又何惧业火加身。
他眼角悬着一滴晶莹的泪,像是被雾蒙蒙化不开、摸不着的苦楚给酝酿出来的,悬在他狭长泛红的眼尾。
柳长泽用粗糙的指腹擦去,如狂风暴雨般回应着他。
沈是不知道这场梦境会何时醒来,他深知柳长泽将他错认他人,亦愿自我放纵,柳长泽用舌尖轻叩他贝齿门扉,他便好客的张开了口,任对方予取予夺,而这次两人是心意相通的,没有暴虐,温柔中带着眷恋和热烈。
这样的情意让人神魂颤抖,沈是整个人支撑不住的绵软在柳长泽身上,像一团暖水,脸上突突突冒着霞红灼热的气息,他诚然是忘却今夕昨夕,双唇也因张开太久流出了津液,柳长泽轻笑一下,微移了些头细细吻去。
柳长泽顺着往下亲,想起去年崇明温池里,那人露出水面的一截莹润肩头,一股燥热往下腹深去,他的贴在腰线上的手钻进绯红的冠袍里,他去寻找时常梦回的那幅水中芙蕖般的颈窝,锁骨,肩头……
等碰到的那一刻,他蓦然意识到,那副挥之不去的身躯,不是太傅。
他艰难的从浴火里揪出那难以寻觅的一丝神智,眼神涣散的看着眼前修长的脖颈,他无法分辨,只觉得着迷,他禁不住对着突起的那一块,吮吸了一口,浑身如电火席卷而过,沸腾的叫嚣着要他。
不是太傅。
不是……
不是。
太傅死了。
柳长泽心尖一痛,他一口咬在了自己虎口上,力气大的像是要生生咬下这块肉来,鲜血缓缓的从牙缝上、手上流了出来。
“嘭。”
不远处的一盏琉璃灯被打碎了。
沈是从朦胧中抬眼去看,却见一件绿袍一闪而过。
被发现了。
不,他知道还有一刻钟才到巡夜……
是提醒。
沈是看着自己被解开的襟口,满脸涨的血红,荒唐!他也被下了药么!他这种行为不就是趁人之危吗!
他紧张的向柳长泽看去,只见柳长泽半伏在他胸前不出声。
“侯爷……”沈是尴尬的去推柳长泽。
还没来得及伸出手,便被柳长泽怒瞪了一眼,然后用鲜血淋漓的手猛力推开了他:“不要靠近我!”
他如困兽一样,狼狈的向后退着,手上的疼痛和心里身体的欲火交织,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他面目痛苦的狰狞。
沈是看着那手愣了下,他上前想去替柳长泽看看那吓人的伤口……他们是两块互相吸引的磁铁,一方往前,另一方是天性的靠近,柳长泽完全被打败,他没办法对抗本能,他想靠近沈是,经脉里流动的每一滴血液,都好像被烙上了沈是的名字,他想碰触,想拥有,想水乳交融。
柳长泽如被蛊惑般的看着沈是,然后榨干最后一点意志卸了自己的左肩关节,以免自己控制不住。
沈是看着那只像傀儡一样废掉的肢节,心中大恸,竟至于为了个死去的人如此吗?他心里闷疼,只想把自己的手也卸了才好,若能把心卸了最好。
柳长泽因剧烈疼痛清醒了一分钟,又叫山海般澎湃的欲火淹没,他伸出自己安好的那只手,五指指节往地上一按,竟是要断指之意。
沈是捉住了他的手,柳长泽便使不上力了:“你放开!”
本该很凶的一句话,却因无力飘浮的气息,变得像幼狼受伤时壮胆的威胁。
沈是苦涩的笑了下,拉起柳长泽的手揽在自己肩膀上,他柔声道:“侯爷卸了手,已无法对下官造成威胁,剩下的就交给下官吧。”
柳长泽原有一线机会挣开沈是,但他看到了沈是脸上指印,红肿的眼,莫名的心疼让他再次失去仅存的理智,成为了依附沈是生长的藤蔓植物。
柳长泽躁动难耐的往沈是身上蹭着,沈是面不改色拉起他站稳往前走,只是眸光触及他废了的左臂有些黯淡,随后又亮了起来,笑了下说:“来日方长。”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沈是被柳长泽撩拨的无心思考,勉力保持着木然清肃,他对宫中太监说侯爷喝醉了,派人去找了阿良来,送至宫门口,他又回了宴席,泰然自若的与百官周旋。
他看着杯中酒想,若不是福顺那一助,听雨轩的人恐怕就是他和柳长泽,恐今日让他协助礼部也是为此,到时候便可以说他以权谋私,安排了听雨轩无人值守,又在万寿节和侯爷靡乱宫闱。
一石二鸟,这些罪状只怕他和柳长泽死一百次都不够。
他想起近来宋奉安寻婿之事,能有此手段,畏惧新旧党结盟的人,只有柳家了,况且他还在查孟洋。
只是沈是没想到,同室之人,下手却是要了命的狠毒。
沈是心里藏着的,对柳长泽意中人的那点嫉妒之情,一下消散了。他意识到柳长泽拥有的感情近乎于无,而在他死以后给予柳长泽温暖的人,他只有感激了。
沈是这一晚酒喝的不多,却一夜无梦,心里是久违的澄明和安然。
盛意端了盥洗的铜盆进来,看见他还在睡有几分诧异,上前拍了拍他床褥,沈是睡得很香甜,没有反应,盛意便捏住了他鼻子。
沈是呼不上气的醒了过来,笑着拍开了盛意,伸了个懒腰,睡得太舒服了。
“老爷,我说你要么连着几天不睡,要么一睡不醒,是打算修道登仙吗?”盛意递了快面巾来。
沈是跃身而起,抽过他的面巾抹了把脸,笑着说:“不登仙,求个仙。”
盛意撇撇嘴说:“老爷你个读书人,还信这些旁门左道,教我说什么求仙拜佛都不如我们侯爷灵。”
沈是将三千青丝绾发,噙着笑意味深长的说:“有理。”
盛意觉得他在打什么机锋,于是绕着沈是打量起来,发现了异样,他说:“老爷今日眉飞色舞的,遇着什么好事了吗?”
沈是低头笑而不语,他别好乌纱,正露出一截脖颈,和左下颌骨处一块青紫。
盛意突然移过他侧脸:“怎么回事,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威胁老爷?”
沈是抿了下唇,走向铜镜处看了下,只一小块,不太明显:“没有,许是昨夜被瓷枕磕了下。”
“骗鬼呢,我盛意行走江湖十几年,是掐是撞还能分不出来?老爷你莫怕,尽管说出来,便是天王老子,我和顺和也要给老爷讨个公道!”
“……”沈是复杂的看着他:“你真要去?”
盛意豪情万丈的拍拍胸口。
阿良忽然走了进来。
盛意奇怪的问:“你怎么大清早的就过来了……”
阿良俯身行礼,没理会他,将一个礼册递给沈是:“侯爷说,昨夜之事多得沈大人解围,行事冲撞之处,仅是药物使然,还请沈大人不要多心。”
然后挥手,下人抬了三大箱珍宝古玩上来。
“这些是侯爷的谢礼,侯爷说,不拖不欠。”
“什么好东西!”盛意大肆翻找起来,两手一边抓着一个,震惊的说:“这百年沉香和徽墨,不是上次侯爷拿三间店铺换的吗……乖乖,这么重的礼,老爷,你昨夜是解的救命围吧……”
三间店铺,沈是挑眉,柳长泽还经商?那孟洋处的裹乱……
盛意想到什么,抽了抽嘴角,指着自己颌骨说:“该不会,这个,也是侯爷弄的吧……”
沈是点头,戏谑的说:“公道?”
盛意眼珠儿对着天上瞎晃了几圈,然后往门外走去:“那什么,我好像听到顺和再叫我,唉,这府里就是上上下下离了我都不行,老爷我先去看看,你们慢慢说……”
沈是想着侯爷中药一事不光彩,见盛意走了,才问阿良:“侯爷安好?”
“安好。”阿良疏离的说:“谢礼已送到,便不打扰沈大人上朝了。”
沈是也系好了玉带,拿着笏同他一块出去。
正文 第78章 礼尚往来
沈是去上朝的路上想着,柳长泽给他送谢礼,估摸是以为自己中了药,对他霸王硬上弓了,又怕他多想,所以马不停蹄的赶早就送了来。
而且还命令了阿良不和他多言。
昨夜那个药效猛烈,没道理什么都不为便能了事,柳长泽那幅贞洁烈男般的模样,肯定不会去找什么勾栏院的泄火,思来想去最快的方法便是冰水了。
四五月的时节,一盆冰水下去,就是个铁人也没理由安好。
这样的态度,柳长泽是铁了心,不想和他牵扯上一点干系了。
不拖不欠。
沈是拢着袖口走进金銮殿,他从前一定没教好柳长泽礼仪。
君子行事,要礼尚往来。
圣上还未至,沈是站好了位置,便听见众臣工聊起了昨日的万寿宴。
“你们居然没听说昨夜的事?”
“快说快说,侍郎莫要吊我胃口了。”
“听闻昨夜锦衣卫抓了个贼。”
“万寿宴偷窃,这是贼胆包天啊!”
红袍官吏以手挡口,左右看了下,小小声的说:“什么贼啊……我听说是淫邪之事。”
“什么!淫……”红袍官吏连忙捂住惊呼侍郎的嘴。
众人听见淫字立马竖起了耳朵,凑了过来,香艳的宫闱秘事,总是格外引人瞩目。
沈是不解,昨日那两人不是逃了?
那红袍官吏怪自己大嘴巴,忙掩饰道:“不是不是,你们听错了,贼是一个人,那等事不是两人吗,怎么可能……”
众人也觉得有理,若真是此事,早就满城风雨,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官吏怕众人不信,还往回捞着补道:“真是贼,那贼当时还掉了把长命锁在听雨轩。”
原来如此。
可行此暗谋事亦随身携带的长命锁,应当是极其重要的,多是心怀信仰,系在脖子上保平安长寿的人,怎么会轻易掉了。
有人感叹道:“这长命锁,如今成了夺命锁啰……”
沈是笃定是柳长泽干的了。
等到承明帝来了,升朝便提了昨日之事,说是卯时擒获一名监守自盗的锦衣卫,并下旨斩首示众,暴尸百日,以儆效尤。
雷厉风行的杜绝了谣言。
时隔不久,宫里一荣宠正盛的美人深夜失足坠池而亡,只是那时已没人注意到两者的联系了。
而后兵部报了洛江水患再袭,倭寇来势汹汹,好在未耽搁兴修,但引起了一波争锋。方过了万寿节便这么火气冲冲,承明帝脸色难看,又想起昨夜宴席后看到听雨轩那一片狼藉之事,训了一遍对骂失仪的臣工,退了朝。
群臣无声,不敢妄动,沈是看着柳长泽的空位,不知道对方是身体不适,还是真的病了……
他率先走出了金銮殿。
柳元宣挑眉看着这个不顾尊卑、贸然离殿的沈是,心思转动,他斜睨着昨日突然拍桌的御史大夫,随口攀谈说:“此人刚登科时,还算贞恒自居,和易待物,如今和侯爷相处久了,竟也变得行事乖张起来,让人惋惜。”
那御史大夫一听到侯爷名号,便想起昨日之辱,立马插声道:“本就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