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抬眸看了眼席下的柳长泽,只觉华光艳绝。他剑眉英气,双眼沉遂,而细长的眼尾又似一条带刺的长勾,叫人一眼刺骨,望而生情。但他又是无情的,脸庞宛如刀削,唇部抿成一条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冽之气。
他积威太重,暴虐之名远扬,光是一个皱眉,便教身边的宫人,吓的跪地。但他又闲吵,宫人跪足了半个时辰也不敢吱一声。
太后无奈的摆摆手,模样也比不过,性格也压不过,日后这些娇滴滴的姑娘,还不被小侯爷欺负成面团了。
算了,还是从沈少卿处入手吧。
太后使了个眼色,而此时承明帝也请百官入席,奏乐赏宴。
沈是发现今日有些不对劲。
他打了个喷嚏,晃了晃被香粉熏得晕乎乎的头。
“大人,可有见到一支白玉簪?”一女子白纱遮面,秋水含情的娇羞问道。
沈是僵硬的看了看一秒前掉脚边的簪子……
他默然捡起,从袖中取出一方兰花白帕,拾起簪子递于身旁的人,“是这只吗?”
“正是,谢过大人。此簪系长辈所传,对小女意义非凡。”女子笑弯了眉,“家父自小教导小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有大人不嫌弃,可否请大人常尚书府一聚,以表小女浅薄谢意。”
沈是陷入两难,拒绝吧,不给女方脸面,答应吧,这都今天的第十五个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沈是抽回了兰花白帕,装作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
女子还要言,沈是连忙站起同远处一魂也不知是谁的同僚,举杯对月而饮。
大齐国风含蓄,女子被这一阻拦,便红着脸跑远了。
沈是叹了口气,来一个敬一杯,这样下去分分钟醉死。
太奇怪了,他一个刚从牢房里出来的官,还和侯爷因断袖之事纠缠不清,怎么会这么多人像香饽饽一样的赶着来,就算是他当年位高权重,也没试过这般艳福。
殊不知,太后暗地许诺,谁要是嫁于他,太后便收做义女,今日是铁心要拆散他和柳长泽。
华灯高台上,太后突然与萧贵妃笑了起来,然后指着一处细细低语,吸引了不少臣工的目光,承明帝问:“母后与爱妃因何事欢喜?”
太后以手掩唇,不答反指着一处问,“圣上,那位才子是何人?”
承明帝了然不语,想要搪塞过去。
只见一妃嫔戏言,“太后说的是大理寺沈少卿罢。”
承明帝暗瞪一眼女子。
那女子吓低了头。
而众人已向沈是看去。
沈是不明所以的起身,向太后作揖行礼。
“来,上前来给哀家瞧瞧。”
沈是想明白了,必然是宠爱柳长泽的太后,看不惯他和柳长泽的那些不堪谣传了。
他猛的抬眼向柳长泽看去。
只见对方刀锋般的眉眼,与他四目相对,柳长泽轻蔑一笑,分明是嘲弄的,但那上扬的眼尾,却像羽毛一般扫过沈是的瞳孔。
他觉得眼睛有些发痒,心跳也快了些。
沈是眯眸,向高台走去,心动无法作假,但可以置之不理。
“俊俏吗?”太后问萧贵妃。
萧贵妃低垂了眸子,笑着说:“玉树临风,怪不得能将好好的庆功喜宴,变成相亲大会了。”
这话也只有萧将军之女说了不招御史骂。
太后轻笑,“方才哀家还和贵妃数来着,似乎从大人身边过了十五个女子了,也不知是鱼传尺素,还是以物传情……”
太后又看了眼局促不安的沈是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人脸红什么……”
“今日庆功之喜,哀家与沈少卿有缘,你可有看中的女子,哀家替你许了!”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周遭传来欣羡的目光。
没曾想沈是跪了下来,高声说:“臣不敢欺瞒太后,臣自幼患眼疾,夜间难以视物,所以方才所过之人,臣并不知有何?”
承明帝顷刻接道:“沈少卿患眼疾还能蟾宫折桂,实乃翰林典范,只是可惜了太后一番心意,无法促成一段良缘佳话了。”
柳长泽听了承明帝这般着急替沈是辩护,心头爬上了一簇妒火,他看了眼太后与沈是,生出一个念头。
可太后是成了精的人,岂能被这点阻碍打倒,当下便说道:“不碍事。”
“为成佳话,喜鹊能搭桥,银星能铺路,哀家今日便效仿月老,为沈少卿牵一段红线。”
太后挥手,吕公公硬着头皮拿着一个红绣球走了出来。
这是大齐赐婚的习俗了。
看上了谁,便将中间的活结一解,成一段九尺红绸,寓意长长久久,然后往眷侣两人手腕上系紧,此鸳盟便算定下了。
吕公公细声道:“佳宴正好,沈大人若……”
承明帝阴沉的看了眼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立马站出,“太后,不可!如今阁老尸骨未寒,举国丧痛,虽说今日庆功,但行绣球之举,着实有伤风化!”
“唔……”太后颔首,“大人说的有理,那便撤了罢。”
她此举是为众卿表诚意,且看下方有没有野心大的千金,能把握住机会了。
“小女……”
众人惊愕,沈是亦呆滞回首。
太后笑了。
只见,常尚书之女突然走出人群,白纱掩面,却掩不住她羞红的桃花面,她揪紧衣摆,清丽之声响起,“小女倾慕沈大人已久……”
太后笑意深沉的对沈是说:“看来佳偶天成,不知沈少卿以为如何?”
他敢说不要,这女子的名节就毁了……
沈是愣住。
“臣……臣……”
他分明心有所属,岂能毁人姑娘一生清誉……
横竖都是死,怎么办……
但他之前被陷害,将断袖的污名全甩在了柳长泽身上,如今也重新背回断袖的名声,岂不是欺君之罪,他还有大业未成……
难道要,沈是看了眼吕公公……
咽了口唾沫。
此时承明帝也帮不了他,因为方才太后已经退让过一次了。
沈是额间有冷汗冒下。
他不能害人,他突然叩头在地,扬声说:“谢太后厚爱,但臣不能……”不能人道。
话未完,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了起来。
沈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封住了唇,他眼睛蓦然瞪大。
他刚要挣扎,却被人控住了脑后,半分退缩也不行。
沈是连呼吸都忘了。
但显然忘了呼吸的不止他,整个庆功宴都屏息了,断袖就算了,还断到了圣上和太后的面前。
柳长泽的唇有很重的酒气,衣服上也有酒水润湿的痕迹,正在沈是紧攥的那一块上。
柳长泽吻的很深情,很忘我。
唯有沈是知道,他眼底一片澄明。
他轻咬着沈是的下唇,却不肯用舌尖碰他半分。
若沈是不是亲眼见过他情动的模样,险些就信了。
人群里传来一声撕心的哭声,那女子近乎是个泪人了,她倒抽着气,一路跑远。
柳长泽方松开了沈是,他上前抢过吕公公手中的红绣球,放在手中往天上一抛,又接过,而后塞在沈是手里,挑眉看着承明帝说:“他不能,因为他早已是我的人。”
又似乎在说,懿旨改了何用,最后还不是只有我能摆平。
沈是看着这一幕,心下愈寒。
太后气的摔了案上的酒菜,愤然离席!
这下谁也不敢嫁女儿到沈府了,谁敢光明正大把女儿嫁给一个断袖!谁又敢去和侯爷抢人!真是气死她了!
四下寂静无声,谁也不想在这等皇族丑闻面前露了脸。
而承明帝冷眼与柳长泽交锋,若他起先对沈是仅是存了些雏鸟情节和惜才好感,此刻便被挑拨起了经年累月的胜负心。
柳长泽微仰下颌,他那幅跋扈强横的气势,无人能挡,一时间竟是压制住了九五至尊的威仪。
沈是闷哼一声,打破了局面。
原是他禁锢在沈是腰窝的手,不知何时用上了蛮力。
柳长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上前本是想掀起洛江之事,将这庆功宴搅个不得安宁。怎一见沈是要接过那红绣球,便血气上涌,直接扯过人吻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碰太傅以外的人!
他懊恼的抿紧了唇,上面还沾染着清淡的水渍。
然后像粘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松开了掐在沈是腰窝的手,还用巾帕擦了两下,又看到巾帕上的一朵兰花,想起沈是方才用兰花帕子给姑娘们捡东西的样子。
他露出厌恶至极神情,将那巾帕甩到很远的角落。
素白的帕子,一下被尘埃染灰。
沈是捏着红绣球的手,紧了紧,而后无声一笑。
说好暂且搁浅,仍然还会心疼。
宋奉安尸骨未寒啊……
承明帝没有出声打断,他自然不会公然与谁较劲,他是天下之主,只需待聪明人递好台阶,做个决策便足矣。
沈是动了起来,众人的目光被他吸引去,只见他将红绣球交给了离他近一些的福顺手里,然后跪在承明帝面前,叩首不起请罪道:“今日庆功盛宴,却因臣败了兴致,臣罪该万死,惟听圣上处置。”
承明帝闻言眉心舒展,心悦你又如何,归顺的不始终是我大齐的天下么?
太傅如此,太傅后人亦是如此。
想明此处,他漫不经心的挪开视线,对着一脸青红相交的礼部常尚书道:“侯爷举止无状,折辱朝臣,罚自省三月,俸禄半年。”
这便是在替沈是正言了。
承明帝只字不提沈是之过,反而说道:“少卿受惊,朕允你早些回府歇息。”
只闻宴上又及时的响起了盛大的舞乐,谁也不敢高声语,佯装无事发生过的,欣赏起台上跳舞的美人。
“臣叩谢圣上隆恩。”
沈是自不会赶着风口浪尖入席给人议论纷纷,他孤身退下往林深处走去。
越走,便越觉得此道幽暗冷清。
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发麻的唇,平生出几分委屈,他用力擦了一下唇,又擦了一下,企图擦去那唇齿上残留的胶着触感。
他有些挫败的放下手,继续神色如常的在林中漫步,然后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轩昂的人影。
那人伫立不动,像是看了他许久。
沈是停下脚步,而那人却从暗处大步走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往他方才搓过的唇上,用力的揉了一下。
寒声带怒的说:“你怕被圣上看见。”
沈是已经无力与他相争,他努力过,但是无法阻止柳长泽半分,反而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家国未定,民何以安。
他垂眸,淡淡的说:“多谢侯爷解围。”
“少自作多情。”
“下官不会。”沈是嘴角不可控制的下压了点,又强颜欢笑道:“下官明白,侯爷是在折辱我名声,让我在朝堂无人愿与之为伍,亦是给圣上一个警告,让圣上莫要将手伸入你侯府。更是……”
沈是顿了下,“让圣上对我起疑。”
沈是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含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侯爷恨下官到这种地步吗?竟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
柳长泽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更加心浮气躁,可笑,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还敢质问他。
他冷酷的说:“恣意妄为便是本候的名声,沈是,你今日才知吗?”
柳长泽用手背拍了拍他脸颊,视线停在他唇上,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方才柔软,温热的触感,差点令他失了控,让他不敢深入,只敢在周遭迂回。
他又很可悲的想到,光是像太傅,便足以教他意乱神迷。
他目光转瞬变寒,声音又低又沉,“但沈是,你还不配本候动手。”
沈是骤然抬首。
“你竟是要在今日!”
“好戏已开场,沈大人若是快些,许还能赶上个结案陈词。”柳长泽又隐入夜色深处。
正文 第111章 御状
君子不得疾行,而沈是连发冠都跑歪了。
他从林中跑出时,正瞧见一锦衣卫那剑指着台上一名带着倭寇面具的戏子,那戏子手中还高举着一封血书。
承明帝厉声问:“台下何人!”
只见戏子缓缓摘下面具,锦衣卫恐他异举,一剑骤然刺过,似乎想要挑落他的手。
但高度紧张之下,手抖了半分,近乎要割破戏子喉咙。
戏子惊恐后倾,而付尚书早已自席中跃出,凌空一个翻身,一脚踢落锦衣卫颤抖的长剑,而后长臂一推,那锦衣卫便被击退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