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沈瑄禾

作者:沈瑄禾  录入:10-26


沈是没喝,直接将酒樽慢慢的洒在地面上,像是祭拜先灵,他说:“你确实该谢沈兄。”

沈是虽然不是耍阴谋诡计的人,但是被欺负到头上还不反击也是不存在的事,否则他早被这吃人的庙堂,吞的骨头都不剩了。

若不是他借了原主的壳,感激原主再生之恩,想要帮助原主达成让冉娘幸福的愿景。

他不会让此等心术不正之徒,继续留着祸害朝纲。

“你与沈兄相识多年,能看出我身份,我不出奇。但我今日还登府,不是怕你肆意胡言,而是想再给你个机会。”

毕竟重生之事,说来谁信。

文通一下便明白了,他也有样学样的往地上倒了一杯。

沈是说:“知君用心如日月,只是君子不夺人。此话我是在沈兄书里瞧见的。”

沈是叹了口气,“沈兄以命成全你与冉娘,我欠他一份恩,如今也算还了,还望你珍惜。日后再行此悖德之事,我定不会轻饶你。”

文通连忙道谢,他又问:“那祭酒之事……”

“你德行不配。”沈是声调没有起伏的说。

文通不甘心的咬紧颌骨,额间青筋若隐若现。

“大人,我为此事奔波,险些招至兵部尚书猜忌,斩于刀下。倘若萧将军出事,我势必还要受柳家记恨,大人,大人,你有好生之德,怎不知小人若没了祭酒重职傍身,日后恐怕再无生路了……”

沈是静静看着他,“柳家不会寻你麻烦。”

文通知他说不会,便是不会了,但他不甘放弃的说:“萧将军是柳尚书的亲家,他怎么可能放过我,大人,求求你……大人,难道你忍心再见冉娘守寡吗……”

“哗”一杯酒甩在文通脸上。

沈是气的声音发颤,似乎不能接受自己曾经知交好友变成这幅模样,“这也是你的筹码了吗!我原先还敬你几分真心,眼下看来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文通眼落了泪,他突然跪了下来膝行至沈是腿边,这是先太傅啊,他怎么斗得过,他慌乱的立誓说:“大人,夫妻本是同体,我想飞黄腾达,也是为了让冉娘不受人指点,过上更好的日子……大人,大人,看在往日情分,你就成全我这一回,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文舍人,犯错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你往日为了蝇头小利,便情愿丢失底线,而今日又为了富贵荣华,不惜诋毁军中将士。你可曾见边境苦寒,风沙长刀,将士饮冰踏雪,受尽人间疾苦,亦逃不过血染沙场的命运,你怎么忍心!你怎么狠心!”

文通抓着沈是的衣摆,闭目颤抖,“大人再信我一次吧……”

沈是无情的推开了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愿你时刻警醒,莫要再做德行有亏之事。”

沈是话已至此,便起了身。

“一口一个德行,难道大人便清白了吗?!”文通见没有希望,便放弃了求饶,他伸手将脸上酒水擦去,面上表情狰狞起来,“敢问大人,师生乱亻仑算不算君子失德!”

沈是脸色骤变。

“大人算无遗策,却没想过别人发现吗?”文通笑了下,“我观察大人可是很久很久了……”

“你何时知晓。”

文通本该说万寿节,临至嘴边,他古怪的改口,“殿试后。”

沈是缓慢的坐了下来,他饮了杯酒,可悲的摇了摇头,“是你,是你啊……我心中一直疑虑,想不明你那日为何会将‘香’一事,说的如此明白,原来是你。”

“文舍人,沈兄待你如知交好友,你为何如此害他!”

文通回想往事,也垂下了眼眸,“我没有害他。”

殿试前一日他去冉娘面馆,恰巧看见冉娘将有毒的香插进了香坛里,他怕冉娘出事,便拿案上的普通安神香换了。

“文通,你吃完,便帮我落个门。”冉娘神色黯淡的拿过案上被换的毒香,“明日殿试,沈兄心思重,我给他送几只安神香定神。”

文通惊愕的站了起来。

但他迟疑了几秒,再想阻拦时,冉娘已经不见了。

他先是去了沈兄的客栈,没发现人,便在城中寻找起来。

待他赶到河边时,看到的便是冉娘和沈兄手拉着手,泪眼凝噎。

那时落日余晖,淡金色的光从河面掠过,落在两位才子佳人的身上,水波粼粼,岁月静好,让人欣羡往之……

文通转头便走,在冉娘的面馆守了很久。

彼时天色未晚,还未到点香时分,文通想不要打扰他二人好了,等冉娘回来再说。

可冉娘回来时,竟不发一言哭了很久。

而后还点起了香坛上,原本该是剧毒的香……

他觉得沈是该死。

害冉娘轻生,死不足惜。

待到翌日殿试,沈兄安然无恙,他便去试探起来,直到沈兄对他说,冉娘要走,还为他换了招牌……

分明是为沈兄换的招牌,何时成了他。

他才真的意识到,沈兄不在了。

这个人是谁呢?

沈是心惊的说:“你可知,他当时在和河边是为了成全你!”

文通突然大笑起来,“大人,你可知封白衣本是不畏生死谏言新政的,如今为何又归顺了侯爷吗?”

“对于我们寒门学子,无论在高的才华,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你只见他成全我,可这种成全,不是我争来的吗!”

文通用手掩住了脸,他是将沈兄当过师也当过友的,如今这个局面,亦非他所愿。

“我先他一步表白,逼他知道不可夺人所好,每日每夜拉着他饮酒耍疯,逼他愧疚入心,不敢见冉娘,大人,我不争,我不争便什么也没有了……”

外面似乎传来了猫过林叶的声音。

但屋中两人都难以分神去关注了。

“君子之道,竟成了你手中利刃!”沈是难以置信。

“君子,谁不想光鲜亮丽的做个君子,封白衣没试过吗?他少年成名,连升三级入礼部,一时风光无两,所以胆敢只身对抗权贵,而如今呢?”

“洛江八年,足够将一个天纵奇才,熬成一瘫腐朽烂泥。大人,没有人十年寒窗苦读,是为了做个危害苍生的人。”

文通语染哀恨之意,他想起客栈被奴才轻贱,被阿良扇耳光,被太监看不起的那些时刻,“若我家世煊赫,言定乾坤,我也想为民请命,造福苍生……可我身似浮萍,朝不保夕,只能拼尽全力争一片栖息之地……”

“大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正文 第113章 这他妈不是我吗?

有错吗?

试问这字字句句哪里不是错。

沈是看着他,从盛怒到无奈,而后叹了口气,当年那个有点小心思的开朗少年,去哪里了?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重生不过一年多光景,竟比从前三十余年,还要疲惫。

饮去后,他又为文通倒了杯酒。

文通没喝,却说道:“大人答不上来了吗?”

沈是第三次摇头,他将被拒的酒一饮而尽。

“身怀鸿鹄之志本无错,但你使阴险狡诈之计害无辜之人,便是大错特错!”

“难道无钱米粮,便要去烧杀抢夺吗?倘使人人如此,律法何用?文舍人,今日你以刀取他人富贵为己用,来日便不会被他人垫脚登高楼吗?为权势所迷者,终将受权势所害。”

“大人还是不明。”文通起身,手背于腰后,显得清俊挺立,他一步一步走至轩窗前,推开了窗,大风骤袭,吹乱他长发。

“大人前生匡扶社稷,流芳百世,今世长袖善舞,博得亲贵信任,辗转朝野中枢,自然不懂我等这些边缘小官的心思,自然不知为了青史上的短短两行字,我等能付出多大的牺牲。”

“愚昧者以头戕柱,狡诈者攀权附势,而大多数熬白了青丝,也激不起一朵浪花。权势为何?我等寒门子弟尚且未曾尝过,如何为之疯魔,而那青史一笔,是自小读到大的愿景,是数千万年来,每一个读书人的向往。”

“大人。”

“青竹挺立,松柏傲骨,若无人识,也不过一从野草。”

而野草,便注定受人轻之、贱之。

文通回首,眸中韧意,“我不怕报应,只怕雁过无声,空怀一身才学,而无用武之地。”

“诡辩!”沈是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你行此恶毒之事,还承望名垂千古吗?”

“成王败寇,所谓史书不过是胜者的着色。”

沈是觉得可笑,“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知道为何吗?因为所有妄想一跃千里的聪明人,都因根基不稳,摔得粉身碎骨。”

“你若凭真才实学展露,你的根基是结实的书本,增减填补都成定数。你若凭算计攀高,你的根基便是千丝万缕的人情,断了那一条,都足以令你满盘皆输。”

“你以为你守的住本心吗?你爬的越高,这线便越密,需要你时时呵护,刻刻小心。你不一定能千古留名,但早晚成为权势的走狗!”

“大人不一样吗?我将云赋奏折交于付尚书时,曾听他言,今科进士三人,竟有两人为柳家所用,看来是大势所向,天意所归。沈大人做了什么?凭借旧情攀附圣上与侯爷,玩弄权术促使付柳结盟,只因你弄权是为国,我弄权是为己,便不高尚了吗?”

“为国者,不畏生死。为己者,必受所缚。”

“冠、冕、堂、皇。”文通讥讽一笑,“侯爷敬重大人犹如神明一般,旁人连看太傅府一眼都算作亵渎。这般的情谊,大人若将身份和盘托出,万事皆可事半功倍。而大人为何百般遮躲掩藏,始终不肯言明!”

沈是张了下口,却答不上来。

“因为你怕!”文通陡然高声,“你怕侯爷卷进纷争,你怕侯爷知道你身份,你怕暴露了自己爱慕门生的下流心思!”

沈是面白如纸,一双手藏在袖中颤抖不已。

那是他往自己心里藏了又藏,裹了又裹的丑陋想法,一旦被人剖开,便会放出里面的狰狞的妖魔,将胆敢打破他宁静的人,噬咬的体无完肤。

沈是单薄细瘦的手背浮上一片交错的青筋,他不露声色的端起一整壶陈酒,仰头饮下,将那些一拥而上的耻辱感,亏欠感,愧疚感通通淹入喉中。

再抬眼时,他的眼底只剩下一片凌冽之色,直直的盯在文通身上。

这一眼,文通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当朝元老的压迫感,那是经年累月的上位者才有的威仪,不必动怒,一个眼神,便叫人压迫的想要逃生。

沈是不容辩驳的说:“我是沈是。”

文通不敢再造次,他立即恭敬行礼,“沈兄与我同窗三载,患夜盲,擅水利,曾幼时受先太傅指点,学的一手真迹遗风。”

沈是站起来,缓慢的步至文通身边,扶正了他被风吹乱的冠帽。

他眼里有看破兴衰的沧桑,他轻飘飘的说:“地狱无门你偏闯,我不再拦你,亦不再救你。”

沈是推门而去。

沈是的话在文通心底凉飕飕的趟过,他不禁发虚,又被即将成为国子监祭酒的巨大喜悦给淹没。

他就不信青史上的那些贤臣能士能干净到哪里去!

根基,他的根基不是凭借自己才学一步一步垒起来的吗?待他成为祭酒,定要广纳贤才,门生遍地,日后他德高望重,谁敢再轻言一二!

文通美滋滋的回了卧房,却没见冉娘,他向外去寻,只见冉娘去了书房,拿着一本《诗经》在不停地摩挲。

那是沈是从前常掉的书。

“冉娘,夜深了。”

冉娘一双美目抬起,看了他一会,将书放回案头。

文通心下一凉……

却听她带着哭腔的说,“你答应过我,不让我再见到他的。”

文通松了口气,搂了她入怀,“是我的错,日后绝不再犯了,只是新屋落成这么久,沈兄一次从未登门也说不过去。冉娘不哭,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

冉娘倚在他胸口落下几颗泪珠,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不怪文通。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文通正值大喜临门,心潮澎湃,他安抚着安抚着便已情动,便低下头轻轻去嗅伊人耳鬓,却见冉娘已哭累,倚着他胸膛猫儿似的睡着了……

他无奈一笑,手过膝弯,抱着人入了寝房。

……

出了文府,沈是酒意才涌了上来。

他本来在庆功宴上便饮了不少,而后情绪起伏过大,又猛灌下一壶陈酒,百酒交杂,他此番是真的醉懵了。

但他的步子还是稳当的,只是特别慢,慢到无法维持身形的时候,便撩开长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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