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凌这回终于想起来了:亚罗斯·霍尔木兹,这不就是沈慕归的吐火罗名字么!她忽然觉得这件事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儿,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点不对了。
“请代我向姑姑和姑父问好,近几年我可能都无法去看望他们,希望他们身体安康、生活幸福。”沈长河语气一贯的客气恭敬,听得那洋人青年都有些别扭了:“老弟,咱们俩之间不必这样。老妈……母亲她一直都想亲眼见见你和娜迪亚呢。对了,娜迪亚妹妹还好吧?”
“我和如风从未见过面。”
沈长河说得平静,可李云凌和那洋人青年却一起呆住了。沈如风——也就是娜迪亚·霍尔木兹,她是沈长河的亲妹妹,两个人居然从没见过彼此?这可是亲兄妹啊!
“……”饶是再大大咧咧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难免有些尴尬。半晌,洋人青年才终于找回了思路。他看向呆立一旁的李云凌,眼前一亮地问沈长河:“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我的私人保镖,李云凌。”沈长河示意李云凌过来,淡淡道:“云凌,这位是我的结拜兄长莱斯特·威廉姆斯。莱斯特先生现在是雅利加合众国驻秦大使。”
“莱斯特先生,您好。”李云凌莫名其妙地回望了一眼沈长河,心想我就一小保镖用得着给我介绍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么!莱斯特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轻柔地执起李云凌的手亲吻了一下,才道:“就在不到一小时前,我们见过。李小姐显然是把我当成居心叵测的坏人了,所以我只能绕了很多弯路才找到这里。”
李云凌无语地看向莱斯特,刚想为自己辩解,却听沈长河微笑道:“莱斯特哥哥,我们东陆秦人不习惯吻手礼,还是握手好些。”
莱斯特讶异地看了看李云凌,又看了看他,眨巴着一双蔚蓝的狭长双眼:“可这位可爱的女士没有反对。长河,你是在吃醋吗?”
他吃个鸟的醋!
李云凌本想反驳,可再一想起之前因多嘴而被训斥的教训,也只能极不情愿地把话憋回了心里。好在沈长河自己先做出了反应:“我?因为她吃醋?真是滑稽。”
“喔,你这么想?那我就不客气了。”莱斯特转过头看向李云凌:“女士,介意我们安雅人的吻手礼么?”
“呃……”李云凌求生欲很强地看向自家将军:“他是我的老板兼衣食父母,他说我介意我就介意吧。”
沈长河:“……”
如果眼神能杀人,李云凌感觉自己至少能死个成百上千回了。
“那就是不介意喽。”莱斯特说着,居然真的再次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了一下,笑得甚是得意:“看来你确实不介意。你不讨厌我,对吗?”
“莱斯特。”
沈长河重重地咳嗽了声,语气才稍稍缓了些:“莱斯特哥哥,我们谈正事吧。”
李云凌很有眼力价儿地立时就做出了反应:“将军和大使先生您们先聊,属下先行告退……”
“不用。”“不用!”
异口同声的两个男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沈长河的脸似乎都绿了,可笑容还是相当和蔼可亲:“关于这次和谈,雅利加合众国是什么态度?”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莱斯特也终于正经了起来:“其实你不必问我这个问题,老弟。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干预秦国和扶桑之间的博弈这件事不符合雅利加的国家利益。”
听他这么说,一旁坐着默默吃点心的李云凌手里的动作一顿,欲言又止。孰料,她这一闪而过的小动作沈长河居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云凌有话要说?”
“属下没有资格置喙,您二位请继续聊。”李云凌秉承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精神冷嘲热讽地回绝了沈长河。
“想说就说吧。”
你大爷的,你让老子说老子就说?那老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李云凌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糕点,非常听话地说了下去:“大使先生此言差矣。若东瀛进一步蚕食大秦,不但会影响贵国在秦的既得利益,还会间接促成大洋国在秦利益的最大化——因为,如今的东瀛正是大洋国手下最凶猛的一条恶犬。”
她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贵国与大洋国之间有着上百年的恩怨,这样的结果想必不是贵国愿意看到的吧?”
莱斯特耐心地听她说完,忽然转过脸看向脸上略带得意之色的沈长河:“她这些话都是你教的吧?”
沈长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莱斯特微微睁大了他那双海洋般深邃的蓝眼睛,也笑了起来:“我很欣赏你的私人保镖,长河。她真是个既聪明又可爱的姑娘。”
“真是荣幸。”沈长河耸了耸肩,俏皮地眨了眨眼:“看来你会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了。”
莱斯特站起身来,随手取走了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临走前,他再次回头深深地看了李云凌一眼,严肃地留下这么一句:“我试试看。成功与否,要看上帝他老人家的旨意了。”
营救苏烬(一)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又是半月过去,原本卧床不起的沈长河伤势好的很快,如今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国府派来探病的使者每来一次,脸上的笑容就多上几分——
沈长河的伤好得越快,意味着和谈恢复的时间也就越来越近了。
这天,李云凌正在医院外面不远处西南军政府人员的临时住处休息,一个陌生的女人却匆匆找上门来。一见着她的面,这年轻女人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还不顾她下意识地躲闪拽住了她的双手:“李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求求你了!”
“你弟弟?”李云凌皱着眉:“请问您是……”
“我是苏瑾,苏烬是我的弟弟!”
李云凌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眼前女人的模样——黑发黑眼,轮廓深刻,五官脸型确实与苏烬有七分相像。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不安,她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安慰着她:“你先别急,告诉我苏烬他出什么事了?”
“今天,今天早上,一群便衣宪警冲进我家里,把他给抓走了!”苏瑾泪眼婆娑地抽噎着:“他们说他是乱党,犯的是死罪!”
“……”李云凌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被抓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呜呜呜……”
被女人的哭声搞得心烦意乱的李云凌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实在是没了耐心,索性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沈长河正捧着一本书看得饶有兴致,听见她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将军,属下斗胆求您救一个人!”
闻言,沈长河终于抬起头来,仍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救谁?”
“苏烬。”
“苏烬是谁?”
“……”李云凌下意识地回头确认了一遍门窗都已关好,才小声道:“新党上京分部负责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见沈长河没什么反应,她又底气不足地补充了一句:“七年前在太原宪警队,他也曾经救过你。”
“原来是他。”沈长河合上书放在桌子上,淡淡道:“人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宪警部。听他的姐姐苏瑾说是便衣宪警抓的人,但苏瑾自己也不知道人被抓到哪里去了……”
沈长河叹了口气,态度罕见的温和:“你知不知道,现在新党已是国府眼中的头号敌人?”
“我当然知道。”李云凌咬了咬牙,态度坚决道:“可他也曾救过我的性命,是我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放任他被国府处死!”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沈长河长眉微蹙,沉声道:“可是丫头,这件事我无法出面要求放人……”
李云凌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因此也并不吃惊。她只是有些失望地截口道:“我懂了。抱歉,将军就当今天我从来没找过你吧!”
“等一下。”
就在她一只脚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沈长河忽然问道:“那个来找你救人的女人名叫苏瑾,是么?”
“她叫什么与将军无关!”
冷冷地甩下这么一句,李云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怔,沈长河才开口唤道:“张副官。”
“将军请指示!”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自家将军总是直呼他的名字,一旦叫他“张副官”就肯定是有正经事要他去做,因此张牧心领神会“啪”地冲着他敬了一个军礼,大声道。沈长河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声音很低很轻:“立刻去查苏烬的下落。还有,尽快将此事转告莱斯特,他知道该怎么做。”
“老大,这小丫头的事你也太……”张牧没心没肺地开了句玩笑,下一刻却被自家主子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给吓得闭上了嘴。
李云凌一口气跑出接近二里地,几乎累得断了气。抬头一看,苏烬住处大门紧闭,门上赫然贴着惊悚可怖的两道巨大封条,上面写的则是“合众国历二十五年,监察司封”几个大字。
监察司,那就不是宪警部了。宪警部类似于国家层面的警务机关,而监察司则是顶级特务机关;也就是说,这回苏烬的麻烦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李云凌皱着眉对着封条看了又看,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拐了七八个弯儿径直进了一处宅院。刚一走进去,一样冷冰冰的东西就顶在了她的后脑上:“你是谁!”
“苏烬的朋友。”她异常冷静地转过身去,直视着对准自己额头的枪*口:“李云凌。”
那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来做什么?”
“来找苏烬。”
“这里没有叫苏烬的人。”
“我能救他,别瞒了。”李云凌淡定地拨开枪*杆子,道:“我也知道这里是你们新党的秘密联络点。”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枪。李云凌嘿嘿一笑,又上前一步:“兄弟,苏烬人在哪里,宪警部还是监察司?”
那人没好气道:“他被宪警部的人抓走的,你说他能在哪里?”
“那你认识他姐姐吗?”
“你说苏瑾?当然认识,前几天还见着他们姐弟俩呢。”
“为什么苏烬大门贴的是监察司的封条?”
“因为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是宪警队抓的人。”
“苏瑾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眼睛挺大,眉毛黑黑浓浓的,像是个混血。”
“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那人道:“但苏烬提起过你的名字。”
“他怎么说我?”
“他说……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一问一答,前后毫无逻辑且速度极快,几乎不给那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李云凌终于点了点头,笑道:“谢谢你,兄弟。我这就去救人。”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以至于李云凌施施然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没多加点小心,然后就觉得心口一痛。低头一看,一小截锋利的刀尖从心口前面钻了出来,女人略显低沉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答错了!他只会告诉你,我是他最信得过的大哥;大哥和朋友,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其实你答对了我也会弄死你,因为苏烬被抓,这个秘密联络点也已经被清理过,怎么可能还有人坚守在此处?早就撤走转入地下了。”
可惜,这是他死前所听到的最后几句话了。
营救苏烬(二)
傍晚时分,李云凌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次门口站着的人也吓了她一跳——
“莱斯特先生?”她眉头紧锁地抬头看了对面金发青年一眼,后者坦然地看着她:“等你很久了,李小姐。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杀了个人,有些累。”李云凌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直接绕过他去开房门。莱斯特被她这回答惊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眼见着她要关门了才一把扶住门框:“是不是因为一个革*命党?”
“谁告诉你的?!”
昏黄的灯光下阴影一闪,下一秒李云凌的手指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莱斯特本能地后退半步,一边用手去掰开她的桎梏一边慌乱地解释:“……我,我去看望长河时在门外听见你们说的那些话了!其实这件事我也可以帮上忙的,相信我!”
“……”李云凌狐疑地松了手:“真的?”
“雅利加在你们秦国有几家报社,社会影响力很大,这件事我们只要向全世界公布,相信包括我国在内的墟海诸多民主国家都会向秦国政府施压的!”莱斯特急的汉语口音都变了,听着十分别扭:“秦国政*府能控制你们国内的舆论,却控制不住外*媒!”
李云凌略加思索,道:“好,有劳莱斯特先生。这件事……如果成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也没有报答你的本事,就算我李某人欠你一条命吧。”
此后又是接近一周的时间过去。这些天她再没去找过沈长河,只是安静地待在家里等着莱斯特那边的消息。但这只是白天的假象,因为一到夜里她还是会悄悄溜出去到监察司、宪警部里的两大国狱四周探路;甚至有那么几次,她还试图找机会躲过戒备森严的守卫闯进去,可这样的机会哪里那么容易等来?
这么“平静”地等了七天之后,李云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莱斯特那边确实尽心尽力地发动手里的资源找报社去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可他毕竟还是不了解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