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苗谢三家世代经营盐场生意,对待各种天气自有应对法子。若是从前方德肯定嗤之以鼻。可卫昭下的命令,不知为何,他却不折不扣的去执行。甚至亲自去了杨苗两家,请他们务必守好盐仓。
杨苗两家的态度转变和方德是一样的。没办法,淮中近来都要乱套了,他们就这点儿家底,可不能疏忽大意,给折腾进去。
也幸好这些人没糊涂到家,严格巡查之下,真叫他们发现各大盐仓均有疏漏。也得亏了是发现的早,受损失的只有上面一层盐。可这些也叫各家心疼的不行呀。
谢韬次日来府衙拜访卫昭的时候,脸色可是难看的很。
“昨夜真是有劳卫大人提醒了。说起来真是惭愧,此前我已严令底下人看好盐仓,每年雨季,盐仓都要重新修葺,为的就是防止漏雨毁了盐。前几天才全部清点完,没想到复查之下,竟还有如此严重的问题。谢某亲自去看过,那疏漏之处正是人为所致。我怀疑有细作混进了各家盐场,试图掀起巨浪,祸乱齐国。”
卫昭脸上也带上几分凝重:“谢大公子放心,此间事本官已传信朝廷,只等朝廷公文下达,便联合东洲驻军,严密监控。”
谢韬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直说道:“是我谢家之过啊。”
卫昭不置可否。他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找到劫盐的人才是紧要事。”
谢韬拱手道:“是谢某想岔了,此事还要多多仰仗卫大人了。”
卫昭合上扇子,在掌心转了转,道:“当然当然,本官替皇上办差,自不敢懈怠。不过有些事还需谢家配合。”
“卫大人但说无妨。”
“本官要提审谢二管家。”
“这……”谢韬一脸为难:“此事还需禀明父亲和族老。”
卫昭掀起眼皮看了眼谢韬:“怎么,谢大公子怕本官窥伺谢家辛秘?这你放心,本官只对劫盐案感兴趣。”
谢宏能派谢二管家负责淮口劫盐之事,这说明谢二管家是谢宏绝对的心腹。他知道的谢家辛秘只怕比谢韬还要多。
事情发展到现在,于劫盐案谢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时谢二管家从淮口劫了盐便直接往营州去,于七峰山又被人截获。谢家护卫死伤惨重,谢二管家被护卫勉强护送到安全地方,那护卫也流血过多而亡。
七峰山劫盐案的活口至此也只有谢二管家一个,谢家自然要严加看管。但如此关键的人证,卫昭也不会放过。
方德在此前一直以为此事是谢家做下,但谢家势大,朝廷又没有明确公文,他一时也不好动作,只尽力维持淮州的安定。但卫昭不同,他是知道实情的。只是这实情是谢宏一面之词。他信事件的结果,却不信谢宏所言的过程。
所以他必须见谢二管家。
卫昭目光灼灼,谢韬眼神闪躲。
卫昭啧啧两声,道:“谢大人当庭呈冤,可见对七峰山劫盐是深恶痛绝的。本官承皇上诏令前来办案,谢大公子却连个人证都不肯给,这事儿倒是怪了呀。怎么本官觉得谢家似乎不愿意尽快了结此案呢,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情?”
谢韬顶着一脑门的汗,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不停揪着,面上强自镇定道:“谢某小辈,人微言轻,此事当与族老商议再给卫大人答复。”
卫昭往前倾了倾身子,眯起眼睛看着谢韬,沉声说道:“本官耐心有限。淮中虽是谢家的地盘,可我镇国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谢韬额前的汗瞬间滑落,他深吸口气,起身朝卫昭拱了拱手,道:“谢某会尽快给卫大人答复的。”
第168章
卫放抱着剑目送谢韬出门,挠了挠脑袋问卫昭:“少爷,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呀。”
卫昭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却落在一旁,若有所思:“糊涂什么?”
卫放抓耳挠腮的想了想,道:“如少爷所言,谢家不肯交出人证说明谢家心里有鬼。可若他们心里有鬼,又为何在盐车被劫的第一时间就着人搜查呢。而且看谢宏父子俩的态度,似乎很是心急啊。但如此心急下还是不肯交出人证,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卫放说的稀里糊涂,到最后把自己都给说懵了,他烦躁的揪起眉毛:“哎呀,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这谢家父子俩搞的什么名堂,真够恼人的。”
卫昭笑了一下:“不对劲儿才是正常的嘛,若一切顺利,我反倒要多想想谢家是不是又在前头挖坑了。”
卫放更糊涂了。
卫昭目光沉沉的落在虚空中,幽幽说道:“府衙大牢死了的那个重犯,似乎在向我传达什么消息。”
卫昭的思路跨越太大,卫放根本来不及反应,脱口而出:“什么消息?”
卫昭歪了下头:“不知道……”
“哎呀呀!”卫放忽地跳起来,以拳击掌,叫道:“我知道了!”
卫昭小心脏扑棱棱猛跳了两下,他吁着气抚了抚胸口,没好气儿的瞪了卫放一眼:“你一惊一乍的要吓死我了!”
卫放不好意思道:“这不是一时激动么。”他大步走到卫昭身边道:“少爷,咱们才到府衙要去提审,那人就服毒自尽了,就是脚前脚后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背后的人以此来威胁少爷,叫少爷不要再继续查下去,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卫昭难得正眼看他:“你说的不无道理啊。”
卫放又自我纠结了:“可是他人在牢里又怎么知道来的人是谁,又什么时候到呢。”
“那还不简单,我们出京又没有掩藏行踪,有人盯着也正常。”
“那还是不对呀,既然不想少爷来查,在路上有的是机会动手,何必等到淮州,还要大费周章给牢里的重犯送消息,再弄上这么一出呢。”
卫昭也‘咦’了一声,赞许的看着卫放:“行啊,长进了。”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路上未必就没人动手,只是有人希望我查,有人希望我不查……卫放,我们再去府衙大牢看看去。”
“啊?还看什么,尸体都被抬出去了……”
卫放也就这么嘟囔一句,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上了卫昭。
昨日将尸体抬出去后,这牢房就再没人来了。看守这间牢房的狱卒听说吓病了,一直没回来当值。这是看押重犯的牢房,平日就严禁闲杂人等过来。这会儿里头没关人,那就更没人来了。所以现场倒是被保护的很好。
这几日有雨,牢房里潮乎乎的。透过天窗飘进了不少雨水,牢房里湿了一大片。血迹也被冲淡了不少。
回想当时情景,犯人是头朝北,脚对着南侧牢房门口,面朝西,身子微微佝偻着。右手手心朝上,左手手掌按在地上……
卫昭在死者死去的位置绕了一圈,目光落在脚下一个血糊糊的血团上,用扇柄指着那血团道:“你看这像不像一个字。”
那一团血迹被雨水冲刷,痕迹已然模糊变淡。不过仔细分辩,依稀能看到轮廓。卫放看了好半响,方才说道:“仿佛是个‘等’字。”
卫昭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等?等什么?等多久?是叫我等,还是在向什么人示警。”
卫放道:“也不知那方大人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卫昭摇摇头:“背后之人能想出这种办法来警示,想必是十分谨慎之人,不愿暴露身份。方大人根本什么都找不到。”
“可这里就留下这么似是而非的一个字,什么都不清不楚的,咱们怎么办,还真要等啊?”
卫昭就用扇柄敲了他脑袋一下:“才还说你机灵呢。咱们是来查案的,岂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哦,他叫我等我就等,多大脸啊。”
他甩开扇子遮住鼻子,一脸嫌弃道:“行了行了,快走吧,这牢房里头多呆一刻都要熏死了,也太不注意卫生了。”
卫放:……一个牢房还注意卫生,当这是客栈呢。
回到府衙后院,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凌空飞来,直奔卫放怀里去了。他一把抓住信鸽,喜道:“是卫牧来信儿了。”
“快看看。”
卫放从鸽子腿上解下竹筒掏出字条看了眼,道:“卫牧说在白翠峰发现了陌生人,那些人极擅隐藏行踪,他好几次都跟丢了,人几乎都在道观附近消失了。”
卫昭嘬了下嘴:“玉虚观果然有问题。”他转了下扇子,道:“你让卫牧继续盯着,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说话间,韩司直神色凝重的从外头进来,见卫昭在,朝他拱了拱手:“卫大人。”
卫昭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韩司直是有新发现了?”
韩司直朝外看了眼,低声道:“我今儿又去七峰山了,山上有新出现的脚印。我观察许久,那条小路上至少有几十人走过。再往深处去时,被我发现了落单的人。但那人十分擅长掩藏和反追捕。”他皱了下眉,道:“依他行事作风看来,仿佛是军中斥候。”
“斥候!”卫昭脸色肃然,示意卫放将字条递给韩司直,道:“卫牧在白翠峰也发现了这样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伙。”
“这不好说。”韩司直道:“七峰山上的那些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韩司直确定那些人是斥候?”
韩司直犹豫了一下,道:“感觉是。”他看了眼卫放,说道:“卫放兄弟是暗卫,本领高,擅长隐匿护卫和刺杀。气息常若有似无,虽然并非刻意收敛,但常年的训练已使卫放兄弟习惯如此。斥候虽也擅长隐匿刺探,但他们是军人出身,举止行为皆有章法,身上血煞之气很重,气质又是不同。我常跟在我爹身边,对这种气息最熟悉不过了。”
卫昭掌心握成空拳捶在身边桌子上,道:“在淮州郊外出现军中斥候。一者为东越间谍,二者为谢家私军,三者为齐国军人。”
韩司直道:“早些年东越常与肃慎交战,多次交手后以为肃慎族强悍,便依肃慎军中之法训练军队,军中常用长刀作战,悍勇非常。而七峰山上出现的人身配胡刀,看样式倒更肖北燕北狄。”
“难道是北燕细作挑拨离间?”卫放惊道。
卫昭半眯起眼睛说道:“韩庆将军常年驻军朔北,手底下的军士也擅胡刀。”他有些牙疼道:“这事儿啊真是越来越乱了。”
卫放也头疼道:“那要怎么办,谢家又不给人。”
卫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悠哉悠哉道:“等呗。”
“啊?”卫放一脸惊讶:“少爷不是说不等的嘛。”
秋日夜里,更深露重。清风拂过紫竹林,带起阵阵清冽竹香。
无寂盘膝坐在竹林下的平石上,双手不停的捻动着佛珠。
了尘坐在他对面敲打着木鱼念着经文,起先节奏尚能平缓,而此时他不断的加快节奏,额前也沁出了汗水。
风不停息,急切的诵经声被冷风卷起撕碎,师徒二人间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相互抵抗。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了尘一口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地上竹叶。
风停了。
了尘抚着胸口猛咳了两声,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落在袈裟上晕染开。
“无寂,别再执迷不悟了。”
银质面具在凄凄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面具下薄薄的唇微微勾起,发出一声轻笑。
“这一天难道不是你所期盼的么?从你捡回我,告诉我身世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都注定了。”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尘身边,用那双早已没了慈悲的眼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覆水难收。”
了尘靠在树上喘着粗气,他费力的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盯着无寂:“是你劝我放弃的,如今你却要自己踏上这条不归路么!”
无寂一手握着佛串,一手负在身后,宽大的僧袍趁着他的身影挺拔清瘦。他微仰着头,半闭上眼,呼吸清浅:“是啊,我曾劝你放弃,那是因为我的心死了。可造化弄人啊,谁让我又遇上了她。难道这一切不是你们设计的么,不是你们想要的么?”
“她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无寂,她没有多少时日了,你这又是何苦……”
无寂眼中蒙上一丝阴霾:“是了,她没有多少时日了。”他微微侧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了尘,轻飘飘道:“那就让整个天下,为她陪葬。”
“你!孽缘!孽缘啊!”
了尘不甘心的攥着无寂的僧袍,瞳孔渐渐放大,直到浑身再没了力气,干枯的手无力的垂下。
无寂单手立掌,望着了尘怒睁的双眼,念了句佛号。
“师父,无寂早已在大火中死去了。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齐王之子,李澈。”
第169章
卫淑宁一早起来便觉心神不宁,忽地听到隐隐的敲钟声,忙叫扇儿出去打听。
许久扇儿方才回来回禀:“娘娘,是护国寺的了尘大师圆寂了。”
“了尘大师?”卫淑宁想了想,叹息道:“隐约听说是位高僧。”
“娘娘,您想一下也就算了,可莫费心劳神再去抄写佛经了。”
卫淑宁秀眉微蹙:“我同了尘大师并不相识,只是感慨一句罢了。可不知怎么,听着这钟声,我总觉得心里头慌慌的。”
扇儿就笑着宽慰:“娘娘您就是爱操心,既如此,倒不如操心操心公主的婚事吧。”
长乐才踏进殿里就听扇儿说话,嗔笑道:“我说母后近来怎么这么上心,原来都是扇儿姐姐在背后撺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