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忙拍了下自己嘴巴:“奴婢真是该死。”
卫淑宁见着长乐勉强觉得心中好受不少,笑着拉过长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点了点她秀气的鼻子笑道:“怎么,是不是也要嫌母后多嘴了。”
长乐抱着卫淑宁的胳膊笑嘻嘻道:“那哪能呢。”
扇儿一脸受伤的说:“合着公主这是特特挤兑奴婢呢,枉奴婢一大早巴巴的去宣明殿打听呢。”
卫淑宁笑看她:“你这嘴巴倒是越发厉害了,说说看,打听到什么了。”
说起这个,扇儿就颇为恼恨,她道:“还不是那崔贵妃,也不知她在皇上跟前儿嚼了什么舌根子,皇上将娘娘选的人给落了。听明公公话头儿,似乎皇上要亲自替公主挑选驸马。要奴婢看,皇上是被那崔贵妃灌了迷魂汤了,娘娘还在呢,公主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置喙。”
她看了眼卫淑宁冷下的脸,咬咬牙道:“听底下小宫女说,崔贵妃有意把公主说给她家子侄,真是好大的脸!娘娘,这事儿咱们千万不能让。”
卫淑宁握着长乐的手愈发紧了,她肃然道:“这件事,甭管是谁插手,本宫都决不相让。”
长乐也微微敛了笑意,认真的对卫淑宁说:“母后,可长乐是公主啊。”
卫淑宁扭头看她,略带紧张的问:“长乐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乐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她轻声道:“长乐是公主,生来尊贵,也生来就带着责任。父皇终日为国事操劳,外祖父和舅舅尚在战场不能归家,母后拖着病体还要治理后宫,替父皇分忧解难。眼下齐国的境况算不上好。长乐享了公主的荣华和福气,自然也要承担起一国公主的责任。”
“长乐虽是弱质女流,但也知道国家之事为重。父皇替我挑选驸马无非有三种可能。其一,嫁与他国和亲以缓和边关僵局。其二,嫁与朝中贵族重臣以平衡朝局或安抚臣心。其三……”
长乐顿了一下,抬起头笑着说道:“其三,父皇和母后一样,纯粹的希望长乐能幸福。他会挑一个长乐喜欢的人做驸马。”
卫淑宁心中又酸又涩,她哽了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说那前两点是谁告诉你的?”
长乐道:“没谁告诉我,是长乐自己想的。纵观历朝历代,公主的作用不外乎如此。”
扇儿急道:“可是公主,有侯府和娘娘在,您完全不必走这样的路。娘娘惦记着您的婚事,只希望公主过的好,公主可不能想左了,伤了娘娘的心啊。”
长乐迎上卫淑宁柔和的目光,眼眶微红:“其实长乐都明白,父皇和母后之间不似从前了,父皇和外祖一家也牵扯了许多利益。父皇不会同意母后选的那些人家,便是同意了,外祖父和母后也会因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况且,长乐居于深宫,少与外人相见,心中并无欢喜的男子。既然如此,嫁给谁不是嫁呢,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也未必见得就过得不好。不管怎么说,长乐也是父皇的女儿,长乐相信父皇不会害女儿的。”
话已经说开了,卫淑宁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外表看起来恬淡柔和,其实性情最像卫家人,倔的很。她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么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话说回来,不管她和李淮之间有什么问题,他对长乐总还是心疼的。
她也明白,近来自己的身体愈发不好了,长乐是不想让自己为她的事费心劳神。
卫淑宁摸了摸长乐乌黑柔顺的秀发,叹道:“我的长乐从小就懂事,可越是懂事的人,活的就越辛苦啊。”
……
无寂盘膝坐在榻上,腿上搁着一本画册。他嘴角噙着笑意,悠悠的翻看着。每一页上都是同一个小男孩,或坐或卧,或笑或闹,或酣睡或读书,活灵活现。
看着看着,无寂的目光渐渐变的幽深,画册上小人儿的音容样貌慢慢与那人重合,他的思绪也随之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他喜欢四处游历,师父说这也是一种修行。三年光景,他自认已有所感悟,便满怀信心的踏上回京的路。
那一天的盛京城尤为热闹,红妆十里,处处透着喜气,街上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喜轿前头,穿着喜庆的小厮们口里说着吉祥话,不断的往外抛撒喜糖。抢到喜糖的百姓们也拱着手笑着道喜,街上好热闹的小孩子们更是跟着小厮跑,抢了糖就折回去跑到喜轿旁,冲着喜轿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无寂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被挤到前头去了。那散糖的小厮见是好漂亮的一个和尚,忙塞了一把糖给他,笑着道:“我家老太君和大小姐都信佛,今儿是大小姐大喜日子,烦请小师父道一句吉祥话儿可好?”
无寂头一次碰上这事儿,才要推却,一旁看热闹的人们已跟着起哄,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想了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不曾见过这家小姐,更不知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听了几耳朵喜娘的话,便也笑着说道:“那就恭祝贵府小姐同姑爷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小厮听的笑眯了眼,忙问:“不知小师父是那座寺里的?”
无寂道:“护国寺。”
小厮听了大喜:“那可巧了,我家老太君和大小姐常到护国寺礼佛呢,敢问小师父法号?回头小的禀了大小姐去,大小姐必要到寺里还愿的。”
无寂单手立掌,笑道:“小僧无寂。”
说话间喜轿已走近了,无寂抬头去看,只看见红纱帐子里一个影影绰绰的倩影。不知是不是错觉,轿中女子仿佛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鬼使神差的在众人推搡下跟着喜轿往前走,直到王府门前。一身大红礼服的青年在喜娘的指点下,将喜轿内的新娘迎了下来。红纱盖头被风掀起,无寂一眼就看到了新娘的容貌。
是她!那个悬崖边上被自己救下的女子。
心脏猛烈的跳动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斥心间。
回到护国寺已是夜深时候,师父了尘一直在等他。无寂勉强收回心神,同师父说了些路上见闻。
了尘半闭着眼,问他:“今日回京碰上迎亲了?”
无寂道是,又问:“师父如何知晓?”
了尘笑道:“嫁女的那家是镇国侯府,整个盛京城都知道。昨儿侯府还来人到寺里礼佛了,求的是平安和乐。”
他目光幽深的看着无寂,半响叹息道:“无寂可曾想过追寻自己的身世?”
无寂想了想,道:“无寂既已入空门,当六根清净,一心向佛。”
了尘道:“你能如此想,师父便也放心了,否则……”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无寂只觉师父话里有话,加上今日他心绪烦乱,情绪难以克制,便脱口问道:“师父这话何意,难道无寂的身世还有什么说法?”
了尘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想知道?”
无寂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师父照顾无寂二十几年,此前从未提过此事。今日突然提及,想必是无寂这身世尚有诸多牵扯。如是这样,自然要知道一些,也免得日后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了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只是受人之托,自觉应该告知于你。你可知今日出嫁的卫大小姐是谁?”
无寂茫然道:“不是镇国侯府家的小姐么?”
了尘道:“是,她是。但她也是你的未婚妻子。”
无寂犹如雷击,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他问了尘:“那我是谁?”
了尘将目光落在窗外的紫竹林上,幽幽说道:“齐国公之子,李澈。”
无寂双手有些颤抖,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问了尘:“师父如何知晓我身份?又是受何人之托?”
了尘笑了一下:“你倒是机警。也不瞒你,我救下你时便已知道你的身份。镇守朔州的大将军韩庆是你的舅舅。”
无寂瞪大了眼睛:“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们是想我做什么么?”
了尘道:“做与不做端看你自己,我只是将事情告诉你,告诉你当年齐国公的死有蹊跷,告诉你当年你们孤儿寡母留在盛京,又是如何遭人暗算。否则你以为自己是怎么流落护国寺的?”
无寂愣怔许久,忽地问了尘:“师父与我家有旧?”
了尘笑着说:“也许有吧。”
那时无寂心烦意乱,根本没有细细的去想这里头的事。直到他孤身去了朔州找到舅舅韩庆,他方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入了局。不止如此,他还将舅舅也拉进了局里。
第170章
无寂的目光渐渐变得赤红,周身强大的气息使得竹屋摇摇欲坠。了然及时赶到,催发内力压制了无寂体内暴躁的真气。
一番角逐后,气息慢慢平息下来。无寂浑身是汗,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落在画册上,将墨迹晕染,人像也变得模糊起来。
了然目光凌厉的看着无寂:“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佛家讲因果。虽然她并不知道你所做的事,但这一切事情的根源却是源自于她,一切恶果报应也会降临在她的身上。你自以为是的爱,其实不过是烙印在你们李家男人骨血里偏执的占有欲罢了。”
无寂闭着眼没有说话。
了然道:“了尘固然有错,但说到底,造成今日之局面的是你心里的不甘。”
无寂终于睁开眼看向了然:“不甘有错么?我不甘让我的亲人死于算计迫害,不甘让喜欢的女子嫁给仇人之子。”他低吼:“我有错么!”
了然叹息:“有仇当报,可也要讲究时机,讲究方法。你的私仇不该凌驾于众生之上。我想韩将军应该也告诉过你。”
无寂攥起拳头,咬牙恨道:“他不过是个向仇人卑躬屈膝的懦弱之辈!”
“你心里果真这么想么?还是你根本不愿意面对内心真正的想法?了尘是前车之鉴,无寂,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无寂惨笑:“不,来不及了。”
了然大惊:“你做了什么?”
无寂目光凝在虚空一点,他笑:“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离开紫竹林,了然片刻不停的赶往镇国侯府面见卫老太君。
事已至此,他只能据实已告,却没想到卫老太君早已获悉无寂的身份。转而想到当年卫皇后在护国寺出事,便是卫家三公子协助禁军破案。但隐约记得此事到最后似乎不了了之了。看来是侯府刻意将此事瞒下了。
“老太君既知晓前情,贫僧也不再赘述。如今无寂入了魔障,谁也劝不得。就连了尘大师也……贫僧方外之人,一向不理凡尘俗世。虽将无寂软禁在紫竹林,可却依旧防不住他和外界联系。他的功力大增,连他师父了尘都制不住他。贫僧今日也是趁他不备才勉强压制住他。再这样下去,贫僧实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卫老太君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淮中劫盐一事。她叹道:“当初他为淑宁甘愿自毁容貌,在护国寺潜心修行。原以为他放下了一切,却不想他心中积怨竟如此之深。唉,到底是齐王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了然道:“他对卫皇后执念已深,不知可否请卫皇后出面。”
卫老太君摇头:“了然大师应该比老身更了解无寂。他性情偏执,劝不住的。”
“可总也有几分希望啊。”
卫老太君闭了闭眼,轻叹一声:“罢了罢了,因果因果。淑宁既是因,也该承这个果。老身这就进宫去,只是结果如何,了然大师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徐嬷嬷去送了然大师。卫老太君则伏案写了封信。
她唤来卫昀,让他把信送去朔州:“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上,若中途遇险,信宁毁勿留。”
卫昀恭敬接过,犹豫片刻道:“老太君真要这么做么?如此一来,侯府可就坐实了有不臣之心,只怕……”
卫老太君抬手打断卫昀的话:“那又怎样。我镇国侯府忠的是国,是天下黎民。”
卫昀单膝跪地:“那样会将侯府置于险境,卫昀不能离开老太君。”
“卫昀啊,你是青霄卫首领,是侯爷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亲自去,他才会相信。至于家里,你也不必担心,青霄卫不是吃素的。况且阿昭手底下还有不少人能用。”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同李家的恩怨是非,早晚都要有个了结的。我的儿子孙子都在外头替他李家卖命呢,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是时候要做些什么了。再说,只是送封信而已,事情也未必就到最坏时候。也许是我老糊涂,想左了呢。没关系的,去吧。”
卫昀知道老太君曾跟随老侯爷和齐王上过战场,是杀伐果决之人。虽已年迈,气势却丝毫不减,睿智也不逊于当年。他恭敬应是,在走前重新布防,并交代青霄卫卫安,一旦情况有异,迅速保护侯府众人撤离。
卫老太君当天便入了宫,没人知道她们祖孙俩说了些什么。才一回府便叫徐嬷嬷去请世子夫人。
秦芜只知头晌护国寺的了然大师来到府里,下晌老太君就进宫去了。唯恐是长姐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君一传唤,忙火急火燎的去了西跨院。
卫老太君见着秦芜,问她:“无忧近来身子可好?”
秦芜心里还惦记着宫里,见老太君神色平静如水,七上八下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笑着回道:“无忧素来喜欢跟在远儿屁股后头跑,皮实着呢。最近换季,天气无常,也只稍有些不适,被孙媳摁在屋里几日,药都没吃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