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赵祯和赵允让商量着宗正寺的事,皇后身边围着诸位王妃公主,笑呵呵地说起了各家八卦。
孩子们也三五一群地凑成一团,组建起各自的小圈子。
高滔滔的长子、未来的神宗、英俊而博学的赵仲针小少年主动找到小崽,问起了他的学业。
小崽认真回答:“学完了《诗经》和《论语》,先生说,明年读通了‘四书’,就能考太学,上了太学,拿到优等就可以回书院教书。”
赵仲针问:“你想做官吗?”
“想啊,想做包大人那样的大清官。”小崽举起自己的小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不行哦,朝廷有法度,身有疾者不得入仕。”
赵仲针小心地托住他的手,轻声说:“会变的,总有一天会变的。”
小崽弯着眼睛笑笑,用自己的小圆手在他手心砸了砸,“不用太小心,一点都不疼。”
赵仲针也笑了,拉着他坐到孩子们中间,说起了《论语》里的典故。
其余崽子听得脑瓜疼,唯有小崽津津有味,觉得很重要的地方还要拿出小本本认真记下来。
这一招是跟司南学的。
瞧着他认真的样子,赵仲针越发觉得,“身有疾者不可入仕”这一条,必须改。
另一边,唐玄这一辈的年经郎君们正聚在一处喝酒聊天。
赵兴使坏,起着哄地灌司南。
底下那群小子一撩就着,跟他一起敬“表嫂”酒。
表嫂都叫了,这酒便不能不喝,却不是司南喝的,唐玄知道他酒量差,拦在前面替他喝了。
越是这样,郎君们越不肯放过他俩,轮番灌。
有人喝高了,扯着司南诉苦:“表嫂,你是不知道,玄哥小时候多牛逼,一个人能干翻好几个。他,还有他,再加上我,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挨过他的揍?”
司南喝了几杯,也有些醉了,笑嘻嘻道:“不用问就知道,定然是你们心眼坏,主动招惹我家小玄玄。”
郎君们乐了,拉着他就要理论。
“走开,我的……”唐玄一把将人扣到怀里,从头到脚牢牢护住,不舍得让人碰到一点。
赵兴大着舌头,跟他较劲,“谁说是你的?写上你的名了?我还说是我的呢!”
唐玄冷嗖嗖瞪了他一眼,抱着司南的脑袋,吧唧一口,亲在脑门上。似乎觉得不够,又是吧唧一口,嘴对嘴亲下去。
亲完呼噜呼噜毛,得意地看向赵兴。
“服了,真服了。”赵兴执起手,拜了拜。
郎君们一通笑。
一边骂他怂,一边朝唐玄竖大拇指。
年轻人之间的热闹,被赵祯看在眼里,既欣慰,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皇后离席的时候,他也悄没声儿地跟了过去。
皇后一边数落他,一边吩咐嬷嬷给他准备了一碗热乎乎的甜汤,“加了熟杏仁和芝麻粉的,快喝罢,可别让人瞧见了。”
赵祯爱吃甜食,却不想让人知道,怕堕了他官家的威名。
这个秘密只有皇后知道,于是常常给他准备着,只要他过来就能喝上一碗。
从前官家很少来。
单是这一年,来得越来越勤了。
皇后嘴上不饶人,却处处心疼他。
这些,赵祯都知道。
看着小辈们成双成对,甜甜蜜蜜,他也愈发珍惜自己的结发妻子。
***
大年初二,本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越是民间越发重视,根本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
司南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一早计划好了,初二这天啥都不干,要踏踏实实睡个懒觉。
踏实是不可能踏实的,刚刚出了日头,崔家寨就来人了。
好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进门就喊:“实叔派我们来接亲了,请姑爷去寨子里吃酒。”
司南指了指自己的,“你这声‘姑爷’是在叫我?”
小伙子们憋着笑,“南叔,您可真逗。”
唐玄极有自觉,临时抓出一把碎银子,分给小子们做“接亲钱”,然后码好探亲礼,带上崽子们,拉着自家少年回娘家去了。
小伙子们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唐玄骑着三轮载着司南和一车礼物,槐树骑着另一辆,车斗里坐着一群小豆丁,欢欢喜喜“回娘家”去了。
出了城,司南还在愤愤不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然为什么探亲礼都准备好了?
还换了身新衣裳!
唐玄笑着说:“上次乡亲们给我准备了见面礼,我回家跟叔叔们说了,叔叔们怪我礼数不周,仔细打听了十里八乡的规矩,今日这探亲礼也是他们准备的。”
其实很感动,却不想认输。
司南咕哝一声:“我跟你说,今日只是去探亲,不是什么‘回娘家’,明年大年初一到司家寨过,初二去郡王府。”
“好。”唐玄宠溺地应下。
因为有足够的实力和自信,所以根本不在意这些虚的。
路上看到娘娘庙,两个人不由想到去年清明节那场雨。
司南撞了撞唐玄的肩,“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是那天瞧上我的?”
还说会给他回信。
还要做他男朋友。
啧!就是大尾巴狼!
唐玄想了想,摇摇头。
要说瞧上,兴许很小的时候就瞧上了,不然不会跟狄咏抢人……只是没抢过。
至于动心,分不清了。
少年重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司南扒着他肩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猜,我是啥时候瞧上你的。”
唐玄笑,“扣下我的钱不还的时候。”
司南也笑了。
可不就是嘛!
那天他骑着马,穿着红衣裳,那么好看!
过了娘娘庙,就看到了崔家河。
崔家河从西流到东,把山北边的这片谷地分成了两个村子,一个是崔家寨,一个是白家堡。
原来河上只架着一个木板桥,是司旭花钱修的,上次汴河涨水,泄到崔家河,把桥冲坏了。
司南掏钱,修了座结实的拱桥,十年八年都坏不了。
刚要上桥,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司小东家吗?”
司南一怔,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站着个花白头发的婆婆。
婆婆挑着担子,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看过来的样子,莫名眼熟。
“是卖菜的婆婆。”二郎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孩子的世界比较简单,稍稍特别点的事都能牢牢记住。
司南也想起来了。
还是去年清明节,他带着二郎从崔家寨出来,在路边遇上这个婆婆。
婆婆挑着两筐菜,要到城门口去卖,眼瞅着就要下雨,司南不忍心,干脆买了下来,还偷偷送了她一袋粮食。
看着婆婆挑着担子往桥边走,司南忙迎了过去,“婆婆,您是想进城吗?让我家小子送您过去。”
婆婆摇摇手,“不不,不去城里,就等你。上回得了小东家的恩情,老婆子不敢忘喽,晒了些菜干,你千万得拿着。”
一边说一边把竹筐往司南怀里塞,生怕他不要假的。
司南心里酸酸涩涩,筐里多是野菜,有长有短,有老有嫩,用茅草一捆捆绑好了,晾晒成干,不知收集了多久。
“婆婆,这些都给了我,您吃啥?”
“有蘑菇,还有肉,不愁过不了年。”婆婆扶着他的手,笑呵呵地说了起来。
司南这才知道,他和唐玄搞的那个“蘑菇山”无形中帮了多少人。
这位婆婆家的儿子早早没了,儿媳妇跟人跑了,只剩下她和一个小孙子。眼瞅着日子就要过不下去,刚好听到蘑菇山招工的消息。
不要青壮,就要老人和孩子,每天摘摘木耳、晒晒蘑菇就能拿工钱,过年过节还发肉、发粮食。
“多亏了你跟燕郡王,养活了多少孤儿寡母。这些菜都是在山上捡的,不值什么,快拿着。”
司南却觉得,非常值。
这些菜从春韭到秋葵什么都有,一看就是攒了大半年,就等着给他。
司南不想让老人家失望,大大方方地收了。
槐树挺机灵,拎起一袋红枣,悄悄地放进竹筐。
司南说着话,转移婆婆的注意力:“您如果知道我今日会路过这里。”
婆婆看看他,又看看唐玄,笑出满脸褶子,“十里八乡都知道,小东家今日同燕郡王回娘家嘛!”
司南:……
为什么十里八乡都把他当成受!
到了崔家寨,崽子们熟门熟路地跟村里的孩子们玩到一起,尤其是小木头和小狗子,哪里有野鸭子,哪里有鸟窝,闭着眼睛都能找出来。
司南和唐玄去了趟荒山。
不,现在应该叫蘑菇山了。
连连绵绵几个山头,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光秃秃的模样。
山上盖着许多土坯房,结实暖和,屋中还搭着土炕,只需几把柴禾,整间屋子都能暖起来。
唐玄让人从沧州运来两船鸭梨树苗,村民们挖了坑栽在山上,又引来河水按时浇灌,只需好生照顾三年,就能结出脆甜的果子。
树荡之间搭着一个个小暖房,房中烧着火墙,搭着椴木,暖烘烘的,不止有木耳,竟然还绿油油的小葱和韭菜。
这些都是司南无意中提过的,没想到,唐玄把它变成了现实。
司南抓着唐玄的手,舍不得放开。有许多话想说,又觉得矫情。
唐玄都知道,反过来把他的手握进掌心,体贴地暖着。
如今蘑菇山上住着不少人,第一批是从无忧洞出来的,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遭了灾的流民。
他们用劳动换取积分,再用积分换粮食、住处、合法户籍。
瞧着俩人黏黏乎乎的模样,大伙皆笑了。
司小东家可真黏人。
郡王大人也好宠!
司南是受,实锤了。
村里待女婿向来是做大锅饭,今年尤其热闹。
除了唐玄,还有几位新姑爷。
如今日子过得好,崔家寨的小伙子们不愁娶媳妇,女儿更是不愁嫁。
今年的大锅饭有些特殊,没用铁锅,而是搬来一个足有两人合抱的大陶缸,底下架上木炭,小火慢慢煨着。
崔家寨财大气粗,买了上百斤草鱼和大青虾,掺着萝卜、茄子、干豆角、黄豆嘴、鱼肉丸、冻豆腐,总之能放的都放了,用茅草和黄泥封上锅盖,焖出一锅农家自制版“佛跳墙”。
老人孩子娘子们先盛,男人们等在后面,大碗装了菜,往树边井沿儿一蹲,边吃边唠嗑。
司南和唐玄也不例外。
那些外村来的女婿们,乍一见到他俩还有些惶恐,一顿饭下来就熟了。
一场大雪,天又冷了。
村里了小池塘结了冰,厚厚的一层,像一个天然滑冰场。
司南把自行车轱辘绑上茅草,后面拴着自制的小雪撬,拉着孩子们在冰面上玩。
没一会儿就蹬出一身汗。
孩子们却没尽兴,笑闹着,还要玩。
唐玄换下他,骑着车子拉雪撬。
司南不仅不感激,还使坏,和孩子们一起坐到雪撬上,坏兮兮地喊:“快点,再快点!”
唐玄一点脾气都没有,让快快,让慢慢,一味宠着,纵着。
众人都说,燕郡王一点架子都没有。实际上,只是因为司南在身边,他才变得软和了而已。
晚上,按规矩要住在村里。
崔实单独给他们收拾出一处院子,炕是特意盘的,被褥也是新的,为了不给司南拉后腿,尽力做到最好。
婶子大娘们生怕冷落了唐玄,把两人送回来之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瞧见孩子们有了困意,这才陆陆续续离开了。
把最后一波人送走,俩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目光不经意撞到一起,都笑了。
司南笑道:“你说,咱们这样是不是真跟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有婆家人疼着,还有娘家人招待……”
不敢相信,这样的好日子能轮到自己头上。
唐玄抬起手,碰了碰他明明笑着,却又有那么一丝丝苦涩的眼睛。
“是真的,不用怀疑。成亲后我们就是夫妻,和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样。”
司南撞进他怀里。
第一次,迫切地想成亲。
洗漱好了回到屋里,孩子们都乖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司南挨个掖了掖被角,没把人弄醒。
炕头上只剩了一床被子,留给唐玄和司南。
其实应该有两床,崽子们非常体贴地拽到自个儿身上,当成了压风被。
唐玄非常满意,拉着司南钻了进去。
夜静悄悄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模糊的犬吠。紧贴的身体暖烘烘的,引得人心猿意马。
司南贼兮兮地蹭蹭唐玄,“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吧!”
孩子们就睡在旁边,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开玩笑。唐玄配合地笑道:“行,你想要哪个姿势?”
司南摇头晃脑,“观音坐莲?老汉推车?或者双龙戏珠?要么都来一遍,你要相信我的……”
另一头,槐树腾的掀开被子,面红耳赤地跑了出去。
他听懂了!
他居然诡异地听懂了!
司南整个蒙了,“不、不是睡着了吗?”
二郎冷嗖嗖道:“我们都没睡。”
小崽连忙澄清:“我们睡了,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