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越想越不对,木清为什么来洛阳?
寻仇?
他亲口说过,潜龙教中与他有仇的只有白夜,这次白夜是禁军第一抓捕对象,用不着木清不惜越狱专门跑一趟。
救人?
他的家人已经被皇城司秘密保护起来了,他还要救谁?
司南盯着洛阳城沙盘,眉心微蹙。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城东慈幼局。
和木清消失的巷子只有一墙之隔。
暗桩!
木清是来救暗桩的!
司南猛地记起,上次他替自己挡刀子,就是为了向唐玄求情,放汴京城中的暗桩们一马……
木清这个人聪明,通透,却又有股很矛盾的憨性。明明是潜龙教培养出来的暗桩,却又割不掉骨子里的情义。
对唐玄如此,对和他从小一起接受训练、一起闯过鬼门关的……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兄弟”的兄弟们同样如此。
他知道潜龙教一案结束后自己八成会被处斩,所以不惜逃出汴京,亲自来洛阳劝降。
慈幼局……
司南冷不丁想起,前几天他给慈幼局送火锅,却看到大门紧闭,敲了许久才有一个老妪开门,告诉他这个慈幼局不开了,孩子们都被送走了,以后不要来了。
司南原本想着让人查查,紧接着出了火烧农田的事,人手紧张就没顾上……
司南脑中灵光一闪——
这里会不会就是培养暗桩的地方?
是真正的、潜龙教的老剿!
潜龙教的掌权者们很有可能没在大安寺,而在这里,包括白夜!
司南一边让人通知唐玄,一边骑着马朝慈幼局狂奔。再晚些,白夜可能就跑了!
这次,司南猜对了。
他到的时候,木清正在和白夜的人厮打,院中围了不少人,有人在犹豫,更多人在围攻木清。
白夜没跑,他怕刺激到木清,引起官兵的注意。他太过自信,想着亲手把木清处理掉再无后顾之忧地离开。
放在从前,这些人根本不是木清的对手,然而,中毒的这几个月,他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能连夜赶到洛阳,全凭毅力支撑。
如果不是司南来得快,木清就要被打死了。
司南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白夜太过惊讶,相反,他脸上甚至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能拉你垫背,就算今日交待在这里,也值了。”
司南高坐马上,毫不畏惧,“不怕死,你就试试。”
双方很快战成一团。
司南带的个个都是好手,只是白夜这边不仅人多,还总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一时间,几位亲从官竟让他们缠住了手脚。
眼瞅着司南就要被一把毒粉撒到脸上,突然,有人飞奔进门,长鞭一甩,将他扯下马。
司南转身,突然怔住。
他眼神直愣愣的,双唇开开合合,一个字眼哽在喉间,无声地往外磨。
“娘……”
月玲珑松开他的腰,一鞭子抽开一个偷袭的小贼,扭头看向司南,露出一个熟悉的、明艳的笑。
“小勺子,想娘亲没有?”
小勺子……
是了,这是独属于娘亲的称呼。
娘亲跟他讲过,当初爹爹给他起了“司南”这个名字,娘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爹爹就特意让他打磨了一件摆到家里。
娘亲说:“不就是一个勺子一个托儿嘛!”
从此,“小勺子”这个昵称就成了娘亲的专属。
这一别,对月玲珑来说不过区区两三年,于司南而言却是整整十年!
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月玲珑像小时候那样捏捏他的脸,狡黠一笑,“现在可不是哭鼻的时候,先把这些臭虫收拾了,待会儿娘亲抱着你,随你哭。”
司南:……
真是一点没变啊。
月玲珑的出现大大地刺激了白夜,尤其看到她毫不手软地对付潜龙教众,白夜几欲发疯。
“你疯了!非得在这时候自相残杀吗?”
月玲珑看到儿子,原本开心得不得了,听到他的话,嘴角顿时抿起来,一个字都不愿同他说。
白夜不顾教众的保护径直奔向月玲珑,气极败坏:“我知道你气我关你,过了今日这一劫,你想打想骂都随你。月娘,别让外人看笑话。”
月玲珑终究没忍住,嗤笑道:“外人?你觉得我儿子是外人,还是我夫君是外人?就连刚来的这位,都比你像‘内人’!”
马鞭一扬,恰恰好指在刚进门的唐玄身上。
唐玄目光一顿,奔向司南的脚步稍稍一滞,最后还是克制地停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把司南和未来岳母一起纳入保护圈。
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
他不着痕迹地往司南身上扫了一圈,确认了活蹦乱跳没受伤,紧绷的脸这才稍稍缓和。
手一挥,上百名禁卫军一拥而上,不过呼吸之间,便将白夜等人压在缨枪之下。
尘埃落定。
白夜红了眼,狠毒地瞪向木清,恨不得咬死他。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他就走了!
木清却是释然一笑,疲惫地倒在地上。
白夜被五花大绑,押到囚车上。
经过司南身边的时候,司南看到他脸上的皱纹,还有明显和从前不太一样的五官,突然道:
“你就是冷青。”
白夜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小南哥儿呀,早知道你这么聪明,我当初真不该念着那点血脉亲情留你一命。”
司南皱眉,听出他话里有话。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没接他的话茬。
白夜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月玲珑,“阿姐,你甘心吗?明明可以做人上人,却跟着那个没用的男人,让你的儿子、孙子一辈子开饭馆、做商贾?”
方才他叫的是“月娘”,这次称的是“阿姐”。
月玲珑眸光一闪,冷声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你居然说与我无关?你当我筹谋十余年,为的是谁!流着赵家血脉的是我吗?”
白夜癫狂大笑:“是你!是你旁边的小杂种!”
第142章 完结章·中
白夜的话, 惊呆了所有人。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位月娘子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还有司小东家……
皇城司众人,尤其是唐玄身边的亲信是知道这次任务的真正根源的,大伙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月玲珑。
月玲珑的脸色不大好。
她显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思的女子, 喜怒皆挂在脸上, 也不擅长动口, 气极了就是耍鞭子。
司旭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自家娘子护到身后,扬声道:“不愧是冷教主,这蛊惑人心的手段,当真让司某长见识!”
司南第一个反应过来, 故作惊讶道:“爹, 你这是何意?他不是姓白名夜吗,为何叫他‘冷教主’?”
司旭丢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又朝唐玄执了执手, 道:“想必郡王还不知道吧, 这位不仅是贩卖私盐的白夜, 也是是当年假冒皇子的逆贼冷青——此子擅易容, 有多个替身, 连续两次逃脱死刑, 不可轻忽。”
唐玄配合道:“好大的本事。”
不是赞赏的语气, 只有讥讽。
白夜被他们道破身份, 也便不再隐藏,舌尖一卷, 吐出一支玉哨, 刺耳的哨声激得人太阳穴一阵刺痛,下意识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院中竟诡异地多出一队黑衣罩身、铁甲覆面的死士!
就是这么眨眨眼的工夫, 白夜就摆脱了押解他的亲从官,被黑衣死士护在中间!
“黑面水鬼。”唐玄语气平静,显然并不惊讶。
司南悄悄问:“黑面水鬼是啥?”
司旭耐心解答:“潜龙教真正的大杀器,最初由汴口岔口七十七水贼结成,后不断扩充,因水性极佳,杀人于无形而得名。”
听着这熟悉的语调,司南心头微颤,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夏日傍晚,伏在父亲膝头听故事。
司旭微微一笑,“这是白夜最后的底牌,亮出来的有些早了,不过……”
“不过什么?”司南哑声问。
“不过,他得意得太早了!”月玲珑将手里的长鞭一甩,啪的一声,将手柄折断,从柄芯中取出一个黄豆大小的玉哨。
司旭笑眯眯道:“你娘手里那个才是真正的潜龙令。”
当初她为了救司旭,不得已弄了个假的给白夜,真正的潜龙令早就被她封在了皮鞭中。
而那把皮鞭,在她嫁给司旭的时候就扔了,是白夜找回来,亲自交到她手里!
唐玄暗中打了个手势,让自己人退下,把机会让给月玲珑。
月玲珑将玉哨咬在齿间,吹出一个响亮的哨音:“黑甲武士听令!”
“嚯!”全部黑衣人皆闷声应答,以戟顿地。
月玲珑看向白夜,缓缓道:“拿下白夜,次由……燕郡王处理。”
“锵!”
白夜疯了,嘶声大吼:“阿姐,你当真要勾结外人,将你亲弟弟置于死地吗?!”
“你姓冷,我姓月,我何时说过是你阿姐?你是京城人士,我是在商船上长大的,你我有何关系?我不过早年时从江水中把你捞上来,当不得你这么大的礼。”
月玲珑面色平静,一字一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小冷。”
久违的称呼,让白夜浑身一震。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冰冷刺骨的长江水,淹没头顶,夺去呼吸,眼瞅着就要抹杀他那不值一提的性命。
绝望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抹亮色,和遥远的天光一起破江而入,抓住他的手,将他带离死地。
白夜从未见过那般明艳的人物,她一笑,比正午的日头还耀眼。
她歪头看着瑟瑟发抖的他,用清亮的嗓音说:“你姓冷吗?我看你真挺冷的,以后就叫你‘小冷’了!”
初遇时有多庆幸,得知她的身世后就有多怨恨。经过日日夜夜的折磨,最终释然。
阿姐也好。
亲情总是割不断的,血脉是化不开的,做她独一无二的弟弟,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
直到,她属于另一个男人。
一个平庸的、白夜完全无法接受的男人。
月玲珑的身世,是她的养父临死前告诉白夜的,潜龙教也是从养父手中继承的。
养父的本意是让月玲珑有个亲人,有个靠山,没想到,白夜会和全大道勾结,做出欺君谋逆之事。
“阿姐,那样的尊荣,你当真丝毫不动心吗?就算你不稀罕,也该为你的两个孩子想想。”
白夜轻飘飘地说完,便不再反抗,任由亲从官把他带走。
留下的人都悄悄看向月玲珑。
月玲珑想澄清,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懊恼,司南上前一步,抱住她,“娘,儿子好想你。”
月玲珑瞬间红了眼圈,强撑的轻松也卸了下来,拢住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孩子,一迭声道:“娘回来了,回来了……”
司旭上前,将妻儿拢入怀中。
一家三口的温情,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也暂时压下了众人的八卦之魂。
只是暂时哦!
大伙不看月玲珑了,转而看向唐玄。
说起来,这位才是最应该震惊的那个……
倘若白夜说的是真的!
倘若南哥儿当真是官家血脉,岂不是差了辈分?
嚯嚯嚯。
燕郡王真惨。
“真惨”的燕郡王回京的路上,全程黑着脸,不仅不能和自家少年同乘一骑,还得故意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
——两个人都以为司旭和月玲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希望刚团聚就给二老添堵,所以悄悄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说。
亲从官们无比同情他,一路小心翼翼呵护着,宛如对待一朵娇花。
唐玄脸更黑了。
同样被同情的还有木清。
曾经是皇城司的三把手,何等的意气风发,这时候却成了阶下囚。就算这次将功折罪,也免不了流放到穷山恶水。
好在留下了一条性命,若遇大赦,兴许还有回京之日。
到了汴京,唐玄进宫复命,司南带着司旭和月玲珑回了司家大宅。
唐玄已经先一步派人安排好了,把司南的东西搬过来,做出一直有人住的假象。
孩子们也从郡王府过来了,此时正和二郎一起在大门口迎接司氏夫妇。
司南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这两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跟父母说了,因此夫妻两个乍一看到这些孩子并不觉得惊讶。
倒是孩子们十分忐忑,担心自己不被喜欢,担心兄长被责怪。
二郎像个小炮弹似的扑到月玲珑怀里,终于卸下了那层小大人的壳子,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哇哇大哭。
其余孩子则是站在原地,怯怯地看看。
司旭蹲下身,朝他们张开双臂,露出满脸笑意,“孩儿们,快到爹爹这里来。”
小家伙们先是一愣,然后无比惊喜地眨了眨眼,学着二郎的样子扑过去。
“我也要来。”司南大笑着,和他们抱成一团。
终于,一家团聚了。
终于,是个完完整整的家了。
坐马车很颠很累,夫妻二人却舍不得去休息,眼睛一眨不眨地放在孩子们身上,仿佛要把错过的这两年看回来。
孩子们也暂时忘掉了“孝心”,黏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