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一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方才那个修闭口禅的僧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方正沿着田埂狂奔,明明前面后面都没人,他在跑什么?
这一幕非常诡异,诡异到司南下意识迈开腿追了过去。
更为诡异的是,跑了大概两里地,绕过几个破草棚,僧人突然不见了!
司南甚至把草棚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人。
难不成打了个地洞跑了?
他下意识看向脚下的地面,惊讶地发现居然有车辙!印子很浅,像是被人特意抹过了,却又没抹干净,沿着田埂一路延伸到官道。
不是一两道,而是杂乱地交错着,似乎有七八辆车一起驶过。
司南蹲下,仔细翻看着,像是那种钉着铆钉的木轮子,两乍宽,直径三尺六寸,是军中专门用来拉粮草的!
天火……
农田被毁……
谷穗化成灰……
秸杆没烧净……
数千农户无一伤亡……
田埂上出现车辙印……
司南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的猜测无误,这场“天火”就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仿佛有一只大手,引导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司南却顾不上这只手是黑是白,只能牢牢抓住,争分夺秒。
他找到唐玄留下的人手,把他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同他们说了,希望他们能沿着这个思路查一查。
带队的刚好是林振,话不多,意思却很明确:“司小东家想让我等如何做,直接吩咐就好。”
司南摆了摆手,客气道:“你们是皇城司的亲从官,个个比我头衔大,我一个小老百姓,可不敢瞎指挥。”
林振道:“您可以,郡王不在,您就是此次任务的领头人。”
司南一愣,问:“是……郡王走之前交待的?”
林振摇头,“是官家说的。”
这队人出发前官家便特意交待,对司南要像对唐玄一个样,如果唐玄和司南发生了分歧,那就听司南的。
当然,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存在。
司南不禁感动。
他没想到,官家嘴上说着让他避嫌,实际却这般信任他。
司南深吸一口气,果断道:“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皆执手称是。
司南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追寻车辙去处,判断我的猜测是不是准确;第二,查清大安寺根底,是否同潜龙教有所牵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尽快扭转民间流言,让官家心安。”
林振一顿,道:“前两条好说,至于流言……司小东家可有高见?”
皇城司查案是好手,搞舆论是真不行,尤其是唐玄带出来的这批兵,和他们的老大一样,都是脑筋不会拐弯的钢铁直男,遇到事就是一个打,把人打服就算赢。
司南勾了勾唇,说:“高见没有,损招倒是有一个。”
亲从官们精神一振。
最喜欢司小东家的“损招”了!
司南缓缓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第140章 放大招!
皇城司的亲从官个个都是好样的, 没有唐玄坐镇,他们依旧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结果比司南预想中的还要惊喜——
亲从官们不仅查清了车辙背后的猫腻,还找到了被“烧掉”的那批粮食!
许是受了火锅店的启发, 皇城司如今办事必画图, 把查办经过和结果画在纸上, 不甚精细,胜在一目了然。
“和小东家推算的一样,成熟的粟米没被烧,而是有人连夜割走,藏到了大安寺东三十里的一处地窑, 真正被烧的只有秸杆!”
沉稳如林振, 也难得露出激动之色,那可是粮食啊, 数千百姓的救命粮!
司南接过画纸, 一张张看过, 兴奋地捶了一下桌子, 粮食没糟蹋就好!
只要粮食还在, 他就有信心抢回来!
不过, 还有一个疑问:“那些地虽然说万顷有些夸张, 但也着实不少, 就算官兵来收都要花些时日, 他们是如何做到一夜之间割走的?”
提到这个,林振脸色不大好, 哼道:“监守自盗罢了。”
这与当地的“保甲制度”有关, 往上推五十年,这里原本是厢军的屯地之处,农户们十户为一甲, 十甲为一保,分别设甲长、保长、里正等,逐级管理。
倘若有人将这些“管理层”收买,抽调沾亲带故的壮丁,许以好处,一夜之间将这些粟米割走并不难。
“不过,有件事略奇怪。”林振道,“我带人秘密寻到藏粮之地时,听到看守地窑的农户在说,那天晚上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把村里那些老弱病残都喊了起来……”
司南眉心一蹙,“这意思是,原本他们‘上面’的人没打算管那些百姓。”
林振点头。
司南又一拳捶在桌上。
这次是气的。
幕后黑手何其阴毒!
居然拿数千条人命做筏子!
林振问:“按小东家吩咐的,我只留了人在地窑附近守着,没打草惊蛇,接下来如何做?”
“要尽快把粮食拿到手。那些粟米没晒干就收起来,时间一长要么发霉要么发芽,和烧了没区别。”
司南顿了下,道:“给郡王传信,三天之内他若是不能回来,我们就自己行动。”
没用三天,唐玄收到信后,第二天就回了洛阳。
他是傍晚到的,半路赶上一场雨,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侧,衣摆也溅着密密麻麻的泥点。从来都英俊体面的燕郡王,第一次这般不修边幅。
司南把他推进浴室,“怎么赶得这么急?官家可还好?”
“不大好。”唐玄语气沉重,“与名声相比,官家更在意的是洛阳城外的数千百姓。”
他拉住司南的手,道:“幸好有你……官家说,多谢你。”
司南咧了咧嘴,“这才到哪儿?咱们再给官家送份大礼,若办得成,他老人家一准儿能好起来。”
唐玄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南哥儿,我也要谢你。”
多谢你,在官家急火攻心的时候送上这样一粒速效救心丸。
司南啧了声,把他往浴桶里一摁,“客气了哈!赶紧着,再不洗水就凉了。”
唐玄一顿,“你……不出去?”
司南挑眉,“你怕啥?我还能玷污你不成?”
唐玄笑,“求之不得。”
美的你!
司南翻了个小白眼,哒哒哒跑到墙角,盘腿坐下,就这样守着他,喋喋不休地跟他念叨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他想他了。
即使在他洗澡的时候都舍不得出去,就想这样守着他,哪怕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
听在唐玄耳中,却足以抚平这一路的焦急与疲惫。他撩水动作放得很轻,不想错过一个字。
唐玄好几天没刮胡子了,下巴上长了青色的一层,怪扎手的。
司南把他按在床上,拿小刀子给他刮,抹墙似的,“你老实点哈,我人生头一回,手可不稳。”
唐玄眯着眼,哑声道:“交给你。”
司南手一颤,“别说话,闭上眼。”
唐玄含着笑意,目光自下而上描摹着少年的五官,一寸寸清晰地印到心底,这才缓缓阖上眼。
就这样,安心地睡着了。
司南动作放轻,呼吸也放轻,就像对待一件精美的玉雕,一点点,轻轻地刮蹭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完成他人生第一次的“刮胡子服务”,还细致地用湿热的布巾帮唐玄拭去脸上细毛,这才做罢。
司南拿手隔空点了点唐玄光洁的下巴,哼道:“便宜你了,哥长大这么都没这么伺候过人。”
哼哼完,就脱下衣裳团巴团巴窝到了人家怀里。
同样睡得很安心。
***
自家男人回来了,司南嚣张的小气焰嗖嗖冒出来。
他爷爷的!
摁死那帮龟孙!
不是叫嚣“君无道”吗?
南哥偏让全洛阳的百姓都知道,什么叫千古第一仁君!
火锅店搞了一次会员大派送,各色果汁免费畅饮,进店的人更多了。
不仅有火锅吃,还有滑稽戏表演。
司南在火锅店外竖了个大牌子:“包御史和欧阳翰林看了都说好的滑稽戏!”
包拯如今任御史中丞,是百姓心里的大青天;欧阳修主张“文以载道”,在文人学子中声望很高。
拿他们俩打广告,可比说什么“外宾看了都说好”有用得多!
大宋百姓骄傲着呢!
本国有清官、有大贤,才不会把区区外宾看在眼里。
起初客人们并没有抱什么期待,总觉得一个小小的火锅店,能有什么好戏看?
没想到,第一天就真香了。
蝶恋花生得美艳,即使穿一身男装都遮掩不住周身的风韵。她也并不想遮掩,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伍子虚一边流口水一边吃干醋,恨不得把店里那些男男女女一个个全都赶出去。
如果说起初大伙是冲着蝶恋花这张脸来的,看着看着,就被她精湛又有趣的表演吸引住了。
一个小短剧不过两盏茶的工夫,逗得大伙笑声不断。笑完之后又不由感慨,原来官家是这样式儿的!
——蝶恋花表演的正是司南在中秋宴上编的那段“官家拒食贻贝”。
后来又加了几段,都是官家以仁为政、以德治下的实例。
戏是司南熬夜编的,力图写得轻松幽默,偶尔带些乡间俚语,恰恰好符合了民间百姓的口味。
这些事只记在起居录中,为的是留个身后名,时下的百姓却不一定知道。
司南大胆地让蝶恋花演出来,就是为了反驳潜龙教近来宣扬的“君无道”之类的屁话。
效果很好。
蝶恋花演完之后,返场数次,食客们依旧觉得不过瘾,直到出了火锅店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
单是在火锅店演还不够,司南把台词抄录下来,叫人印了数份,免费发放到洛阳城中大大小小的瓦子里。
除了滑稽戏,还有话本、讲史、说唱小词……
司南无比感激原身留给他的这点“艺术细胞”,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司南主“内”,唐玄主“外”。
后者的心气并没有局限在小小的洛阳城,他叫人把司南编的各种剧目印在邸报上,送往各府、各州、各县,明示各地官员组织伎人演出。
官家刚好,听到这一消息险些倒回龙床上。
明目张胆要表扬,龙脸都变长了!
各地官员却挺高兴,这跟那些动不动就增加赋税、搜罗“祥瑞”的昏君相比,不知道多仁慈!
这马屁一拍,多文艺!
短短几天,官家的仁德之举就在观众们的笑声中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进而一阵风似的刮向全大宋。
君无道?
去你祖宗的!
傻子才信!
第一回 合,司南完胜。
至于“上天示警”,那就更好说了,在书院茶馆里开几场“辩论赛”就好了。
什么?天火烧毁农田是上天示警?
可拉倒吧!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有点灵性那也得是护佑万民,岂会舍得用数千百姓的生计去警告一个无道昏君?
如此利用百姓的,必不会是好德之上苍,而是罪恶之鬼魅。
既是鬼魅,它说的“无道”当真是无道吗?
就……非常有道理。
犹如醍醐灌顶。
就连街头稚童都学会了:“苍天和官家一样善待百姓,它才不会降天火烧农田警告好官家!这样做的肯定是鬼魅!”
第二回 合,司南绝杀。
更绝的还在后面。
大安寺利用这个机会收拢流民,并非出于好心,而是想趁机招兵买马,壮大潜龙教。
——唐玄已经查清了,大安寺就是当年全大道的藏身处,是潜龙教的老巢。
司南当即发了条招聘启示,和大安寺打擂台。
招工!
男女老少都要!
外卖员、服务生、领班、店长、大小管事,各个工种,期待你的加入!
我们的待遇是:
包吃住!
工钱一旬一结!
一年三节送米送肉!
干够三年工钱翻倍!
……
官府的差役们敲着锣往各村落、各街巷大肆宣传。
尤其是大安寺,差役们依着司南的交待,喊话内容极有针对性。
“百家饭,香火饭,不如自己的粗粮饭;喝稀粥,吃馒头,不如赶紧把钱赚!”
“吃一天,少一天,不知哪天就玩完;今天有,明天无,赶紧出门找后路!”
“司氏火锅店招工喽,男女老少都要喽!”
“去瞧瞧,去看看,进门送个大菜团,不去白不去喽!”
连续不断喊了三天,终于有人耐不住了,悄悄溜出寺院到火锅店碰运气,这一碰,就没再回去。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大安寺院子里的窝棚越来越少,人快走光了。
有人把这件事报上去,上面不以为然,“老的老小的小,走了就走了,倒省粮食!我倒要看看,姓司的能不能养得起!”
对方的挑衅司南接收到了,是时候放出终极大招了。
这天是个大晴天,百姓们重新回到被毁的农田里,愁眉苦脸地翻土撒水,为下一季的播种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