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唐玄都搬出来了,伍子虚只得停了手,哼哼唧唧:“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兄弟就没得做了。”
司南笑,“乖。”
伍子虚:……
好气哦!
司南抱着罐子回了总店,妥善地放到他和唐玄的“情侣间”——这是为了避免他们闪瞎人眼,员工们自觉空出来的。
于三娘敲门进来,低声说:“大郎哥,我有件事跟你说。”
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司南意识到不对劲,“这里说话方便吗?”
于三娘点点头,“我算着你快回来了,旁边雅间没上客。”
司南预感更不好了,“出了什么事?”
于三娘从袖间掏出一个纸包,不用打开,司南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
司南把事情跟唐玄说了,唐玄十分重视,连夜叫亲从官们查探一番,和司南定下一个计策。
司南放下心,大胆地用了起来。
倒是小郭,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没向司南打小报告,而是直接找到了于三娘,“后厨采买除了东家,只有实哥负责,你最近为何一直进进出出?”
于三娘心下一慌,故作镇定,“断不了进去帮个忙,你不也时不时过去回个话吗?”
“自从升成领班,我便没再去过,更不会在没人的时候进去。”小郭严肃地看着她,“我就把话明说了吧,我亲眼看到你跟人在后巷碰头,还接了他手里的东西,这事东家知道吗?”
于三娘暗自懊恼,责怪自己不谨慎,只得硬着头皮说:“自然是知道的。”
小郭皱眉,“你心虚了。”
于三娘瞪眼,“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小郭反倒笑了,“对,倘若不心虚,你该是现在这副模样——三娘,像你我这样的人,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东家待咱们不薄,你不要一时糊涂,做傻事。”
“知道了,婆婆妈妈。”于三娘白了他一眼,抬脚走了。
刚好,有客人来了,小郭便没再多说。
他以为有这次警告,于三娘会断了同陌生人的交易。没想到不仅没有,还变本加厉。原本那个人隔一天才会出现一次,如今变成了每天一次。
小郭没有声张,而是悄悄跟踪于三娘,搞清楚她在后厨放了什么东西,又警告了她一次,并明确说,再有下一次会告诉司南。
其实,要是换成别人,早就找司南告状了。更何况,他和于三娘还是竞争关系,如果能挤走于三娘,他就是继崔实和刘氏之后的三把手。
然而,他没这样做。
说到底是想到了于三娘家里的情况,觉得她不容易。
不过,凡事都有个度。
既然于三娘死不悔改,小郭还是以火锅店的利益为先,告诉了司南。
原以为司南会非常震惊,甚至失望,没想到他却说:“是我准许的。”
这下,惊讶的换成了小郭。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说:“东家,我虽未在后厨,却常听二豆说,锅底的调配十分严格,每样食材不光做法,产地都有讲究,真能这么轻易换了?”
看着他据理力争的模样,司南暗自欣慰,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熟人介绍的,我觉得不错,先试试,不行再换。”
试试?
再换?
您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小郭显然没被说服,却也没再犟嘴,默默地做事去了。
司南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气。
不是他信不过小郭,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倘若再像之前几次那样被内鬼摸清底细,整个皇城司这么多天的布置都会打水漂。
甚至,他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本来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偏偏有人传闲话,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小郭背地里告于三娘的黑状,还顶撞司南……
外卖小分队那帮家伙除了槐树的铁哥们,就是司南的脑残粉,听到这话可不干了,要不是钟疆拦着,非得把小郭揍一顿不可。
不光是外卖小分队,店里的其他员工态度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小郭试图解释,却没人信。
相反,他解释得越多,旁人越看不惯他,觉得他嫉妒于三娘,背地里使阴招,没良心。
司南察觉到了,说过几次,小伙子们明面上收敛了些,背地里还是不爱搭理小郭。
小郭也是硬气,也不理他们,独自硬撑着。
到底心里郁闷,下了工独自找了个偏僻的小酒馆,喝得醉醺醺,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去哪儿。
以往这个时辰,要么在员工宿舍跟那帮小子吹牛唠嗑,要么跟着司南识字理账,从没有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刚从无忧洞出来,没家回,没人要,岁数超了,慈幼局也不肯收。
原想着去码头卖苦力混口饭吃,司南就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火锅店,让他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可是,现在……
小郭扶着桥柱,捂着脸哽咽。
他明明一心为了火锅店,为何所有人都在怪他?
不远处,司南和于三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于三娘愧疚得不行,“大郎哥,我觉得小郭值得信任,不然告诉他吧,我怕万一他想不开,再走了……”
毕竟,当初司南跟他们签的只是“劳务合同”,不是死契。
司南摇摇头,“这件事关系重大,除了你、我,还有燕郡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告诉小郭,万一他被人套了话,反而是害了他。”
于三娘还是不忍心,“哪怕隐晦地提醒一下,都不成吗?”
司南严肃道:“三娘,你必须坚定一些,谁都不能信,包括大娘和二娘,兴许这个时候就有人从她们身上下手,你一旦心软,不光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她们,知道吗?”
于三娘连忙点了点头。
司南看向不远处的小郭,叹息一声:“就当是给他的考验吧,如果经历过这些事,他依旧不改初心,我便把他调去分店做大管事。”
“太好了!他说过,如果这辈子能做上大管事,他就什么都不求了。”于三娘真心为小郭高兴。
司南笑笑,“一辈子这么长,只做一个大管事怎么成?只要有心气、肯努力,开一个自己的店都是可以的。不光小郭,还有你。”
于三娘一怔,“我……我也行?”
“自然。”司南肯定道,“你不比店里的任何男人差,为什么不行?你如今每月赚五百文,一年就是六贯,加上年底的绩效、奖金,用不了三五年就能租个铺面,开加盟店。”
于三娘怔怔的,心里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
不远处,小郭听到动静,茫然地抬起头。
司南打了个手势,两个人悄悄地离开了。
小郭抬起头,没看到他们,却看到了从另一边拐过来的白夜。
白夜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白衣,打着折扇,像个谦谦君子。
他给小郭递了方帕子,“可是不舒服?擦擦汗,别吹了风再着凉。”
小郭摆了摆手,“不用了,只是贪杯多饮了两口,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白夜收回手,没强求,“我的马车在巷口,不如送小哥一程?”
小郭直起身子,挺胸抬头,尽量显得精神而体面,“白管事找我有何事,直说吧!”
白夜扯了扯嘴角,“白楼缺个管事,郭小哥可有兴趣?”
第92章 鲤鱼焙面
白夜给小郭挖了一个坑。
如果他真点了头, 白夜接下来就会说,暂时不方便把他调去白楼,让他继续在火锅店待到年后。而这段时间, 就是利用他偷方子、搞事情的机会。
白夜笃定小郭会同意。
因为,那些关于小郭的闲言碎语、员工们对小郭的不满情绪, 都是他刻意煽动的。他以为,一个困境中的人,不会拒绝白楼这样大的诱惑。
然而, 他想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只会用利益得失来衡量值不值。
小郭抱了抱拳,笃定道:“多谢白管事好意,贵楼家大业大,小子恐怕不能胜任。”
白夜以为他有所顾虑, 道:“不用担心司小东家会记恨,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要了你。”
此话一出,小郭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像白夜这样的人,可以轻描淡写地把人当作物件一样要来要去。
司南却不会。
当初,他从开封府衙把这些乞儿“赎回”火锅店, 连卖身契都没签, 只签了一个雇用契书。
司南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用优厚的待遇、用足够的尊重留下他们。
小郭笑笑, 说:“能遇到东家,能进火锅店,是郭某此生最大的幸事。”
——他没再用谦称。
说完就潇洒地离开了。
依旧是陈旧的小巷,依旧安静冷清,这次, 小郭感觉到的不是困顿寂寥,而是满满的自豪感。
他觉得,自己可真牛逼!
不光拒绝了白夜,还用平等的身份同他说话,就像东家教过的那样,人和人的本质是平等的,可以礼貌,不必卑微。
这一刻,小郭内心无比荣耀。
员工宿舍离玉堂巷不远,是官府承建的“廉租房”,偌大一个四合院,每月只要一贯钱。
像小郭这种没媳妇没孩子的大小伙子,往大通铺上一塞,想住多少个住多少个。
当然,司南不会这么周扒皮,不仅限制了每个屋的人数,还给他们雇了个洗衣扫院子的婆婆。
说起来,这位婆婆也是不容易,早早没了老伴,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拉扯长大,却被私盐贩害死了,儿媳妇跟人跑了,只剩她一个孤老太婆。
火锅店自开业起,碰见老人小孩在门前歇脚,司南都会送上两把小吃食。
这位姓元的婆婆不奸滑,也不贪心,只是偶尔会过来一次,每次都饿得没力气。
司南注意到了,这才雇了她。
如今,元婆婆和店里的员工们一样,包两餐,还能拿工钱,干活别提多卖力了。整日和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一起,心也敞亮起来。
小郭回去的时候,是元婆婆给他开的门。
闻到他身上有酒气,元婆婆连忙给他端了碗热汤,关切道:“从前没见你喝过酒,怎的今日放纵起来?”
这些人里元婆婆最疼小郭,不仅因为他没父没母,还因为这小子仁义,给他一分好,他会还两分。
小郭喝了汤,冲元婆婆笑了一下,“原本有些心事,已经想通了。”
元婆婆拍拍他,“想通了就好。如今这太平盛世,不比什么都重要?你们年轻人啊,没事别老瞎琢磨,伸出手,迈开脚,干就完了。”
“是,婆婆您快歇着吧,我去瞧瞧那几个小子在耍什么,这大声小气的。”
“玩牌呢,输了的扇巴掌,那啪啪的,可真是……”
婆婆又唠叨了两句,小郭耐心听着,直到她说完了,才转身进了南屋。
玩牌的几个小子瞧见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打个招呼,结果什么都没说。
小郭主动开口:“不早了,赶紧收拾收拾歇了,明儿百味赛,不能出岔子。”
小子们相互瞅瞅,把手里的竹片牌往炕角一拨拉,铺盖卷一扯,躺倒就睡。
小郭比他们讲究些,洗了脸,冲了脚,扫了炕,吹了灯,这才安生躺下。
月底了,月亮弯弯地挂在树梢,照得炕上一片银霜。难得有些安静,没有鼾声四起,也没人吹牛胡扯。
兴许是小郭的坦荡起了效果,有人突然说了句:“这些天,对不住了。”
——今日司南说了他们一顿,把他们骂醒了。回头想想,确实是,小郭的为人他们平时都看在眼里,不可能突然变坏了。
“大老爷们,酸不酸?”小郭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气却是轻快的。
小伙子们跟着活跃起来——
“草!睡觉睡觉。”
“明儿个加油干,让咱东家拔个头筹。”
“切,说的好像你挺重要似的,没你东家照样能拔头筹。”
“……”
黑暗中,小郭勾了勾嘴角。
坚定了自己的心,整个人既轻松又充满力量。
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于三娘,放话:“我会盯着你,倘若你对火锅店不利,就算东家护着,我也不会放过你。”
于三娘满脸笑意,“对对对,请你一定要这样做。”
加油,挺住!
光明的前程在向你招手!
小郭……无语。
***
百味赛的地点选在了琼林苑。
苑中既有亭台楼阁,又有开放的场地,便于支上围屏,架起锅灶。
之所以有进士登科般的待遇,是因为这次百味赛官家和后宫的娘娘、娘子们也会来。
每个参赛者都卯足了劲,争取大显身手,给自家店铺谋个前程。
这次参赛的店铺多,裁判也多,足足有二十位,其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稚童,有官员,有读书人,有普通百姓,还有码头的脚夫。
最有趣的是,这些平民裁判都是礼部临时在大街上揪的,一口气揪上几十个,直到打分的时候再抽签决定哪几个人的分数有效。
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想提前贿赂都不成。
——这是百味赛的传统,为的就是选出来的菜品“天下皆可食”,而不是只供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