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溪微微走出一步,他道:“皇上和王爷的意思是你说项大人灭左家满门,此事可有证据?”
“我看到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脸,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左安道。
谢临溪神色微带继续怜悯,他摇头道:“你御前状告项大人,单凭你一人之言,无法成证据。若是没有他证,你便是在诬告朝廷命官。”
项名冷笑着接口:“甭管你是孩子还是老人,诬告朝廷命官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左然神色微悲,他垂下眼,然后他猛地抬起头道:“我听到他们说起一个秘密,我们左家就是为了这个秘密被灭口的。”
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死死的看着项名,项名神色平静,他自认为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左然所谓的秘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杀我左家满门之人曾说,我父亲左敏就是知道太多才该死。”左安一字一句道。
谢临溪挑眉,他道:“不知是何秘密?”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左然直起身郎朗道:“我父知道先皇临终密旨,上面有言,若皇上不堪大用,摄政王可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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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左然的话如同一滴水落在滚烫的油锅里, 响的噼里啪啦的。
所有人先朝左安看过去,又统一朝齐靖渊看过去,这里面包括谢临溪。
相比较其他人的震惊和不安, 谢临溪看着齐靖渊平静的脸庞,心中只有心疼。
齐靖渊从来没有同他提起过这个,他不知道齐靖渊知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可以确定,宫里的太后肯定知道, 这些年太后对齐靖渊的敌视就有了解释。
太后知道, 那皇帝呢?当初小皇帝主张杀左敏,那是不是想要把一些秘密永远藏起来。
心念微转,谢临溪飞快的看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眼。
小皇帝愣怔怔的坐在那里, 神色恍然,一时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朝堂上站着的人被左安的话镇住了, 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在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包括地上跪着的项名都愣住了。
望着年幼眼中却满是愤恨的左然, 他突口而出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 他堪堪咬住舌尖, 心里却有些惶恐。
一一步错步步错,他小看了左安, 根本没想到他会知道这等隐私秘密,所以在被揭露时才会心神慌乱。
这一句话他怕是不能善终了。
清醒着的左然笑了, 他道:“我父亲就是知道这个才被杀的, 有人不想让他说出来。至于此事是真是假, 当朝太傅和太后娘娘最清楚。草民弄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先帝的旨意,天下人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份旨意, 知道的人全家都要为此送命,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的视线又从齐靖渊身上移到季明毅身上。
季明毅站在那里没有动,他面无表情的站着,心里浮起的念头是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把左然给打死。
事到如今,他只能不承认此事。
要不然牵扯更多。
帝及摄政王之事,除了他和太后就没有人旁人知道。如今被左然说出,还往项名头上扣,认下这事,世人总要问摄政王都不知道的事,项名非先帝信臣,这等大事如何得知。
定然会想到是他同项名开的口,继而能联想的更多,朝堂上站着的,哪个没点心眼,没点心眼的没死也被赶出朝堂了。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季府马上就要出一位皇后。他本来得了名声,现在一个弄不好,这好名声就成了骂名。
最关键的是齐靖渊的名望本来就盛,这事一确定,难保没人动别的心思,那到时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里飞快的想着这些,在众人询问怀疑的目光中,他出列沉声道:“一派胡言。”
说完这话他看向左然。
身为当朝太傅,官威还是有的。他那么一眼扫过左然,很是凌然,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平日,左然还没经历家亡之事,那他说不定也会被季明毅这周身气场给吓住。
可现在他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连摄政王他都怒骂过,谢临溪他都脚踢过,虽然没踢中,但季明毅同这两位相比,那可差得远了。
季明毅看左然没被自己吓到,心中不由的有些惊讶。
他眯了眯眼望着硬着头皮无视身上疼痛的左然温声道:“即便真有此事,这也是宫中秘事,这项名虽同季府有姻亲关系,本官岂会同他说出来,这项名又岂会在你所谓的杀人现场说出这等荒谬之论?今日朝堂之上,上有皇上,你年幼编造谎话,乃是欺君之罪。若是实话实说谁教你编造这些的,本官可以看在你年幼的份上,替你向皇上求情。”
“还有。”此时,季明毅脸色一变掷声道:“你一个孩子,怎么从问安跑到京城的?如果你真的看到了凶手,他们就没有追杀你?到了京城你又是如何生存下去的?我看你这白白净净的模样像是没遭过什么罪。如果你说没人收留你,那本官可不信。如果真是项名要追杀你,他身为京畿营卫统领,难道在京城中还找不到你这一个娃娃?更何况,左家同贺国公府有姻亲关系,你入了京,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找贺国公,这又是为何?难不成,在你心里贺国公也参与了这件事?又或者说,有人控制住了你,你不能去贺国公府。”
说道后面,季明毅的声音越来越轻,里面的质问却越来越重,不由的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左然口中的被灭门,被人在心底怀疑,是不是他被人控制,有人故意让他这么说的,那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涉关先皇密旨,涉及如今四海皆知的摄政王,涉关……皇位。
左然抿了抿嘴,对这些质问,他眼中满是愤恨。
他死死盯着季明毅,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朝廷命官的嘴。实在是太厉害了,几句话而已,一切都变了一个模样。
贺运看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他走出列实话实说道:“此子的确没有前去贺国公府。”
一句话,众人议论纷纷。
谢临溪则心中一动,暗道,季明毅这话不假,他若是真知道这些,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即便是无意中同项名说漏嘴,那项名只要脑子没病,绝不会在外面随便乱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儿。
谢临溪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他没有看齐靖渊。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齐靖渊身上,而他身为离齐靖渊最近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视线中。
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也许会毁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谢临溪没有动,他稳稳的站在那里,如同一把剑,一把护着齐靖渊的剑。
季明毅话里的意思,朝臣都清楚,目光不由的往齐靖渊身上挪。
一个孩子说出来的事太过惊悚,他们不敢轻易信也不敢不信,同时他们会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齐靖渊指使的。
齐靖渊很平静,就如同谢临溪眼皮动一下都没有,他在众人沉默中朝左然看去,他道:“你这孩子,太傅问你话呢,朝堂之上有皇上做主,实话实说就是。”
项名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朝皇帝大声喊冤,痛哭流涕道:“皇上,此事同微臣无关,微臣没有对左家下手,更别提知道什么先帝密旨了。这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有人故意指使这孩子,说先帝有密旨……”
“项大人这话何意?”谢临溪微微上前冷声道:“谁会故意指使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
项名知道今日季太傅和齐靖渊是撕破了脸,他们是季府这一派,是得站在皇帝这一边的,于是他直起身体不屑的哼声道:“谢统领,你别吓唬我,我项名也不是被人吓大的。要我说,这幕后之人还不够明显吗?要我说,这事儿闹大了,对谁最有利,那谁就是幕后指使之人。”
谢临溪微微一笑,知道他的人都清楚,谢临溪遇事越是愤怒越是想要做些什么,他笑的越温和,说话也越慢。
此时他平静的看向项名,明明是满脸笑意,眸子深处却仿佛含了最冷冽的光,让同他对视的项名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谢临溪嘴角轻抿,他道:“要是事事不讲证据,按照项大人这逻辑,那前些日子太后有意指婚季家,季太傅称病把这事闹的天下皆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季太傅这么做能使季家得到最大的利益,此事是季太傅一手促成的。”
“你……”项名双目怒瞪,里面冒着火光,像是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季明毅脸色一沉就要开口,不过在他之前,齐靖渊已然悠悠道:“临溪,你身为天狱司统领,做所有事都讲究证据,今日在这朝堂上怎么同旁人一样胡言乱语起来。”
谢临溪忙恭声道:“皇上、王爷恕罪,臣并非是大放厥词之辈,往日所办理的案子都是证据确凿,今日臣在这朝堂之上听了项大人这一番推理,忍不住也跟着推理一番。实在是没想到说出来的话这般难登大雅,让皇上和王爷见笑了。”
说完,他还朝项名斜斜看过一眼。
项名没他那么伶牙俐齿,说出的话也没他那么毒,一时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词反驳。
季明毅没有在看他们,而是朝小皇帝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需详细调查才是,臣请皇上先把左然收押,调查出事情真相后再做决定。”
小皇帝抿起嘴,他看了看季明毅,又看了看犹豫不决的百官,最后他看向神色一直平淡的齐靖渊哑着嗓子道:“朕……朕觉得太傅此话有理。”
说完这话,他又说了句:“皇叔以为呢?”
谢临溪心中冷然,若是平日小皇帝首先问的就是皇叔以为呢。
此时心里大概是不信任了,所以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最后又不伦不类的加了那么一句话。皇帝既然已经说了决定,谁又能轻易否决,哪怕是身为摄政王的齐靖渊也不行。
要不然岂不是要落人口实。
只是这事要按照季明毅的想法来,那左然肯定活不下来。
他活不下来,日后死无对证,皇帝心中对齐靖渊又有了芥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临溪想着这,随即又想,齐靖渊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发难,他肯定还有后招,要不然事情会成空。
谁能解决如今这场面。
季明毅所转移视线的问题不过是张口说密旨为假,左然的行为是受人指使,那如果有人证明这密旨为真。
这个人……这人应该是太后。
只要太后开口说密旨为真,那事情就定性了。
想到这些,谢临溪朝齐靖渊看过去,他相信,这人肯定能让太后乖乖跳入这个圈套之中。
众人只见齐靖渊神色平静的看向小皇帝道:“皇上既然已做出决定,那……”
他话音还没有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有内监惊慌通禀的声音:“太后驾到。”
太后身为后宫之主,按照道理来说是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的,除非她想干涉朝政。
季明毅在这一瞬,恍然明白了齐靖渊的打算。
他了解太后,齐靖渊更了解,在他想说些什么阻止太后入殿时,太后的仪仗已经入了眼帘。
齐靖渊起身道:“皇嫂此时入殿,定然是有大事。”
太后被身边的大宫女扶着入殿,她脸色有着残留的惊慌和不安。
小皇帝站起身,刚问了句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脸色一沉死死看着齐靖渊道:“我不来,怕是有人要逼宫吧。”
齐靖渊道:“皇嫂这是从哪里说起,这朝堂上今日不过在审左家被灭门之案,这孩子说听到了先皇密旨,季太傅刚说到密旨为假皇嫂就来了。”
“季太傅说的不错,本来就是假的,有人就算想把它弄成真的,也要看我同不同意。王爷不要觉得皇上小容易受人忽悠,就随便找个人忽悠他,我还在呢。”说到后面,太后的脸几乎有些扭曲。
齐靖渊看着她,突然幽幽却异常飞快道:“皇嫂说的若是先皇密旨之事,怕没有人说谎。这密旨,你和太傅知道,我也是知道的。它怎么就是假的了?”
“不可能,先皇下旨时只有我和太傅在场,你怎么可能……”
“太后娘娘……”
太后的惊疑声和季明毅想要提醒的声音同时响起。
太后的话没有说完,季明毅的提示也没有说完。
可太后的话朝堂上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人哑然片刻,然后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在太后和季明毅身上来回巡视,都在质问,他们闹得这是哪一出。
别人不明白眼前这情况到底怎么回事,谢临溪却看得明白。
齐靖渊果然是在利用太后,有些话从太后口中说出来比从任何人口中来得好。
太后不相信齐靖渊,肯定会把先帝密旨的事咬成假的,齐靖渊利用知道的事来个出其不意,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时候想要赢一个局面,只需要让一个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在特定的场景说出一些特定的话。
今日种种看似简单异常,实则凶险万分。
如果太后没有出现,那朝堂上的场面绝对不是现在这样。齐靖渊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定然要踩着他人的白骨和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