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江逝水反倒开始胡思乱想。原来这木门的隔音效果这样好,早知道躲在这里的时候也不用刻意放轻声音说话了。
李重山抓着他的手忽然收紧,他这才回过神。四目相对时,江逝水看见他的眼睛是赤红的,不是怒火中烧的那种,是遍布血丝的。
仿佛害怕被他看穿什么,李重山的手捏得更紧,另一只手也高高举起。他是习武之人,打人可疼,江逝水下意识闭上眼睛躲闪了一下,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李重山竟把手扶在他的后脑上,搓了搓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
他竟然还安慰江逝水:“没事了,没事了。”
江逝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李重山抱够了,又扶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没事的,梅疏生已经被我抓住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被梅疏生绑走的。
江逝水试图解释,小声道:“我是自己……”
李重山注意到他手掌上用白布包裹的伤口,小心地捧起他的手:“受伤了,怎么弄的?”
“是我自己用竹簪子……”
江逝水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他帮江逝水吹了吹伤口:“你不肯跟他们走,他们就弄伤你了。”
“不是,是我自己……”
“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李重山根本不听他说了什么,江逝水只觉得无力。既然他不听,江逝水也懒得说了。
他不说,李重山便继续自说自话。李重山按着他的肩,让他在大木箱子上坐下,自己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一面检查他的伤势,一面道:“刚才抓住梅疏生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李重山顿了顿,忽然笑出声,抬起头看着他:“他说他喜欢你。”
江逝水蹙眉看他,他却低下头,笑得更厉害了:“好笑吧?他怎么会这样想?他是不是以为从前那个婚约还作数?那个婚约是谁订的?之前听你爹玩笑的时候提起过。好像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要是你是个姑娘家,梅家就要聘你,可惜你不是。梅疏生真可笑。”
他把江逝水身上大概看了一遍,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便重新捧起他的手:“上过药了没有?孟叶朴还在路上,等他过来了再让他给你看看。”
李重山将他的双手拢在手里,极其珍视:“把你弄丢了,我吓得两个晚上没睡,可算是找回来了。”
他一抬头,看见江逝水正看自己,便伸出手要捂住他的眼睛:“两天晚上没睡,不好看,你别看。”
江逝水推开他的手,正色道:“将军的话说完了吗?我也有话想说。”
李重山瞬间正经了神色,直起身子,只听江逝水道:“我是自己从窗户逃走的,与旁人无关,是我不想和将军……”
他说这话时,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李重山没理由假装听不懂。于是没等江逝水说到最要命的地方,他就按住江逝的后颈,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一把,封住他的双唇,让他把话都咽回去,再没机会说出口。
唇齿磕碰有淡淡的血腥味,江逝水的双手被他钳得死死的,就算提脚想要把他踹开,换来的也只有一声闷哼和更加深入的回应。
分开时,两个人嘴角都沾着血,不像是亲吻过,倒像是撕咬过对方。
江逝水仍是不肯住口:“我不喜欢……”
于是李重山再次含住他的唇珠。良久,他才抬起头,用拇指抹去江逝水嘴角的血迹,似是询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开口。
江逝水彻底灰了心,靠在墙上,目光无神地望着头顶的船板。
李重山双手撑在他身边,将他围在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道:“别说傻话。”
*
船只掉头向回,又一次在小镇的码头停靠。
江逝水被李重山牵下船,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梅疏生。
注意到他的目光,李重山捏了捏他的手指,江逝水转头看他,他也不说话,等着江逝水自己开口来问。
“梅世兄呢?”
“我哪里敢动他?光是把他打一顿,你就记恨了我这么些年。放他回去了,你若不放心他,过几日可以往青乐写信。”
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江逝水也没办法再问。
原本要在此处驿馆落脚,但是李重山不肯。他问过江逝水之前住在哪里,就带着一行人去了客栈。小伙计早已逃跑,只留下一个空客栈。
经过后院时,李重山忽然对江逝水道:“逝水,我给你变个把戏。”
他用脚后跟在地面上顿了两下,最后在一处停下脚步。从底下人手里接过一柄长戟,将一端插进地面缝隙里,李重山握着铜柄稍一用力,便将石板撬动起来,一声巨响,石板塌下去了。
李重山将长戟丢给吴易,拍了拍手,似是随口问道:“这里怎么有个密室?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江逝水仿佛想到了什么,赶忙低头看去。只是密室昏暗,灰尘飞散,一时间也看不出底下有没有人。李重山揽着他的腰,要把他带走:“我骗你的,下面没人,走吧。”
江逝水不信,转头看他,想从他云淡风轻的表情中找出一点端倪:“梅世兄是不是在下边?”
“没有,真没有,我让人送他回家了。”李重山见他还是不信,只好派了几个人下去,把石板搬开,“你看,真的没有,我只是给你变个戏法。”
虽然亲眼见着了,江逝水还是将信将疑。李重山委屈道:“我没你想的那么残忍,我人挺好的。”
仍旧是长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李重山一进门,便深吸了一口气:“凝神香的味道,逝水夜里也要靠这个助眠?”
江逝水没有回答。
“我去淮阳之前也用过,和安神丸一起。和你一起睡之后就不用了,孟叶朴也觉得奇怪。往后就不用了,都不用了。”
江逝水还不是很想说话,但是李重山就那样看着他,让他不得不点了点头:“嗯。”
证明了自己对江逝水还是不可或缺的,李重山终于满意了。
*
午饭前,孟叶朴孟神医也被人接到了客栈。他先帮江逝水包扎右手的伤口:“这是谁扎的?弄得这么狠。”
江逝水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再说是自己弄的,反正会被李重山推翻。果真是李重山替他回答:“被人绑走的时候弄伤的。”
或许是吧,就算是吧。
“这几日不要碰水,有什么事情就请人帮忙。”孟叶朴不知道内情,帮江逝水系好白布,嘱咐事项时,几乎是明示地看了一眼李重山。
而后孟叶朴转向李重山:“将军是骑马过来的,为求稳妥,还是让老夫看看将军的腿。”
隔着衣裳,孟叶朴手法娴熟地敲了敲他的腿骨。江逝水总是淡淡的,一句话也不问,孟叶朴便自顾自道:“将军这腿伤了有几年了吧?老夫记得是征讨戎狄那年,中了一箭,从马背上摔下来才摔伤的。摔得惨烈,偏偏又拖了好几天才得治,所以这些年骑马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现在好了,现在都不用出征了。”
江逝水恍若未闻,起身要走,就被李重山拉住衣袖。
他眨了眨眼睛:“我也有腿疾。”
像是展示,又像是攀比,和梅疏生相比。
你看,我也有腿疾,我也很惨。
*
建威大将军的队伍继续北上。旁人都说江逝水是被心怀不轨的人绑走,可奇怪的是,对江逝水的看护并没有加强,反倒放松了一些。
李重山不认为他还有逃跑的力气,也不认为还有人会帮他。放松护卫可以让江逝水高兴一些,他也可以常和江逝水待在一处。
江逝水给青乐梅家写了信,梅家家主与梅疏生都给他回了信,信上都说无事,让他不用担心。他只好稍稍放下心来。
此后一路无事,顺利抵达皇城。
不用李重山亲自吩咐,建威将军府早已准备好一切,就连门前两尊石狮子都挂上了红绸。皇城百姓也是头一回见到一向肃穆阴冷的建威将军府如此喜庆。
抵达皇城时,先在城外驿馆落了脚。
吃过晚饭,吴易将新制好的喜服送到江逝水房里。那时李重山也在,江逝水随口问了一句:“不是已经有喜服了吗?为什么要重做?”
吴易刚要解释,李重山就抬起头。江逝水这样问,就表示那时将喜服拧作布绳,并非他本意,他只是随手拿了件衣裳,他不是有意的。
李重山只觉得当时踹的桌案都白费力气了,发的脾气也都白费了。他高高兴兴地捏了捏江逝水的脸:“你好看,京城裁缝的手艺好,给你多穿两身漂亮衣裳。”
吴易不敢再看,放下衣裳就走了。
灯下对坐,真切地就像是寻常人家。李重山捉住他放在案上的手,一根一根的拨弄他的手指,最后扣住他的手:“明日就定下来了,天下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怕我凶,怕我对百姓不好,往后我都改。”
作者有话要说: 李狗:我人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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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婚日
一夜无眠,李重山就在身侧,江逝水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睁着眼睛,在床榻上干熬。
天色微明时,李重山便醒了。察觉到他起身,江逝水便立即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被看穿了,李重山俯身碰了一下他的眼尾,低声道:“我也没睡。”
他欢喜得睡不着。
江逝水眼睫一颤,到底没有睁眼。只听李重山又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回去一趟,吉时到了过来接你。”
说完这话,李重山还不肯走,一定要江逝水应一声。江逝水没办法,只好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李重山又吻了吻他另一边的眼角,然后翻身下榻,落地时险些左脚绊了右脚,动静有点大,活像个毛头小子。
他走之后,江逝水也抱着被子坐起来了。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只听见驿馆外马蹄声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而后门外响起敲门声,江逝水应了一声,老管家端着热水推门进来,点起案上的蜡烛。
天还没亮,伺候的人得了李重山的吩咐,要让江逝水多睡一会儿,不敢早早进来打扰。
借着烛光看见他眼底淡淡的乌青,老管家轻叹道:“老奴就知道小公子睡不好,既然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吧,今天一天还有的折腾呢。”
他操持过江逝水父亲的婚事,也见过寻常人家夫妻办礼,想来将军府的排场只会更大。
江逝水就着他端进来的热水洗漱,然后就披着衣裳,坐在案前发呆。老管家拿了些点心给他吃,他也只吃了一两口就不再动。
再说了两句,他听不进去,老管家也不再劝,只是小心地拿出一个绢布包着的东西,放到他面前,要他打开。
江逝水掀开一瞧,那里边是一本画册,还有一罐膏药。
他还没反应过来,老管家就别开脸:“小公子也别笑话老奴老不知羞,这些事情原本不该是我来教,只是老爷与大公子不在了,小公子身边又只有老奴一个人,偏偏又是……”
偏偏又是被人强抢去的。老管家说不出口,轻叹一声:“老奴只是不愿意看小公子身上再带伤了。”
他指的是上回在淮阳江府,他看见的江逝水手腕上被绳子勒出来的红痕。
“他就是个疯子,小公子同他说不清楚的。事已至此,小公子就先顺着他些,别再弄伤自己了。其余的事情,往后再想办法。老爷与大公子在天有灵,必定不会怪罪。”
他是一片好心,江逝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点头,没有把东西还给他。老管家不好意思再留,同他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开。
房中又只剩下江逝水一个人,与老管家说了几句话,他反倒平静许多。他拿了块点心来吃,一边随手翻开画册。
那画册连用纸都是上好的,烛光昏黄,映得工笔勾绘的场景格外细腻。
江逝水一噎,被点心呛得直咳嗽。
*
天亮时,伺候的人在外边敲门,要给江逝水梳洗更衣。
江逝水把那些东西塞进自己的行李里,就让他们进来。
伺候的人除了将军府的仆从,竟还有宫里来的宫人嬷嬷。吴易说,这是小皇帝对将军的看重。但江逝水只在他们眼里看到害怕与恐慌,他们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江逝水不快,引火上身。
江逝水换上喜服,坐在镜前,任由他们打扮自己。
他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小公子?小公子?”
“啊?”他回过神,“怎么了?”
一个小侍女怯怯地回禀道:“将军到了。”
“好。”外边吹吹打打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一阵,他出神出得厉害,竟然没有听见。
他提着衣摆要站起身,却被小侍女拦住:“没有人来背小公子出去吗?小公子就这样出去……恐怕将军会怪罪。”
“不要紧,我是男子,不用人背,在淮阳也是我自己走出去的。”
“这……”
“走吧,再不走误了吉时,他才更生气。”
江逝水环顾四周,那时在淮阳,围着他的人还都是他认得的人,就算父亲与兄长过世,也还有远亲叔叔陪着。如今就只剩下老管家一个人,老管家还站在最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