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见的是,李泰也是站在太子这头说话。
他并不赞成先金陵而后岭南道。
这两位殿下难得旗帜鲜明地站在一处说话,让有些老臣心中也不由得嘀咕起来难道真的是有他们不知道的原因不成?
圣人一锤定音,点名侯君集与李勣负责此事,兵马粮草等皆一一备足,一人领兵南下往岭南道,一人急行去往金陵。若是折冲府等兵力能立刻把金陵的叛乱压下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则当由大军强行碾压,也万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圣人在两位将军出发前还一一私下叮嘱过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李勣与侯君集领命而去。
这一件事上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站在一处,被处理完事情的李世民心情大好地讲给了长孙皇后听,立政殿内幽静的气氛柔和异常,长孙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大手上,轻笑着说道:“这不是好事吗?青雀总算是乖巧了些。”
李世民为他疼爱的儿子说好话,“青雀一直都是乖巧的孩子。”
长孙皇后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陛下说这话的时候若是不心虚,那便是脸皮太厚了。”她轻声嘲笑陛下的偏宠,却又说道:“在大是大非的面前,青雀能忍下浮躁,也确实是有些进步了。若他日后也能事事安顺,那就真的大好。”
近来长孙皇后的身体一直保持着不好不坏的样子,药是成天的吃,没有起色却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有些老话题说久了李世民就不爱听,成天都糊弄过去,现在和观音婢聊着孩子的事情,温情脉脉间也有些伤感。
“青雀并没有那个心思了。”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
他知道观音婢惦念着什么。
兄弟阋墙才是皇家的危险,这便是长孙一直不许李泰逾距的缘由。太子是位合格的储君,她也不允许她所出的子嗣有扰乱朝政的可能。
“是看似没有了。”长孙皇后不轻不重地改正,这段时日或许是自认为时日无多,她说起话来偶尔也强硬了些,“若是陛下再有往日之举,那有过多的妄念也是可想而知的。”
李世民这位明君在这件事上永远是下风,讪笑着把话题给扯到李承乾身上去了,“最近我召御医多次给高明把脉,他的身体比以前可是强健了许多。”说到这里,李世民还是有些感慨。
长孙皇后打趣着说道:“莫不是陛下还记着那件事呢?”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难不成观音婢不会记挂着?他那宫里摆着几位妃子,高明却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不肯近身。若不是我让人盯着看过了,不然我还要以为这小子是不是有了别样的趣好。”
他说话虽是漫不经心,不过长孙皇后知道他是真的上心了。
毕竟太子殿下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膝下却还是没有子嗣。这无疑是让他这个做阿耶的有些担忧,这要是……总归是麻烦了些。
“这又如何?”长孙皇后平静地说道,“高明是个清醒的性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有朝一日他分明清楚不能为却为之,那也是他想得清楚的时候。若是有这个时候,让他去做又如何?”
她轻叹了一声,“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倒也是一桩幸事。”
长孙皇后的这声叹息仿佛是叹进了李世民的心中,让他的眉头不由得紧蹙,“莫要再想那些胡乱的东西。”他假装生气硬板着个脸。
她失笑,枯瘦的手指反握住李世民的手。
…
“查出来了?”
李承乾温和地问道。
“在神医隐居之处,只有附近的村民才多少知道路。卑职顺着那些常年入山的樵夫口中得知在前年的时节,有一个樵夫摔死在了山涧。而就在那樵夫死前,好似曾经接了几位客人进山,不久后就失踪了。再被发现就是传出摔死的消息。”跪在地上的人看不清面容,只是沉声快速地说道,“那为首的客人模样倒是也没多少人记着,就仿若只是普通的游人般,但是神医确实是在这前后的时间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把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幽幽地说道:“两年前……那胡二梅呢?”
“身世很干净,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干净到如同一张白纸。”
太子反而露出笑意,浅浅地笑起来。
“要彻底做出一张白纸,那也还真是不容易。之前派的人不动,再加派人手盯着,任何他过手的汤药都要立刻复核送往院首检查。”
“诺!”
他的眉头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把两个核桃压在了桌面上,轻微的咔哒声让殿内寂静了些,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不。”
太子殿下摆了摆手,轻笑着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孤为何要如此?”
他道:“此事理所应当要告诉阿耶才是。”
立政殿外,正在与医者对话的胡二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
日头东升西落,倏忽间又是一月过去。
春日绵绵,担惊受怕的南安百姓都恢复了正常作息,就算是再胆小的人都敢拍着胸膛吹嘘自己在那几日是如何的英勇。
营地满了又空了,先是折冲府的人带着人头和俘虏走了,紧接着是押粮队也离开了。为首的王建忠早就把自己的情况送往上头,只是下来的调令并没有责罚他,而是让他们迅速前往广州增补,这就是功过相抵的意思。
王建忠大喜,离开的时候都脚下生风。
最后走的人是郑寿铉。
他本来应该是在两个月前就回京述职,然后等待下一次的选官。可是偏生被南安突发的事情多次拖延了脚步,等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已是春日。
虞玓亲自把他送到了十里开外。
郑寿铉带着妻儿老小一起上路,在临行前拍了拍虞玓的肩膀说道:“老朽这一回有人折柳相送十里亭,也是不枉这一遭为官坎坷多事,又有谁有如我这般的境遇?”
他朗声大笑,挥手远行。
下一位接任的县官尚不知道是哪位,南安的诸多事务就多落在了县尉身上。原本的县丞是个不爱出头的,就算是郑寿铉走了后,出挑的事情他也不愿接手,悉数都推给了虞玓,倒做了个菩萨模样。虽然平日看着郑寿铉好似无事可做一般,实则上身为县官哪有可能当真无事,那些事情全压在虞玓肩上,他又还得处理县尉的本职,一时之间忙得连脚后跟都见不着。
就在远处有战争争夺的硝烟,近处却是风平浪静的祥和之际,白霜在程二丁的护送下回来了。
当初去州司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万没想到当真出事,程二丁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得,一应被拦在戒严的泉州城内,还是到了现在警戒才稍稍放开,让程二丁得以带着妻儿回来。
白霜的回来,让虞玓的日子好过了些,她并不许虞玓日夜颠倒的做活,让徐庆高兴得难以自已。
毕竟近来郎君是真的忙。
待春忙过去,一些琐碎的开年事情也都解决了,虞玓才抽出手来关注了一下战役的情况。
当然方田间早就收集得清楚,虞玓每日也都会知道个大概的情况,如今不过是请方田间再重新复盘详解一次罢了。
在得知李勣和侯君集都先后前往燃起战火的地区后,虞玓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方田间好奇地说道:“郎君好像并不担心此事?”
虞玓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慢吞吞地说道:“我担心的是在交战时候的将士与百姓。”
方田间以为自己明白了虞玓的意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郎君说的是,就算是有那奇怪的武器又如何,我大唐的将士难道会被此打败吗?”
虞玓抿唇,没有接口。
在偶尔几次大猫出现的时候,虞玓已经得知其实那些□□还是对朝堂的将士造成了威胁。那怕敌军还是如同稚嫩小童一般,可手里挥舞着强劲的武器以及在偶尔使用的大炮中,要抵抗这样的炮火确实是极其考验为将者的军事能耐。
这并非是人数的差距,而是另外一种层面的压制。
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即将踏入夏日的南安接到了一道特殊的圣旨。
前来颁旨的太监也算是熟人,正是圣人比较看重的几个內侍之一,当初去虞家传旨还送了一只“瑞兽”的人正是他。这位太监在士兵的护送下安全抵达南安的第一日,就赶忙把虞玓给揪出来接旨。
说是揪出来也不是假话,他到的那日,虞玓正打算去下面的村镇探访,若是晚来了片刻就逮不住人了。
南安县衙稍显破落,传旨太监也不嫌弃,礼节到了便可,这就把圣人的旨意念叨了一遍。
说是虞玓来南安后先是安抚灾民有功,后是抵抗贼人有劳……期间诸多褒奖的话暂且略过,其后便是干脆利落地让虞玓兼任县官到任期结束,年底回京面圣述职。
虞玓:……
这种神奇的操作确实少闻,虞玓是前年抵达南安,满打满算到现在快两年了,按照规矩不满一年抹去零头,这三年任期也得到明年才结束。圣旨上虽说是让虞玓兼任到任期结束,却又强调年底回京……这回去京城了,必然是再回不来了。
话虽如此,旨意来了还是得接着。
虞玓接了旨意后,让人把圣旨收回去按照规矩供着,回头再来寻那位太监说话,只见那位面带笑意地说道:“县尉年轻有为,陛下对您可是赞赏有加。从前便是果敢能为的脾性,至今犹然不曾改变,总不能亏待了县尉。”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有点隐讳,但虞玓倒是听得明白。
从前,至今……这是打算把之前的事情都翻出来一并奖励?他有些拿不准说的是哪一件,不过这手笔……怎么给他感觉像是有那位插手的余地?
把来京的人马安置后,头一个找上虞玓的便是主簿方元。
“你要回京了?”方元开口第一句话直截了当。
虞玓摇头,“不是现在,年末。”
方元的脸色不变,平平地说道:“这并无差别。”
虞玓跪坐在桌案前,让方元不要站着,且坐下来一起说话。待方元坐下后,他才说道:“南安各村镇的情况都已经记录在册,一些贫瘠地方开始尝试着用新的作物栽种,今年耕种的时候已经下播,等秋日看看详情。若是可行,或许可以上报州司推广。”
方元知道他在说的是何物。
恰是那日县中有典吏献上来的奇怪作物。
已经尝试过无毒了,并且可食用。
方元道:“这是其一。”
虞玓颔首,“不错,其二是石家带头在县内捐献了学堂一事,此事县衙可做监督,若是可行,未尝不能继续下去。”
方元道:“这其中难道没有县尉的手笔?据我所知,石家在当家人入了牢狱后,单凭石素一人已然收缩了些许。贸然拿出来这般多的真金白银怕不是简单的事情。”
虞玓敛眉,眼波微动,“有学堂总归是一件好事,至于是谁做的,难道很重要吗?”
他抬眸犀利地看着方元。
方元沉默半晌,没再追问。
此事便罢了。
等暮色将垂落,南安疾驰来了一队外地的商户,在与守门的武卒一一对过了路引与彻查货物后,那商队才得以在最后闭门的时分进入南安。
南安的客栈有些闭塞破落,不过还是能塞得下一队商队,等他们落脚不多时后,程二丁就寻上门来。
为首的商队笑眯眯地掏出了几封信件塞给了程二丁,彼此打过招呼后才又离开。
很快拿到的信件都呈列在虞玓院子的桌案上。
待他理完县衙的事务吃完晚食后,才有时间坐下来拆开一览。许是信件中有了什么好消息,他难得的勾起来嘴角,那模样就像是一个高兴的笑容了。
他看完信件后都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只见里面多少还是堆着好些同样纸质的物什。还未待看清楚,虞玓就随手盖上了盒子,下了坐具在屋舍内慢吞吞踱步。
已经是夏日,有些娇花已经凋谢,寂静的庭院并无多少亮眼,不过在屋外廊下却放着一个大水缸。那可是郑寿铉花了几年精力好生养着的水生莲花,正值开花的时节,娇嫩粉红的色彩在那寂静的大缸中绽放,层层卷放开来的娇艳是无可比拟的清雅。
郑寿铉在这一事上倒是好手。
在临行前,苦于无法把这娇滴滴养出来的宝贵莲花带走,郑寿铉不得不把它亲自托付给同样是爱花之人的虞玓。他时常能在虞玓身上闻到除开常用熏香外淡淡而来的不同花香,那不正是说明了虞玓与他是同道中人吗?
那这一大缸菡萏交托给虞玓便是他认为的正确选择。
通常喜欢辣手摧花的虞玓:……
他默认了此事,任由着郑寿铉招呼着人把这水生莲花给送了过来,自此这个水缸就换了新家,霸占了这院子的一角。
虞玓踱步走到门边,透过那灯笼的光亮看到那正在暗色中恣意怒放的莲花,盘算了下那大小模样,再与自己的脑袋比较,终究是放弃了剪下一枝的打算,面无表情地可惜了一下。
郑寿铉养得很好。
那莲花开得可真是漂亮。
水缸中不仅有花,大片绿色的荷叶下偶尔有荡漾的水波涟漪荡开,正是特特养着的三俩赤鳞鱼,赤红白色交加的鲜艳色彩让有些单调的水缸增添了几分活意,偶尔还会在水面浮着小泡泡。徐庆最喜欢揪着些碎屑丢下去喂养那几条赤鳞鱼,若不是被白霜阻止说是这些鱼苗可能撑死自己后,他或许能花上半天的时间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