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狐狸毛被留下,剩下的全都被江遂做主,送到了众臣的餐桌上,至于那只可怜的斑鸠,则进了江遂的肚子里。
自从养了世子,江遂就没再吃过碳烤乳鸽,如今换成斑鸠,味道好像也不错。
吃饭的时候,江遂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直到吃完,看见给他递茶的人换了一位,他才想起来,末羽和江五一直都没回来。
这不太可能,就算他们心大的没有发现异样,围猎结束时,羽林军会吹响号角,漫山遍野都能听到,没道理那俩人听不见。
放下筷子,江遂问:“末羽和江五,他们去哪了?”
卫峋头也不抬,淡定喝粥,“领罚去了。”
江遂皱起眉头,“是我没让他俩跟着,你不会把他们罚的太狠吧?”
卫峋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放心,死不了。”
江遂顿时急了,他刚要说话,卫峋突然抬起头,“阿遂,如果今日站在那里的人是朕,差点遇险的人是朕,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江遂闭上了嘴。
因为他心里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就地处死。
他当然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规矩不得不立,堂堂天子,在这么多双眼睛之下差点死于兽腹,这是绝不可以饶恕的事情,若因为一时的不忍心,放过了他们,整个羽林军都会受到影响。等到下一次遇险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就不会拼命的去营救了。
江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罚的太过,我会觉得这都是我的过错。”
卫峋听到这话,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这算是隐晦的恃宠生娇么,知道用别的话劝他不管用,于是,他拿自己当借口。
低笑一声,卫峋答应道:“朕心中有数,阿遂放心。”
吃过饭,陆陆续续有人来求见卫峋,想要关心他的伤势,别人来了以后,江遂就走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不然他怕自己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强打着精神,江遂压制住打呵欠的想法,在外面用目光搜寻了半天。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刚走过去几步,那个人就回过了头,见他走来,他沉稳的一笑,停在原地,安静的等着他。
重逢许久,直到现在,两人才能松快下来,说几句家常话。
江遂上下打量一番顾风弦,“你黑了。”
顾风弦同样打量一番江遂,“你头发少了。”
江遂:“……杀人诛心。”
顾风弦:“彼此彼此。”
两人沉沉对视,突然,各自展开笑颜,爽快的笑了几声,他们转过身,一起往河边走去。
河边人少,此时的顾风弦已经脱去了那身沉重的铠甲,他说道:“我刚回来,就看到如此惊险的一幕,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摄政王过的十分精彩。”
江遂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没回来前,我过得倒是很平静,你刚一回来,平静就被打破了,不如你再离开个一年半载,我看看会是什么情况。”
顾风弦瞥了他一眼,“还是一点不饶人,跟以前一样。”
顿了顿,他问道:“京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京城要是真有大事,顾风弦早就知道了,他这么问,是想问一些暗中的事。
江遂摇头,“没有,还是老样子。”
“你的旧疾怎么样了,有没有再犯?”
江遂不禁笑了一声,顾风弦奇怪的看着他,江遂收敛起笑意,继续摇头,“没有,早就好了,不会再犯了。”
嗯了一声,顾风弦又抛出一个问题,“阿追还好吗,他还是不愿意出去?”
江遂点点头,“你也知道,他就是那样。不过,他的文章写得越来越好了,整日待在家中,也不耽误他的学识和见识精进。”
顾风弦有点惊讶,但也不是太惊讶,毕竟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江追也是个难得一见的才子,只是有些可惜,江家两个男儿,竟然没有一个继承江不留的衣钵。
两人继续往前走,但是顾风弦已经不再问问题了,江遂等了好长时间,发现他真的不打算再开口,沉默片刻,他只好自己提起来。
“姐姐这些年没什么变化。”
顾风弦一愣,猛地转过头。
江遂好像没看到他眼中的惊愕,只自顾自的说道:“这样说也不对,变化还是有的。别人都是越活越老,但我感觉,姐姐是越活越年轻了,她如今的模样,就跟她十四岁、还在家中时一样,大概是脱去了那些华丽的衣服,不再浓妆艳抹,所以她又像一个小姑娘了。”
江遂本来想说未出嫁的姑娘,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顾风弦哦了一声,过了小半天,他才问:“你,去看过她了?”
江遂神色自然的说道:“是啊,两个月前去了一次,上个月,我又去了一次。”
这下顾风弦是彻底震惊了,“你竟然没被她赶出来?”
“没有。”江遂回答的言简意赅。
顾风弦打小就认识江家三姐弟,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堂,后来又一起经历变故,最终一个当上了文臣,另一个当上了武将,虽然道路截然不同,但任谁都知道,他俩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哪怕最腥风血雨的那段时间里,顾风弦都没这么佩服的看过江遂。
他立刻虚心求教:“你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你给她下迷魂药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遂默然无语,倒也没卖关子,看看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之后,他回答道:“很简单,我只是告诉她,我想辞官了,然后,她就没提赶我的事情。”
正常人可能会认为,是江遂提出来的事情太可怕,所以江迢忘记了赶他出去这件事,但顾风弦不这么想,他一下子就猜中了江迢的心思。
不能再赶了,再赶的话,说不定哪一天她弟弟死了,她都还不知道呢。
顾风弦怔愣的站在原地,江遂转过头,调笑的对他说道:“兴许这个方法对你也管用。”
“不可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见我的。”
顾风弦的语气十分平静,他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却又让人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不等江遂再说什么,他立刻将话题转移,“先说清楚,辞官是什么意思?”
“之前有些厌倦朝堂,”江遂随口一诌,“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想法还有,但只是作为备用选项,目前,他还是想试试和卫峋重建信任。
顾风弦这才松了口气,他收回紧盯在江遂身上的目光,望向蜿蜒不知到何方的河流,“我理解,但这种等同煎水作冰的事情,还是不要随随便便的说出来,容易招惹祸事。”
江遂皱眉,不禁反驳道:“这怎么能算是煎水作冰的事情。”只要他足够谨慎,步步为营,还是有可能实现的啊。
顾风弦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天下才太平了几年,你们江家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我知道朝堂枯燥乏味、尔虞我诈,让你生厌,可是,忍忍就过去了,如今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陛下对你也不错,继续往前走,就能青史留名、百世不磨,中途放弃,不仅百害无一利,还有可能让你置身万劫不复的境地。”
“江遂,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半途而废不是你的性格。”
江遂沉默。
本来是一场闲谈,没想到顾风弦再度挑起了他脑中那根敏感的神经。
这不是他选的路,只是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多说无益,江遂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如果要解释,他就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包括老皇帝是怎么利用他,利用卫峋,又是怎么给他下毒、绝了他们全家的后路,如果全都说出来,以顾风弦的性格,他今晚就能跑到老皇帝的陵寝里,把他从棺材中挖出来,挫骨扬灰。
这不是没可能,当初顾风弦知道老皇帝强娶了他姐姐,就已经起过反心了,只是种种因素之下,他最终选择了暂时忍让,和江遂联手,发动一场隐晦的政变,干掉和老皇帝一样德行的太子,扶持新帝上位。
顾风弦对老皇帝的恨一点不比江遂少,得知江迢进宫以后,他从边疆快马赶回,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眼里闪着嗜血的红光,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意,但他在京城门外,被江一打晕,后来醒了,又遭到江不留的一顿鞭笞,直到皮开肉绽,伤处深可见骨才算完。
江不留当时说的话,灌进他嗡嗡响的脑子里,形成了一遍又一遍的回音。
逞匹夫之勇,是最懦弱的表现,有本事,就先代替他,然后再杀了他。
世人都说江不留愚忠,女儿被强娶为妃,大儿子被软禁在宫中,都这样了,他居然还为老皇帝卖命,简直是昏了头。可世人怎么知道,身处他的位置,又是怎样的艰辛。
江不留究竟是要自己反,还是让顾风弦反,这在他死后,全都不得而知了。但他留下来的势力和属下,最终归到了江遂手里,江遂又把它们一分为二,利用它们,顺利的扳倒了前太子,唯一让顾风弦觉得遗憾的,就是他没能亲手杀了老皇帝。
偏偏他是病死的,晦气。
如今老皇帝已经死了很久,顾风弦的性格早就沉着了下来,他遇事不惊不慌,是卫朝最得力可靠的大将军,但前提是,不能再提老皇帝。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本事,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作者有话要说: 江遂其实是想杀老皇帝的,顾风弦也想,好多好多人都想,只是大家都没想到,他居然死的这么迅速
唉,给卫峋点个蜡,江遂是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他的啦,但他自己很可能把自己嫌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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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遂转过头, 对顾风弦笑了笑,“等宿日的使臣们回去,叫上何云州, 咱们一起去天子望远喝酒吧。”
顾风弦静静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凡事江遂都有自己的主意, 他能劝,却不能一定要求江遂接受, 毕竟, 他们早就不是孩子了。
*
下午的围猎照常进行,陛下龙精虎猛, 带着众人满载而归,二皇子完全没有给主人一点面子的意思,下午比上午还兴奋,等到清点各自猎物的时候, 江遂这个两手空空的,就站在众人旁边,看他们挨个摆上自己的猎物。
猎得多的人有赏赐,江遂正在看到底是谁拔得了头筹,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边, 遮住了已经倾斜的阳光。
二皇子拎着一只死去多时的狐狸,递给江遂:“听说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穿狐狸做成的衣服,这个送给你。”
江遂望着那只死不瞑目的狐狸, 嘴角一抽:“……不必了。”
二皇子还在坚持:“拿着吧,我看你挺怕冷的。”
何云州看到这一幕,眸色微沉, 他快步走过来,替江遂解围道:“二皇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女子喜欢用狐狸皮毛做成围脖、护手,男子是不用这些的。”
二皇子哦了一声,看看手里的狐狸,他兴致缺缺的转手递给何云州,“那你再把它送回去,继续计数。”
何云州:“……”
何云州走了,江遂也想跟着走,然而二皇子却拉住了他,只是碰到衣角,还没碰到他身体,江遂已经条件反射的后退一大步,看他这么警惕,二皇子愣了一下,随后,他继续不在意的上前,“我听人说,你们这里的冬天很冷,大雪会覆盖整片土地,好几个月都寸草不生。”
江遂的眼睛四处乱看,他希望能有人来救他,然而这是行宫外面,众位大臣都在里面,只有一些想要看计数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起,然而别人都在看计数,没人看江遂。
就算有人看,发现二皇子和江遂走到一起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也不是上前,而是八卦的竖起耳朵,听他俩在说什么。
……
“还行吧,没有那么夸张。”
江遂胡乱回答,准备伺机离开。
二皇子听了,立刻热情道:“那你可以去我们那里啊!我们宿日常年春暖花开,因为有太阳的庇佑,天气一直很温暖,最冷的时候,大地也是绿色的,你要是去了,一定会爱上它的!”
江遂:“…………”
他木着一张脸,回答道:“多谢二皇子的美意,但我是卫朝人,我应该更爱卫朝的土地。”
二皇子敬重的点了点头,“真男人就该热爱家乡,我赞同。”
话锋一转,他继续说道:“但是没关系,过去以后,你还可以再回来,我陪你,一年两次怎么样?”
江遂还没回答,突然,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在二皇子身后响起。
卫峋拽着他猎回来老虎的前腿,后面一群羽林军跟着,来到二皇子身后,他突然松开手,老虎的半个身子砰一声砸到地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