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青天白日之下,垚关内,千军万马俯首。
  垚关外,烈火与鲜血肆烈,涂满了尸首。


第四卷·雏凤无家入网栖
第86章 渝都(1)
  从垚关到渝都一共要行三日,辛鸾想去看邹吾一眼。
  这一路几乎都是山路,脚下颠簸,走过一道青峰断层,紧接着又是一折地堑,荆门隆起的褶皱山脉不知何时就会遇到一道断层,山高谷深,植被也森然如刀枪剑戟。
  一路曲折南行,辛鸾只觉得气候越发潮湿闷热,换了向繇备好的单衫,盘在车里碧玉色的软垫里小睡,不想一觉在车里醒来又觉得身上寒津津的,探头出车去望,才知道又走入谷地之间,只见道路狭窄,双峰夹持,竟不见日光。
  狭长的路上眺首,前方洋洋洒洒似有百余里,看不见尽头一般。
  “殿下睡醒了?”
  徐斌腰酸腿疼地坐在马上,慢悠悠地伴着车驾而行。
  辛鸾还有些迷糊,他太累了,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仰头去看,只见两侧山峦之中,凌空架有飞阁现于云端。
  阁楼之间,以铁链飞巧相连,再仔细看去,只见山峦之巅一二人头攒动,几与大山融为一体。
  辛鸾心有所想,迷蒙地脱口而出,“好妙的工事……绝壁之上居然也能建悬空的楼阁。”
  徐斌笑着接话,“殿下这可就说错了,了不得的工事可非这飞阁飞桥,了不得和该是我们如今所行的山道。”
  辛鸾问:“怎么?现在我们走的路是人工凿出来的不成?”
  徐斌笑着点头,下一个弹指,向繇不紧不慢地在车马间与文士纵马过来,轻快地喊,“徐大人好见识啊,对我们南境居然如此熟悉!”
  徐斌诚惶诚恐赶紧道:“向副这可谬赞了,南君当年奇兵直取渝都的攻城大战天下闻名,可不就是兵分两路,一路明走水道,一路暗度陈仓,以常人未料想之魄力凿穿了这荆台山脉,三日速取昭国国都。”
  辛鸾眉头大皱,心想:天啊,他们怎么又来了!
  辛鸾一直想去看一眼邹吾,他现在自己都想不清楚,从昨日大战之后,到如今十二个时辰都有了,自己这一圈谁都见了,甚至连向繇身边那个姓夏名舟字边嘉的养了多少匹名驹都知道了,怎么就是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昨日午时时分,他从城楼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在人群里找到邹吾,向繇当即已经安排好了宝车骏马,跪地施礼,请他升辂入渝都。
  谈判、交锋、死伤、宣战,辛鸾当时心潮跌宕,尚且失陷在混乱情绪之中,懵懵懂懂地说好好好,我这就上车,不过邹吾伤重,这大车空着也是空着,你把他请过来和我同乘,我要看医官为他疗伤。辛鸾自我感觉这命令很简单,谁道居然有一堆人接话等他,有人说骖乘之恩非同小可,身份存疑之人恕在下不能听从,有人说邹吾既然伤重,就应该居在医车里安顿,况且此时病人情势凶险,人多手杂,住在太子车乘医官也容易施展不开……
  辛鸾有一瞬的懵,心道: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我提了什么无礼要求了嚒?你们为什么一个一个地回绝我?
  刚想发作,没想到徐斌在旁边赶紧撑住了他的后心,打圆场,道,“好好好,殿下只是关切几句罢了,你们好生照顾邹吾就是了。”然后辛鸾就这么头重脚轻、稀里糊涂地被塞上了车。
  并且每三刻,就有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到他面前来刷脸。
  最开始是向繇一脸事君以诚地来低声过问那南朝名单上的八十六人,辛鸾只做没记住,一时冲动给烧了,结果徐斌这白胖子比他还会演,先是一惊一乍地说他记得,然后又虚虚实实地说了几个名字,最后又犹疑又为难地说没都记住……向繇那一张脸简直像是被打翻了调味料,一时惊一时喜一时急一时忧,最后看这一小一老也懵三乍四地说不明白个四五六,最后只好作罢,下车了。
  待他下车后,辛鸾看了车外的白胖子一眼,淡淡道:“徐斌,你好大的胆子。”徐斌赶紧露出惊恐貌来,谁知辛鸾撩着车帘支颐而笑,轻描淡写,“那你上车来待会儿罢,这骖乘之宠就给你好了。”
  随后紧接着是向繇身边的文士夏舟、护送此行的向繇亲卫古柏、随性安排食宿的官员、驻脚驿站邻近特意赶来迎接的地方官……到后来辛鸾彻底是记不住,更别说他们有些人还各具使命心思地抢夺他的注意力:有人跟他过来和他分析垚关对峙为何南境略输一筹,从吴国弓对击蚩戎膝盖中箭狼狈窜逃,致使吴国三十年不敢与蚩戎对战讲起,一直讲到了秦楚对峙秦高祖受伤,伤胸口要害而大笑于两军阵前,最后秦国扑杀成功;有人过来跟他分析眼下民心舆论情势,抛砖历代王朝的疑案“红丸”“击捶”“红烛灯影”,笑谈这些王庭遗影之后的朝局变幻,引出各方可能的态度;有人过来跟他讲这一路的地势地貌,看起来像是个称职的讲解员,实际上却夹带私货要跟他这些所行经的大军大战,历史典故,反正辛鸾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就是徐斌和向繇这里话匣子开了,辛鸾走了一会儿神,就完全不理解他们怎么就讨论起南境隘口这些民夫了,说他们穿的不是黑铠,是自己染的布,黑如铁片。
  徐斌趁势问,那怎么南境不为他们预备铠甲?
  向繇适时地反问,千万民夫哪里就能打造千万铠甲?
  紧接着,他掷地有声,十分骄傲:我们南境可是全民皆兵!
  如此一来一回,宾主尽欢,向繇装逼完成,开心地走了。
  辛鸾不置一词,只见不远处合有一村落依坡而建,两个妇人挑着沉重的水桶扁担,佝偻肩膀,挣扎而上。
  他们一行有赤炎十一番一百人,南境向繇亲卫一百人,其后随从杂役医官又五十人,除了向副贴身的使女,二百余人里也就只有红窃脂一个女郎。辛鸾听说她简直要被这群臭当兵的捧上天了,带个把儿的就想讨她欢心,卓吾也是每天一路和赤炎十一番好吃好喝,划拳斗酒,他哥正好管不了他,他就差不能上天了,申豪……申豪就更不必说了。
  辛鸾有点燥,感觉是个人就比他自在,他不乐意地问徐斌,“我什么时候能见邹吾?”
  徐斌忧心忡忡地把肥胖的手臂附过来,关怀道,“敢问殿下,进入渝都之后,若是有人问起,殿下以为垚关对峙谁的功劳最大?”
  辛鸾:???
  这什么和什么?
  辛鸾没吭声,心里转过的却是这几个时辰里一遇休整,他听到的南境士兵的谈话。如今能跟随他进渝都的,当日不是列阵他身后的第一二排,就是随着向繇占据最安全地利的,他们一脸兴奋地说起那天邹吾的战力,说他如何在一剑之下斩断济宾王的手臂,说那一疾冲、一倒纵的身姿猛烈,甚至还羞涩不安地比划着邹吾使过的招式。
  是啊,陡然的急攻又在刹那间全力收住,绝代的高手也不敢如此运招,可他不仅那么做了,负了伤重伤,还能在重伤之下和公子襄缠斗许久!他们甚至窃窃私语,说若不是当天他们指挥官不明,没能当机立断地在邹吾冲锋时就下令,也不至于被人压倒那样的一头,甚至赤炎十一番的人都坦率地在说,他们主将没领过这么多人上阵,以往都是几十几百干冲锋的活儿,列了两万人给他,他也反应不过来怎么调配,所以才让辛涧抢了先。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那副将很是大方,大手一挥道,“南境兄弟们哎呀你们不要客气,你们爱骂就去骂我们主帅吧!”
  申豪:……
  可士兵们也知道人家赤炎当日并没有统御的指挥权,所以也就是抱怨几句而已。
  反倒是对邹吾的仰慕,成了春天的野草,那些原本还眼高于顶的南境精锐,第一次随着向繇出列见辛鸾邹吾卓吾红窃脂等人,还刻意流露出一点杀气,好像向繇扮了红脸,他们就要扮白脸,来维持南境的军魂和尊严。
  他们体格没有北方人雄壮,不是北方那种凶巴巴的狠,但是他们并不是善类,精干削薄的身体,他们的狠,近乎阴鸷,带着凛然的杀气,平日里眼神机警,沉默寡言,哪怕见了辛鸾也没有最起码的巴结,点头一下就是他们最多的礼数。
  可是据辛鸾听说,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这群人开始期期艾艾,左推右搡,因为医官说要静养,每到饭点他们就去张望,兴奋地相互捅着决定到底谁去给邹吾送饭送水,邹吾以往的掌故不知道被谁那么有心翻了出来,有人说他在柳营比武十招胜出板角青牛,有人说他在南阴墟一人对挑五百赤炎暗卫,有人说他投效太子前是悲门的刺客,有人说他是南阳的游侠……对强者的崇拜让他们癫狂,辛鸾默默听来,对此,非常满意。
  徐斌看着辛鸾一会儿一变的神色,有点急,赶紧道:“殿下,且不论你觉得谁护驾的功劳最大吧,但是……若要在南境对外宣称,这第一功臣的名字,必须要按在向副和申豪的身上……您,能理解吗?”


第87章 渝都(2)
  辛鸾眼不错眨地盯着徐斌,湛黑的眸子猝然一利,刹那间几乎要将徐斌的后心看出汗来,可瞬息间,他又柔和起来,轻缓道,“辛涧垚关对峙指认邹吾是弑君凶手,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笼统到随行的两百多人都能争上几句。
  别人不说,垚关对峙的友军眼见了邹吾对辛鸾的效忠,又看了公良柳临死前的未尽之言,外敌当前,南境上下一心当然会站死在济宾王是弑君真凶的立场上,可整个辛涧一派的东朝不会自承其错,他们为了攻击辛鸾,一定会还会继续纠缠邹吾弑君辛鸾宽纵不孝这两件事,所以天衍帝薨逝,目前两方各执一词,不仅仅会成为一件王庭悬案,还会成为东南两方冲锋的令旗。
  徐斌当然知道辛鸾不是要听他分析局势。
  他斟酌着,慢慢道,“臣虚活四十余年,见识不算高深,但世情起落也算见闻了一些。臣看许多富贵门户经营家业,一生谨小慎微,不敢稍踏越雷池半步,只怕大难来时一朝倾覆,殿下如今初露头角,最怕的就是授人以柄……故而以臣的见识,是建议您待邹吾稍稍疏远的。”
  辛鸾垂着眼,车乘里撑着下巴,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徐斌何等人精,最善体察上峰心思,听着那淡淡“嗯”又赶紧补上一句,“当然,邹吾文韬武略,一战成名,如此人才也须得礼遇,显殿下礼贤下士之胸怀。”
  辛鸾笑了,调侃道,“倒是什么话都让徐大人说了。”
  徐斌汗颜,只好赔笑。
  辛鸾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事好奇,向繇在南境只有副相之位,怎地他竟得南君申睦如此宠信?调兵遣将眼也不眨,说把我这块烫手山芋接来便接来,这么大的事情,垚关又事发突然,我不信他能料事当先还提前与他的主公说过此事。”
  徐斌左右看了看,策马挨着辛鸾的车驾近了些,小声问,“殿下竟不知向副与南君的关系么?”
  辛鸾懵了一下,“什么关系?君臣之外还有关系?南君成亲了?他们是连桥?”
  徐斌顿时一言难尽起来,“殿下竟不知道十几年前南境的‘宗祠神庙案’嚒?”
  辛鸾眨了眨眼,露出少年人的茫然来。
  掩嘴靠将过来,有点抱怨的意思,“我听是听过,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问了红窃脂与邹吾,但他们都含糊其辞……”
  徐斌的眼睛忽地亮了,黄鼠狼看见鸡了一般,忽然有种自己终于可以大显身手的自豪感,胖胖的手将嘴一掩,津津不胜乐道,“也难怪他们不肯跟殿下说,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个,南君与向副的关系啊,比较骇人,说来向副十几年都是住在渝都巨灵宫中的,和南君同榻同席,这两人明里是君臣,实则暗里是‘夫妻’……”
  闺帷乐事最引人耳目,辛鸾听得整个人都靠着车壁贴了过去,听到“夫妻”两个字整个人都僵了片刻,瞠大眼睛,傻傻问,“可他俩……”他想说他俩都是男子啊,可心底里又猛地窜起一股喜悦来,他来劲了,很是兴奋地小声问,“……这也可以么?”
  听者如此捧场,徐斌这个言者当然得意,一时也没有深究辛鸾嘴角拢不住的笑意,是不是超过了正常人听到这等风流事的反应,接话道,“可不可以臣可不清楚,不过他们俩做都做了,也没给天下人反对的机会啊……”
  “就是你说的‘神庙宗祠’?”
  辛鸾两眼放光,直觉可以学习一下,好奇问,“他俩公开宣布了?”
  “呵!”徐斌好大一声感叹,粗胖的腰杆都挺了三分,顿了几下手掌,小声地,指点江山,“他俩何止是宣布了?他俩就差点没把南境的天捅塌了!”
  “十几年前俩人也就二十多岁,申睦猛啊,骑着一头墨麒麟上战场,妥妥南境的小霸王,天衍没定基前他俩就投效到先帝帐下了,虽然一直是出双入对,但是大家都没有多想,后来申睦封南君,他一大家族人就催着他娶亲,南境各大家族的姑娘都排好了等他选,结果申睦看也不看,后位就这么一直悬着,可他不急,有人急,直到天衍二年时候,遇上了个四月大典,申家一班宗室老臣在黄炎大帝的神庙里联名逼婚,说什么也要申睦选个封后出来,结果南君就直接从一班臣子里点了向繇出来……”
  徐斌很有技巧地适时一停顿。
  辛鸾正在兴头,也不怪他卖关子,急问,“然后就宣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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