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至于前来赴会的江湖人,泱泱数百,无处可去,只能依照约定前往擂台。
  擂台设在铸剑庄正门外,占据山巅上的一片空场,四周没有遮拦,视野开阔。
  空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剑池,一柄长长的石剑倒悬在空中,高比百尺危楼,八面用铁链拴着,剑锋垂向地面。好似一座宝塔,但比塔更孤耸,更巍峨。铁链上挂着一层朱锈,将石剑的长身衬托得愈发厚重。
  这就是“天下第一剑庄”的风采,石剑奠定了铸剑庄的基业,也象征着武林的繁盛,弥经数百年风霜雨雪,仍旧屹立不倒。
  虽然石剑不倒,但此时此刻,铁链正发出哗啦啦的摩擦声,在山巅的风中摇荡不止。
  这令人胆寒的声音灌进每个观者的耳朵里,将人心摇得一片涣散。
  只有一个人神色笃定如旧,这人正站在擂台上,面对四方江湖人士,不躁也不馁。
  这人便是今天的擂主,天极门掌门的爱子,段长涯。
  不过他白衣飘飘的身影并未执剑,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飘飘的白纸,纸上勾画了两张大大的人影。
  人影的面庞画得简单含糊,但身材却极突出,高矮悬殊好似一双父子。
  段长涯面对众人,指着画像启口道:“这两人乃是昨夜残害妇孺的罪魁祸首,目前仍藏在暗中伺机作恶,倘若继续姑息,还会有无辜者受到牵连,因此,今日擂台的规矩也要改上一改。”
  他说话时策动内力,声传千里,字字珠玑,高台上泱泱数百人都为他安静下来,都将目光投向他。
  有人问道:“怎么个改法?”
  “日落之前,谁能将两人的首级取来,呈予众人,谁便是今日擂台的胜者。”
  又有人高声发问:“只要取到首级就算赢?不用与你比武了吗?”
  段长涯点头道:“不用。”
  众人哗然。
  段长涯解释道:“如今瀛洲岛面临危机,岛上的无辜百姓只能仰仗诸位的保护。武林中人行事要讲侠义,除恶扬善比争抢风头更重要。只要能除掉这两个祸害,我愿将擂主的位置拱手相让。”
  “什么人都算数吗?就算不是名门骄子,只要取得两人首级,你也承认?”
  “没错,不问出身,只看战果。我段长涯绝不会食言。”
  他所站的擂台就在剑池正下方,借了石剑的威严,显得肃穆而庄重。
  他的身影也同样庄重,好似一面黑白分明的旗帜,飘在苍凉的天地间,兀自傲立着。
  他背后的剑匣很长,古朴的黑木表面覆着蜿蜒的雕痕,看上去格外沉重。
  他口中的话语却比剑匣更有分量。
  他的话不多,但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笔直的腰杆宣誓——哪怕世道漆如泥沼,但江湖中仍有仁义不死不灭。
  他将悬赏的告示贴在立柱上,而后缓步走下擂台。
  人群一阵沸腾,竟将锁链摇晃的声音也盖了过去。
  *
  段长涯绕往擂台左侧。
  左右两侧是给宾客设置的席位,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能够清楚地看清打擂的情形,此刻高台上已聚集了一些人,正席上坐着铸剑庄庄主晏月华,东风堂堂主宋云归,以及平南世子南宫忧。陪侍在次席的都是各自的亲信,其中不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每一个都对莫邪剑虎视眈眈。今日是比武擂台的第一日,段长涯却语出惊人,擅自更改了规矩。人们的目光自然落在他的身上,各怀心思地打量着他。
  一片沉默中,宋云归率先起身,拖着一只坡脚走到段长涯面前,握住他的手,道:“贤侄今日一言,大公无私,义薄云天,实在令我这老家伙刮目相看啊。”
  段长涯拱手道:“宋先生言重了。”
  两人之间的恭维与谦让,本来是世家之间稀松平常的对话,可落在晏月华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意味。晏月华的性情与宋云归大相径庭,素来谨慎内敛,不苟言笑。铸剑庄坐落孤岛,离群索居,也有着几分避世的意思,奈何此番被卷入风波中,避而不得,他只能加倍谨慎,察言观色。就连眼神也比平时更锐利了几分,落在段长涯黑白分明的侧影上。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人群看到来人的脸,纷纷向两边退让,给骏马让出一条通路。
  马背上的人容貌极出挑,发色浅淡,皮肤苍白,和段长涯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纪要大得多,神色也沉敛得多,在身后十数名学徒的拥簇下,不怒而自威。
  这人便是天极门掌门,段启昌。
  南宫忧见状,也来到段长涯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爹这来势汹汹的,待会儿肯定不会放过你,你要不要躲一躲?”
  段长涯却摇摇头,道:“我问心无愧,何必要躲。”
  南宫忧叹了口气:“唉,你们两个果真是父子不假,连脾气也都一个样。不论我怎么周旋,你们哪个都不领情。”
  转眼间,段启昌已翻身下马,快步登上高台,他身后的学徒亦步亦趋地跟着,与他一同来到段长涯面前,刚要抱拳鞠躬,问候少主,便被他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他盯着段长涯的脸,沉声问道:“你在胡闹什么?”
  段长涯迎上他的视线,不躲不闪,道:“父亲,我没有胡闹,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以我一人之力不足以追凶伐恶,必须借助众力。”
  “深思熟虑?你同我商议过了吗?”
  “事发突然,人命关天,我尚来不及与父亲商议。”
  “来不及商议就自作主张,你把长辈当做什么了?你以为武林规矩是你小时候的练字帖,可以随意涂写的吗?”
  面对父亲的苛责,段长涯沉默片刻,反问道:“我以为武林唯一的规矩是仗剑除恶,匡扶侠义,难道我错了吗?”
  “你……”段启昌被他气得哽住喉咙,隔了一会儿才说,“武林大会并不给你一个人办的,你这般肆意妄为,可曾考虑过旁人?”
  段长涯欠身一让,将视线转向身后,提声道:“请教两位长辈,晚辈方才的做法是否妥当?”
  他的目光扫过宋云归和晏月华。两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变了。
  他们的脸上仿佛写着——好个大胆的年轻人,竟敢将问题抛到我们手中。
  宋云归率先露出笑容,答道:“贤侄有心为善,是天大的好事,段兄何必要责备他。”
  晏月华也开口道:“如今瀛洲岛祸乱丛生,人心岌岌可危,若是能以此举除去渣滓败类,重新换回武林团结清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段启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声,转向自家爱子,道:“既然二位长辈都点了头,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但你可要想好,你已经打算把胜者的位置拱手相让了吗?”
  段长涯挑眉道:“当然不会,我也要出手追凶。”
  段启昌哼了一声:“就凭你一个人?追凶可不是操练,没你想的那般轻松。”
  “当然不只我一个人,”段长涯答道,“还有我的朋友。”
  段启昌大惊:“你竟有朋友?”
  段长涯:“……”
  *
  此时此刻,柳红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当然不知道,段长涯正将他的名姓当众道出,引得世家子弟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他只记得自己正在扮演恶人,为了尽职尽责地出演,他就连打喷嚏也比平时更用力。
  他赶着一驾华贵的马车。
  玉盖垂帷,雕龙画凤,就连给马车夫歇脚的座椅都铺了一层雪白的棉衬,用金丝蚕布裹着,柔软而舒适。
  柳红枫几乎陷在这张软垫里,背倚着厢身,双臂抱在胸前,两只脚高高抬起,架在车衡木上,脚后跟垫着凤尾雕饰,不住摇晃。
  风声鹤立,将他的衣摆吹拂起,几乎和滇红色的车盖融为一体。
  虽然马车是借来的,但他打心眼里觉得这车子和自己很是相称。
  他对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嘴里的柳叶哨时不时吹出一声响动。
  除了风声,脚边还有哗哗的水声,是瀑布坠入深潭时所激起的冽响。他的马车停靠在瀑布上游,一处巨石遮蔽的山崖下方,泉水正是从此处的山根里涌出,顺着瀑布坠落,汹涌着汇入回川。
  泉水叫做龙吟泉,巨石叫做龙头石。
  龙头石弯曲的半穹顶,遮盖了半壁天空,马车就停在半月形的中央,仿佛巨龙的眼睛,煞是醒目,远远地便能一眼看到。
  这正是柳红枫追求的成效。
  段长涯的悬赏状一旦发出,势必会引来大规模的搜寻,为了争夺擂主之位,武林人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寻找两名行凶者,因此,两人绝不可能藏身市井,势必要避开人多的场所,往偏僻处来。而从昨夜两人犯案抛尸的地点来看,他们躲在附近的可能性最大。
  柳红枫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从清晨到正午,他已等待了几个时辰,他远远地看到山下人头攒动,是武林人开始行动了。他估摸着到了实施下一步计划的时机,于是慢吞吞地放下双腿,和舒服的靠椅依依惜别,而后跳下车,转过身,一把掀开车盖。
  华盖之下,柳千和金娥依偎着坐在一起,两人都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口中塞了布团,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呜咽声。
  “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柳红枫大声道,“你们两个已经嚷嚷了整个早晨,是要把我的耳朵喊聋吗?若是再不停下,我只能把你们敲晕了。”
  两人瞪大了眼睛,肩膀向后缩,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呜咽得更凶了。
  柳红枫呸了一声,顺手从角落里掂起一根木棒,往金娥的后脑勺迎头砸去。
  这时,柳千猛地跳起来,瘦小的身子像泥鳅似的扭动,扭脱了绳索的钳制。
  他将口中的布团呕出,吐到一旁,而后一把抱住柳红枫的胳膊:“不许你伤我娘亲!”
  说着,他埋下头,往柳红枫的腕上重重地咬下去。
  “哎呦喂,”柳红枫匆忙招架,仍被咬出两条牙印:“反了你这小兔崽子,敢在我面前撒野,我看不如先把你扔进河里,免得你坏我的好事!”
  说着,他一把拎起柳千的领子。
  “放开我,你放开我!”柳千凭空踢打,将馒头似的拳头砸在柳红枫的身上。
  柳红枫不为所动,提着柳千往水边走。
  马车离潭水很近,柳红枫几步便来到潭边,口中发出狞笑:“小兔崽子,去跟龙王逞威风吧。”
  说罢他松开手,在柳千的肩上用力一推。
  柳千失了平衡,两条胳膊再空中胡乱画圈,背仰着跌入潭水,发出扑通一声,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浪花,身影很快没入水底,看不见了。
  柳红枫揉了揉手腕,低声咒骂道:“哼,我还收拾不了你吗。”
  他回到车边,顺手把挂在车衡上的酒葫芦举下,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偏过头,向不远处的石头缝里抛了一个媚眼。
  *
  柳红枫当然不会真的对石头缝抛媚眼。
  他真正的目标是藏在石头缝里的人。
  方才他虽然瘫靠在座椅上,卸去了浑身的力气,但眼睛却依旧在转个不停,他已将附近的地势仔细观察一遍,山崖地势高耸,四周林木茂密,上方是龙头石,严严实实地罩去半片天空,背后是青潭水,和瀑布悬崖紧密相接,纵观八方,可以埋伏的地方实在不多,而他所看中的石缝,恰巧是最好的位置。
  换言之,倘若他是段长涯,他势必会选择此处藏身。
  可惜他是柳红枫,依照计划,他得留在明处扮演恶人。
  转眼间,柳千激出的水花已经销声匿迹。日光抹过龙头石的边缘,好似利刃抹过一块磨刀石,被粗粝地打磨一番,变成一把尖刀,刺痛他的眼睛,使他全然看不见暗处的东西。
  他虽看不到石缝背后的情形,但他相信段长涯是个遵守约定的人,一定会赴约而来,他并不太在乎眼睛里的景象,而是一厢情愿地笃信心中所想。在他的心里,段长涯一定能看见他,而且非得牢牢盯着他不可。
  他可不会放过如此绝妙的机会。
  柳千被他扔进水潭之后,金娥也做出剧烈的反应,在绳索的束缚下挣扎起身,做出飞扑向他的动作,无奈还没碰到他的手,身子便失了平衡,踉跄着跌向一旁。脸重重地磕在车门框上,刚好将布团磕出嘴外。
  金娥重重地呸了一声,把凌乱的布团吐开,然后转向柳红枫,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你这禽兽!你还我千儿——”
  柳红枫摊开双手,道:“我不过扔了你一个娃娃,你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新的吗?”
  “你这披着人皮的鬼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愈是怒骂,愈是挣扎,便摔得愈是重,几度跌回地面,将华美的车厢撞得咣咣响。
  柳红枫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姐姐,你可不能自寻短见啊,我下半辈子的飞黄腾达还指望你呢。”
  “你这个——”
  没等金娥说完,柳红枫便抬起左臂,以手为刀,往她的后颈上击去。
  金娥眼皮一翻,便瘫在柳红枫怀里不动了。
  柳红枫摇了摇头,一只脚迈进车厢,将她横抱起来,放回绵软舒适的座椅上。
  他一面做,一面在心中暗想——我可真是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猪油蒙心,禽兽不如。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对自己的演技生出几分钦佩,于是又偏过头,往石头缝里抛了一个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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