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歧爽快地答应了,领着几名护卫先行去往山阴木屋。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野小路,赵巽转头问闻灼,“如何?”
“唔,演得不错,骗过这些不了解你和陛下的人应该足够了。”
赵巽屈指弹了一下闻灼的面具,“不是让你评价我,那个卢歧,你觉得他如何?”
闻灼回答道:“这人十分冷静,敏锐,清楚什么能说而什么不能,有关行宫宝库的事告诉了不少,却都是他想让我们知晓的,且暂时无法验证真假,目前为止,一直是我们被他牵着鼻子走。”
“确实不像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接下来一段时日与他来往需更加小心,毕竟要通过他与残党主家搭上关系。”赵巽想到那具不明身份的死尸,又问道,“是否有皇城司的人提前暗中追查到此?”
闻灼摇头,“跟来的京畿皇城司除去留在客栈的一个,其余都在。暗处潜藏的护卫说,那对双生子在不远处掘了个土坑,用药粉把那具尸体完全蚀化处理了,无从辨认其身份。”
“被杀的人既然不属于我们这方,那就是有另外的势力与残党起了冲突……”
闻灼忍不住叹息,“麻烦。”
“是你坚持要掺和进来的,”赵巽勾唇轻笑,“后悔也迟了,百里先生。”
沿着鹿见台后方一条不甚显眼的小路,走上一刻钟的功夫,山阴凉爽潮湿,灌木不高大却更加密集,再绕过布满藤蔓苔藓的石壁,平坦处赫然是两间紧挨着的木屋。门半掩着,赵巽伸手推开,便有浓郁肉味扑面而来。
屋内墙壁上挂着弓箭长矛、长绳粗网之类的打猎器具,靠墙处摆着桌子和几张长凳,旁边的角落砌有灶台,风箱一吹,柴火烧得很旺,平底圆肚的陶罐从灶口放入火焰当中,听那咕嘟咕嘟的水声,是正熬着汤。罐沿比灶口矮了些许,浅底宽大的铁盘倒扣其上,切成厚薄正好的肉片浸了桑果汁,铺在烧得滚烫的铁盘上炙烤,再撒些盐巴,阵阵酸甜咸鲜的香气飘出来。
那对双生子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各自埋头啃着鸡腿肉。
卢歧也端着碗正在喝汤,见赵巽推门进来,语气热情地邀他们用饭:“晌午刚猎得的石鸡和野兔,阿仟烹调手艺不错,可要一起尝尝?”
被唤作阿仟的男人坐在灶台边,利落地把肉片挨个翻面炙烤。
“不……”赵巽刚要拒绝,被站在身后的闻灼悄悄拍了一下后腰,他只得无奈改口道,“那就劳烦多拿几副碗筷,肉要熟透的。”
炖鸡里加了干菇和山蒜,汤汁漾着点点油光,焦黄熟透的烤肉片配上一碟辣酱,就着热腾腾的面饼,让屋内众人饱餐一顿。
卢歧慢条斯理地喝完那碗汤,吃了几筷子肉和小半张饼,就不再动筷,而是取来一只葫芦,往碗里倒满酒水,眯眼享受地啜饮。酒葫芦放在桌上,双生子中的一人伸手去拿,立即被卢歧拍开了手。
“三目,看着点你弟弟,别让他碰酒,”卢歧对正嚼着面饼的三目提醒道,“我可不想半夜醒来,发现他撒酒疯又把屋顶掀开个豁口。”
三目夹起一块厚厚的面饼,塞进自家弟弟嘴里,命令道:“吃,不许喝那个。”
“……”六耳委屈眨眼,却是听话地没再碰那葫芦。
赵巽坐在另一张长凳上,不时开口与卢歧交谈,想套出些线索讯息。赵巽主动挑起话头,卢歧倒也配合地接话,然而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远,言无不尽却连半句重要有用的也无。赵巽看他端着酒碗、两颊绯红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因为醉酒才如此,还是有意装醉,以避免被套话。
隔壁那间屋子宽敞许多,沿墙搭有铺了草席的木制大床,他们在此休息一晚,天蒙蒙亮时从鹿见台按原路下山后,却并未回南都城内。据卢歧解释,不进城也能够绕到北山附近,更便于进入行宫。
赵巽同闻灼仍是乘车,有护卫骑马跟随在旁侧,卢歧则独自赶着驴车走在前面几丈开外的地方。经过一道岔路口,一行人继续往东走。
护卫叩开车窗,低声向赵巽禀告:“方才接到消息,有人闯入了城内宅院,其中一个是皇城司的人,另两位是闻公子的朋友。”
赵巽啧啧感叹,“不过是一晚上不见你,就寻人寻到我那儿去了。”
“转告他们,我这边一切顺利,让他们暂时在宅子里安生待着。”
“听见了?照闻公子说的去办。”赵巽又转头问道,“除了你的那位‘严大哥’,另一个是谁?”
“秦甫让,你在京城时见过的。”
“想起来了,妙鹤堂那位秦大夫,他跟来作什么。”
“给严大哥医治暗伤,”闻灼解释道,“甫让不喜出远门,是我想法子迫他跟来的。”
“向来精明强干的闻小公子何时变得这般腻歪了,奉命办事还必须把人带在身边。”
闻灼懒得计较这话里的调侃意味,低头浅笑着道:“你不懂。”
“……”赵巽只觉头皮发麻,刚要回嘴,便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探头看去,却是三目背着个人,匆匆奔向卢歧那里。《$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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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待马车走近前,赵巽下了车,这才看清,三目背上那人正是他的双生弟弟,此时闭眼垂头,竟是昏迷不醒。
卢歧伸手探了探六耳的鼻息和脉搏,惊讶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埋伏在路口处,缠斗中划伤了六耳的胳膊,他当即就昏厥了,”三目的声音紧张而急促,“那人的武器上应是用了毒。”
卢歧拉过六耳的胳膊仔细察看,一指长的伤口并不深,血流的也不多,然而伤处皮肉乌黑,似有溃烂的迹象。卢歧扯下自己的发带,紧紧扎在伤口上部。
一名护卫疾步过来,对赵巽道:“属下等赶到时,埋伏的那人已被抹了脖子,已搜查过附近,暂未发现有同伙。”
赵巽皱眉,心下猜测这人很可能与鹿见台中被杀的那个属于同一方。他试探着向卢歧询问:“如此穷追不舍,究竟是什么人?”
“敌人。”卢歧咬牙沉声道,“这会儿是无法顺利去行宫了,就此别过,待我处理好这桩事,再请王爷同去。”
语毕,他们转身欲走,却有几名护卫围拢过来,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卢歧眸光泛冷,“王爷这是何意?”
“遭遇变故便各奔东西,并非我与人合作的方式,到南都城内我住的宅子里去吧。”
“王爷若想继续合作,便该让我等离开,六耳中毒昏迷,需要……”
“需要大夫医治,我府上恰好有一位,在南都,不会有医术比他更好的大夫了。把六耳抬进车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赶回去。”赵巽推开车门,“赶快走,救人要紧。”
犹豫片刻,卢歧点头答应了。
城内宅院里,秦纠被先赶回来传信的护卫告知了这事,便着手准备。待他们把人带到,秦纠立即为其诊治。卢歧和三目守在旁侧,帮忙的同时,紧盯着秦纠的任何举动,眼神如刀。
秦纠面不改色地用沾湿了的棉条快速擦拭伤处的边缘,血液滴滴答答地淌出来,拿碗接了几滴,接着取出止血药粉撒在伤口。研究了一会儿碗里的血,秦纠拨开六耳的眼皮,仔细观察他的瞳仁,伸手号脉之后,秦纠摇头道:“并非中了什么厉害的毒物,只是烈性蒙汗药掺着麻沸散,并无大碍。”
卢歧问道:“那他何时能醒来?”
“说不准,等药效过去了,自然就会醒。”秦纠一边回答,一边解开六耳胳膊上扎着的那根发带,用纱布将伤口包好。想到自己准备好的银针,觉得不用颇有些可惜,便让人去唤严恪过来。
“你确定他没事?”三目面带怀疑,显然并不放心。
秦纠懒得费力气去解释辩白,直接用银针扎在六耳头顶和心口的穴位,六耳立时就睁开了眼,幽幽地喊了声三目的名字,待秦纠拔出银针,便又昏睡过去。
“找间卧房让他继续睡,时不时沾点水给他润润嘴唇就行。”秦纠晃了晃手里的银针,“若是还不放心,我也可以再扎几针,让他同你多说两句话。不过会有些疼。”
“……”卢歧松了一口气,“这倒不必,有劳大夫诊治,多谢。”
三目亦是拱手道谢。
此时严恪过来了,秦纠示意他躺到另一张矮榻上,“正好这会儿给你施针,不必等到晚上了。”
卢歧拿发带重新束好发髻,把六耳扶到三目背上,去往后院的空房间。
严恪解开外衫,躺在那儿,偏头盯着门外渐远的背影,却突然被秦纠用力掐住了后颈下的皮肉,严恪吃痛地嘶了一声。
秦纠松开手,语气不悦地道:“盯着谁看呢?”
“那个叫卢歧的人……”
秦纠冷哼,“女扮男装而已,有什么稀奇。”
严恪有些惊讶,“那人真是女子?”
“外貌言行扮的再怎么像,骨架构造却是无法掩饰。”秦纠从医多年,稍作观察便能分辨出来。
严恪披上外衫匆匆坐起身,皱着眉道:“得把这事告诉小灼。”
“要告诉我什么?”闻灼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秦纠转头瞧见他脸上那半张黑白纹面具,先是一愣,接着嗤嗤地笑出了声,“你这样子可真像摆摊卜卦的半吊子算命先生。”
闻灼自觉这身行头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便由他去笑。闻灼解下面具,径直走到严恪面前,伸手把严恪衣领上的褶皱抚平,一边问道:“发生何事了?”
“卢歧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女子,”秦纠插嘴,“我发现的。”
严恪低声道,“我曾见过她,在同邱彦一起押镖的途中……”《$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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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七年前,严恪还在管家镖局,那次与邱彦他们被派去押送一批昂贵的蜀绣锦缎,途中夜宿客栈,带队的镖师敏锐老练,察觉到这客栈有可疑之处,暗暗提醒他们多加警惕。
深更半夜时,果然发现客栈掌柜领着几个伙计往他们放在马背上的水囊里倒了药粉。掌柜和伙计离开后,镖师捏起撒在地上的一点粉末,辩认出正是蒙汗药,想来这伙人打算明日暗中尾随,待他们喝下掺了蒙汗药的水,药性发作、无力昏倒之时,便出手将货物劫走。
识破客栈中人的阴谋,镖师不动声色地回到房间,第二日天不亮,就带队启程上路。走了几里地,众人佯装被药倒,很快便有伙计从路边林子里跑过来,把他们抬到林间树下,用绳索捆住,接着驾车将那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木箱运走。
这伙人的老巢却并非客栈,而是去到一处偏僻的山神庙,把皮箱藏于庙内地窖里。这伙人离开山神庙时,被一班带刀捕快逮个正着。
原是昨夜镖师在发觉这伙人的打算后,回屋打开木箱,取出里面真正装有锦缎的锁匣,把几个包袱放进空皮箱后关上,接着吩咐一人带着锁匣在客栈隐蔽处藏好,又让邱彦悄悄到城内县衙去向相熟的捕头报信。是以此时捕快们得以及时赶来,人赃并获地捉住这帮贼人,带往县衙审讯。镖师与其他人要回客栈取锁匣,指派了邱彦与严恪去拿那只木箱,约好在山下路口汇合。
他们把木箱抬出来,用绳子固定在车架上,赶着车慢慢下山。邱彦手里拿着根树枝,末端用线吊着一个青红的野果,在拉车的马儿面前来回晃悠,原本温顺的马也被逗出了脾气,猛地甩头撅蹄子,车身剧烈晃动,绳子崩开,木箱随之滑向一侧,只听见“咚”的一声,是箱子里传出的声响。
然而里面只放了几个包袱,本不该有如此大的撞击声。严恪与邱彦对视一眼,迅速抽出背在身后的横刀,神情警惕。
严恪绕到马车后方,邱彦用刀鞘在皮箱上敲了敲,沉声道:“我数三个数,里边的人最好乖乖出来,否则,我们让你连人带箱直接滚到山底下去。”
数到二时,箱盖从里面被推开些许,探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因方才猛地撞在木箱上,额角带着擦伤,下巴稍尖,双手撑着箱盖,半跪着躲在箱子里,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邱彦用刀尖指着那少年,问道:“你是客栈贼人的同伙?”
少年摇头。
邱彦接着问了几句,少年却只沉默摇头。
严恪走过去,把箱盖完全打开,“带去交给县衙捕快吧。”
少年立即站起身,慌张地一条腿跨出箱子边沿想要逃走。
邱彦用刀鞘抵住少年的肩膀,阻止少年出来,打量了一会儿,转头对严恪道,“这般狼狈仓惶的样子,倒更像是被贼掳去的人质。”
严恪皱眉,“那就更该交给衙门去处理了。”
少年拨开刀鞘,又尝试从另一边逃脱。
“诶诶,别白费力气了,”邱彦收回横刀,劝道,“若你并非那帮贼人的同伙,去到县衙会更安全。”
像是被说服了,少年抱膝缩回角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重新将绳索绑好,把野果喂到马儿嘴里,给它顺毛哄了哄,这才驾车顺利下山,而后继续往客栈方向走,去找衙门的捕快。
严恪拉着缰绳看路赶车,邱彦靠坐在木箱旁边,箱盖半敞着,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方布帕和一包止血化瘀的药粉递过去,让少年擦拭额角的伤口。
沾了点点血污的碎发披散着,十分不便,少年拢起头发扎在脑后,试了几次,扎成的发髻仍是歪斜不成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