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长嘴茶壶,穿梭于厅堂的年轻伙计见赵巽进门,迎上前去招呼。
赵巽便将木牌递交给他。
“叁卯,您的座儿在三楼正中间。”小伙计把人带往楼梯口,一边说道,“甄先生正等着您呢。”
甄先生?赵巽不动声色地问道:“他已在这里等了许久?”
小伙计点头,“前几日听甄先生说,有一位贵客会途经南都,他想在城内好好招待,我们老板便特意留出雅座。今日可算是把您等来了。”
“你们老板,同甄先生也是朋友?”《$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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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甄先生是老板请的古玩行家,每年他会带几样古玩来我们结绮馆。”小伙计指着座位间用于隔挡的珊瑚屏风和插着芍药花枝的青色净水瓶,“您瞧这馆内各样陈设,都是甄先生鉴赏挑选的。”
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位甄先生明面上是个古玩商,结绮馆众人与残党之间的关系尚不清楚,因此赵巽对他所言也只是听半信半。
伙计把人带到三楼,便回厅堂继续忙活去了。
此时戏台上管弦已停,正在匆匆撤换道具,准备下一场演出。
甄先生听见脚步声,站起身朝赵巽作揖问好。他体量稍胖,额鬓斑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一张细目长眉的方脸,给人慈祥温和的印象。
赵巽在对面的座位坐下。
“结绮馆的荔枝膏味道清爽,我已连喝了四五日,仍无不觉得腻烦。”甄先生说着,将一只精致的银碗递到赵巽面前。
赵巽冷冷地道:“你有这等喝茶听戏闲情逸致,难怪将印鉴交还与我后,便再无音讯。须知我来此地可是担着不小的风险,若无合作的诚意,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赵巽并不想让残党知晓他已经与卢歧有过接触,便装作误会是残党有意拖延,故而此前未能会面。
“确实是我们准备不周,中途出了岔子,才耽误了与您会面,还请见谅。”甄先生并不争辩,似乎也不想多提此事。
赵巽面色稍缓和了些,“那么不妨直接说个明白,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这些问题,需由主家给您答复。”
此次约见不会有残党的核心人物现身是意料之中的事。赵巽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家,是你们对自家统领者的称呼?他现在何处?”
甄先生点头,“主家正在赶来途中,待抵达南都,会即刻与您详谈。”
“但愿如此。”赵巽端起茶盏,看向甄先生,“你邀我来这里,该不会只是为了一起品茶吧。”
甄先生笑了笑,抬手指向戏台,意味深长地道:“好戏要开演了。”
胡琴琵琶和三弦板鼓齐齐奏响,四位戴方巾、穿斗衣、拄拐杖的土地神依次上台,走圆场唱罢词,甩髯蹉步退场。接着上来一个身着宫装衣裙的年轻女子,怀抱妆盒,语调哀泣,又有一个作内侍太监打扮的小生,右手执着拂尘,与那宫女对话。这场演得是《狸猫换太子》中《九曲桥》一折。
“风卷垂柳水波腾,不由人思绪万千乱纷纷……”甄先生轻声哼唱了两句,转头感叹道,“要保全太子着实不容易啊,前有内侍陈琳拼死搭救,后有宫女寇珠受刑舍命,幸而救下的毕竟是真太子。若付出这等代价,换来的却是个不念恩情的假太子,结局就令人唏嘘了。”
“你指的是什么?”赵巽并不认为甄先生所言是单纯听戏后有感而发的一番评论,他直觉或许与卢歧有关。
“说来也是桩陈年旧事了,昔日居于京城王宫中的那位,膝下有三子一女,而最后存活的,唯有城门攻破前从王宫救出的那一女。”
甄先生说的隐晦,但彼此都明白,“那位”指的就是摄政王。
为探听出更多内情,赵巽配合地显出惊讶的神情,怀疑道:“这我倒从未听说过,就算那位真有一个女儿,一个孤女又是如何在攻城之际逃脱出去。莫不是你照着这戏文,随口编排故事来唬我。”
“真假与否,待我把话说完,您心里自会有决断。”甄先生不紧不慢地解释,“彼时那位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撤离,让长子留守京城,以数百人抵挡合围的近万军士,其结果可想而知。那位虽然向来薄情寡恩,对待自己的亲子,到底是存有些许情分,除守城的数百人之外,特意将一队暗卫指派给他,用以在最后关头保护他离京。谁成想,他宁可战死在城墙之上,却令暗卫们带走了王宫偏殿的那个女婴,循着那位撤离的所在,一路逃匿。其后几年的事想必您也清楚,那位在西北病逝,随其撤离的两名幼子也先后亡故,大势已去,残存众人纷纷销声匿迹以求自保。在主家和暗卫庇护下,那个女婴得以安然长大,可她成人之后却丝毫不念旧恩,就连当年救她离京、对她照拂有加的暗卫首领,也被害得断送了性命,当真是如中山狼一般无情。”
赵巽沉默片刻,故意试探道:“原本还怀疑这女子就是主家,倒是我想错了。那么你为何要提起她的事,难道她同此次合作有什么关系?”
“只是想给您提个醒,若不巧遇上此人,还请千万提防,莫要被她蛊惑诓骗了去。”
“她在南都城?”赵巽仔细观察着甄先生的神色。
甄先生只道不知。
他神色如常,赵巽分辨不出他是确实不知亦或有意装傻。可这事挑明了并无任何益处,赵巽自然不再多问。《$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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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离开结绮馆时已是日暮,赵巽与两名护卫在街巷绕了一会儿,确定没有残党的人尾随,才踏上备好的马车,仍是回了原来那处宅院。他们在宅院里住的这段时日,并未发现周遭有残党监视刺探,若此时贸然转移住所,反而容易招致怀疑。
进到前院书房,赵巽令人带卢歧过来,向她描述了甄先生的样貌,以及结绮馆伙计所说的,甄先生以古玩商的身份,每年都会来几次南都城。
“竟会派‘甄先生’出面……”卢歧低笑,喃喃自语似的说道,“看来他确实已完全取而代之了。”
赵巽不解地问:“你知道了什么,他是谁?”
“他叫迟怀,是新任主家。”
彼时摄政王病逝,最受倚重的几位权贵组成了主家,代其掌控残党剩余势力,之后内部相互倾轧,摄政王的妹婿——迟禄毫不留情地处置了挑起内斗的权贵,才免于分崩离析,自此“主家”特指迟禄一人,即是真正的掌控者。迟禄承摄政王遗志,始终不改谋权的野心,在他治下,残党几经追剿却仍能在暗处保存势力,甚至逐渐渗透至官商侠匪。至于那位甄先生,则是他的心腹幕僚之一,地位不低,残党内部也少有人见过甄先生。然而迟禄再如何厉害,毕竟年事已高,精力威势远不如从前,残党内不少人暗地里已转而支持其子迟怀。卢歧从他们的禁锢中逃脱出来时,已隐约察觉出些许征兆,现如今甄先生被派到明面上,应付这种吃力不讨好又有极大风险的差事,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唯有迟禄已死,迟怀才能完全取代他成为主家,甄先生作为前任的心腹,自然会被排除在残党权力中心之外。”卢歧不无嘲讽地道,“倒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赵巽追问道:“父死子继,合该如此。听你的口气,却不像是这么回事,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摄政王的妹妹与迟禄成婚之前,未曾与他有过任何交集,而成婚仅四个月后,便生下了迟怀。在西北被靖难军追剿时,他以迟怀为饵去引开追兵,迟怀侥幸死里逃生,却伤了双腿,再无法行走。”
这是一对并无血缘且相互憎恶的父子。赵巽沉默片刻,“据甄先生说,主家正在赶来南都的途中。”
卢歧嗤笑摇头,“按迟怀的脾性,就算还未到达南都,也绝对已经在不远处观望了。这番说辞意在拖延时间,让你等得心急焦躁,届时才好当面同你谈条件。”
“位于横巷的结绮馆,你可有了解?”收到残党送来的当票后,赵巽便命人查探过兴元当铺,并未发现异样,而今日在当铺以及结绮馆内打过交道的人里,除了甄先生,就属结绮馆的老板背景神秘。
卢歧答道:“南都城内确有残党暗中经营之地,至于具体是什么地方,我没法确定。不过甄先生向来行事谨慎,贸然暴露隐匿之地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或许结绮馆只是他耍的障眼法。甄先生已被踢出残党权力中心,没了主家的倚重和庇护,他根本藏不了多久。”
“那么循着甄先生的行迹,是无法找到迟怀了。”
“想要迟怀主动现身,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卢歧伸手指着桌面上那张行宫地底路线图,“打开宝库,或者让他认为你已经找到打开宝库的方法。”
赵巽怀疑道:“这座宝库值得他亲自冒险找上门来?”
卢歧语气笃定:“为了得到宝库里的财富,他会不计代价。”
“理由?”
“想必王爷也知道,于夙等人所在的家族一直受主家掌控,而近来主家更是不择手段地从他们身上压榨财富,逼得这些人彻底与其离心,至于打着江湖正派旗号的浮罗山庄,也在暗中经营杀人谋财的勾当。这就好比竭泽而渔,以残党将来的存续为代价,只为了迅速取得大量钱财,去造出他想要的那些远航船……”
赵巽心下只觉得荒唐,忍不住开口打断:“你的意思是,迟怀的种种作为,包括费尽心思意图打开宝库,就为了给自己造船?”
卢歧没有半点像是开玩笑的模样,继续说道:“与前任主家不同,迟怀从未效忠于摄政王,更无谋权篡位的野心,他一心只想着出海远航,以远离令他无比憎恶的脚下这方王土和这里的所有人。先前我还纳闷,为何主家会如此迫切、甚至不顾后果地敛财,现在看来,正是迟怀成了新任主家的缘故,他通过残党势力敛取的钱财,恐怕也都投入了湾岛上的秘密船坞。为了建成远航船队,他会设法获取一切能够到手的财源。行宫地底那座用高祖后人的鲜血才能打开的宝库,是迟怀接近你的唯一目的。”
赵巽没接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卢歧。
或许是赵巽的眼神实在复杂,令卢歧很快察觉到了。
她坦然地与赵巽对视,“王爷还有什么疑虑,不妨直接问。”
“迟怀想要造船出海,为了打开宝库所以接近我。”赵巽走到她面前,问道,“那你呢,你主动找到我,又是为了什么?”《$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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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与卢歧接触以来的这段时日,赵巽着意观察,只觉得她格外冷静,除了六耳被埋伏的残党刺伤昏迷时,她曾显露出惊诧意外的情绪,之后就算身处被软禁的不利境地,却一直是处变不惊的态度,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她的身世来历,将多方消息糅合在一起,已经能大概了解,然而关于她的经历知道的愈多,赵巽愈发琢磨不透她的想法。卢歧既已逃脱主家禁锢,又为何非要假作残党来与赵巽会面,她主动参与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卢歧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只想给自己和身边的人求个安稳的自由身而已。迟怀可以抛下所有一走了之,因为他不在乎,然而残党剩余势力一旦失去主家控制,我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糟糕。残党存在一日,我就一日活在他们的威胁之中,看着身边人因追杀而接连死去。唯有残党被彻底铲除,我才能真正放心。如今迟怀为了宝库赶来南都,若能从他入手,查清残党隐匿在暗处的全部势力,便是肃清残党的最好机会。”
赵巽相信卢歧意图清除残党威胁的决心,却直觉她依然有所隐瞒,然而当面深究也无用,只要这人还在眼皮底下,不招惹事端就行,如今更紧要的是如何让迟怀现身。赵巽回到桌案后坐下,又问了些关于迟怀的事。
正当二人交谈之时,伍宿匆匆走进书房,拱手向赵巽行礼,并不说话,只垂目安静地站在门口。
赵巽看了他一眼,便示意卢歧可以先回去了。
待卢歧离开,伍宿走近前禀报道:“方才接到消息,城东有多处店家失窃,似乎是流盗所为,官差正在附近摸排搜查,估计明日一早就会查到此处。”
“怎的这样凑巧,今儿刚与甄先生见面,城内就出事了。”赵巽皱眉询问,“甄先生呢?可有什么动静?”
伍宿回答道:“仍在结绮馆,他吩咐大厅伙计明日备好马车,说是要出一趟城。”
赵巽吩咐道:“再多派些人过去,务必盯紧他的去向。”
伍宿颔首,“明白。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备用住所已安排妥当了,是否现在转移?”
他们临时租住在这处宅院,又都是外地来的生面孔,官差必然要搜查盘问,届时恐怕会招惹麻烦,只能转移住所,以避开官差。
“未免引人注意,分作两批转移。我与闻灼他们先走,留下五个人守着,我到了之后,再带卢歧那几人离开。”赵巽指了指书房存放的图纸书册,“把这些收拾好,一刻钟后出发。”
伍宿立即招呼门口的护卫进来收拾。
赵巽拿起披风和马鞭,起身往外走,临出门时,有些不放心地转头问道:“卢歧最近可有传信出去?”
伍宿仔细想了想,“五日前,她曾让三目往外递了一封信,内容是告知她的人继续分散隐匿,不必担心她。按您的吩咐,我们没有截下信笺。之后再未发现她往外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