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军:“……”
他抬头想看看太子此时的面色,可惜李裴心中担心福南音,没有耐心在外面耽搁半分,紧抿着嘴半句话没说便走了进去。
“将那大夫送回去吧,国师用不上他了。”宋将军望着太子很快便不见的背影,忽然松了口气。
“啊?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腰间摸出三十两银子朝着那
一脸狐疑的长史丢过去,“运气真好。救了人一条命,今夜少了个冤死鬼。”
原本还担心自己被责骂的长史握着银子:“?”
……
福南音的屋子门窗紧闭,有些闷,但十分暖和。
可就是这般,榻上的人仍是下意识缩着身子,两手拽紧了身上的棉被。
李裴原本极快的步子忽然放缓,在迎着屋中微光看清福南音面色的时候,他心中不由一揪。
分明只是四日未见,分明那日他从这道屋门出去的时候福南音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如今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李裴朝着榻边走去,伸出手,轻轻覆在福南音的额头上。
他刚从外面进来,手上还带了几分凉意。
福南音原本紧皱的眉心忽然一松,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睫毛也动了动,像是就要睁眼的模样。
李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榻上的人醒来,反倒是在下一刻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吟,模模糊糊,可李裴却听清了。
“裴天人……”
李裴一愣,听着这三个字,他原本眼中的冷然倏地散尽,化作了一片缅怀和温柔。
“裴……裴天人……”
福南音又唤了一声,像是在做一个不安的梦,这一声比刚才更带了几分慌张和急促。
“我在,阿音。”
李裴忽然感到一阵心疼。他坐在榻上,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福南音的后背,想要安抚住他梦中那不安稳的情绪。
福南音果然平静了下来,半晌,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是带了几分欢喜和满足。
“你终于……回来了……”
明知道以李裴的处境,就该远离质子府,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也知道近来流言漫天,李裴定然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更知道中原皇帝为了保住李裴的储君之位,必定会将他困在东宫……
可白日清醒时所有的理智和坚强在这一刻通通卸下后,福南音仍是想要他在自己身边。没有什么太子国师,更不沾染半分的国仇家恨,只有裴天人与福南音,向从前那般简简单单地生活。
李裴何尝又听不出来?
那日进宫赴宴的时候,他答应了福南音,快去快回。
终究是食言了。
“殿下,刘医工到了。”
外面金吾卫将屋门给刘医工打开,那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医被东宫的侍从火急火燎带出来,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又再次来到了质子府,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将手上的医箱往地上一搁,
“可是国师府中胎儿出了什么问题?”
彼时李裴仍旧抱着福南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就一紧,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什么,坐起身喃喃道:“胎儿?”
他太过忧心福南音的身体,竟忘了如今还有这样一层顾虑——阿音烧成这样,孩子可会有什么影响?
刘医工让太子的反应弄得有些狐疑,“不是?那殿下半夜叫臣来干什……”
他边走边说,走近了,也就察觉到了福南音的异常,话音一顿。
如此热的屋中福南音仍旧紧裹着两层棉被,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了,面上甚至还带了些病态的红。
他伸手一摸,滚烫的。
“发热了。”刘医工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又给福南音摸了摸脉象,眉头忽然便皱了起来,“风寒引起的发热,原本不严重……”
刘医工话音一顿,还未等李裴松一口气,又道,“可惜烧了太久,病人还饮了酒。好在孩子命大,没什么事……”
他看了李裴一眼,“臣可以开一剂猛药,让国师的烧降下去,可难免便会伤及
腹中的胎儿。”
李裴怔怔听着刘医工的话,眉头越皱越紧。他不知道福南音为何会烧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为何要饮酒,可这样的未知让他忽然没来由一阵后怕。
他四日未来质子府,不知为何尧光也不在。
若是宋将军今日没有到东宫找他呢?福南音又要在这病种被折磨多久?
若是……叫寻常大夫看了,又察觉出了他怀孕的事,被捅了出去,又会如何?
他不敢想。
“只要能治好他……”
李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刘医工意会到了。
下什么猛药都可以,只要能治好国师,甚至不必在意胎儿。
后者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明明上次在这间屋子里给人看诊的时候将孕期注意之事写得明明白白,还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张药方。
“照这个抓药,连喝三日就能退烧,至于病好后胎儿如何,还要再看。”
只是这句话说完,刘医工忽然感觉到几分不对——屋中没有其他下人在,他竟然对着太子吩咐这等事,实在是胆大包天……
刘医工低头,余光偷偷打量了太子神色,却见他面上没有半分怒意,只是认真将那张药方看了一遍。
“孤知道了。”
只是如今天还没亮,根本无处抓药,除非……
李裴将药方看过后重新递了回去,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轻笑了一声。
“那就劳烦刘医工了。”
“……”
刚熬出来的药被李裴拿在手上,泛出来的味道叫整个屋中都沾染上了一层苦意。
李裴舀起一勺汤药,先自己含在口中,又慢慢渡到福南音的嘴里。
药味弥漫在唇齿间,他却忽然感觉到几分甜腻。
两年前在裴府上的时候福南音惯爱逞强,每每将自己弄到病得不省人事才肯叫人来照顾。在出了那件事之前,李裴唯一能“光明正大”同他如此亲密的时刻,便是给福南音喝药的时候。
那时他便幻想着能像此刻一般,亲吻他,喂他喝药;而福南音似乎从来都对他止乎于礼,从未有半分多余的心思。
好在如今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守着一份无妄的感情,也终于能完成当时以为是奢望的夙愿。
他的阿音,也喜欢他,依赖他……
福南音醒来的时候头还有几分阵痛。
嘴里也仍是苦涩的,却隐隐带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似乎在这个过程中心里还存了几分期待和忐忑,明明是想要见到什么人的。
他在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一年前在裴府的时候,似乎是是因为什么落了水,之后亦是烧得昏天黑地。从前裴天人对着他总是啰嗦的,会一面喂他喝药一面数落他多么不会照顾自己,又给他添了多少麻烦。可在梦中的裴天人却一言不发,也不喂他喝药,反倒是借着喝药的由头,吻了他。
想到梦中情景,福南音心跳快了几分。
光线忽然映入眼中,他起初有些不适应,眯着眼,便瞧见榻边立着一个人。
“裴……”
“主人,您终于醒了!”
福南音听清了这道声音,是尧光。
心中忽然便蒙上了一层失落。过了半晌,他才哑声问道:
“事情处理干净了吗?”
尧光道:“主人放心,临淄王手下三人已被尽数截杀,痕迹也抹干净了,不会有人查到咱们身上。”
福南音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正要摆手叫尧光出去,却又犹豫了一瞬。
“昨夜……”
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踟蹰,“还
有人来过吗?”
尧光将李皎的人处理完之后便立刻折返了质子府,那时候他倒是见到宋将军端了碗药进了屋中,彼时的他还在感叹主人神机妙算,当真有人主动为其请动了太医署的刘医工。
于是他便将自己看到的两个人名同福南音说了。
“没了?”
尧光看着主人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失落,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太子殿下……”
福南音眼神果然一亮。
“太子殿下他……没有来过。”
第34章
福南音抬起手,有些出神地摸了摸嘴角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个人熟悉的柔软。
若昨夜真是一场梦,倒当真是有七八分真实。
眼中的情绪只有一瞬,福南音叫尧光将他扶着坐起身来,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刘医工开的方子十分奏效,只昨夜喝了一副,虽然浑身依旧乏力,福南音的烧却渐渐退下来。屋中弥漫的苦味久久没有消去,他口中亦是苦的,往一旁看去,果然又看到了一碗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浓药汁。
福南音刚要伸手去拿,尧光却快了他一步,先将药碗端了起来。而他看向尧光的时候,一只盛好了药的白瓷勺已经伸过来了。
福南音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那只药碗利落地一饮而尽。
“我有手,不必你喂。”
尧光一怔:“可是昨夜……”
福南音的眼神看过来,却被尧光躲开了去,迟疑道:“昨夜宋将军说要属下好生喂主人吃药。”
福南音面上狐疑之色更甚几分,“难道你是说昨夜喂我喝药的人,是宋将军?”
尧光下意识便要否认,可嘴边的话转了一圈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肯定。
“……是。”
“是吗?”福南音忽然觉得身上一松,信手将药碗放回到榻旁的矮几上,轻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或许在福南音刚刚醒来的时候质子府中便有了些动静,只是一向机警的二人都在想着什么心事,便并未将屋外那细微的变化收在耳中。
“国师醒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此时会来质子府之人有着怎样的身份。
却意外地听出了门外宋将军问话时声音中的一丝恭敬和小心。
福南音嘴边笑意一敛,“宋将军有事?”
边问边看了一眼旁边的尧光。
而后者藏不住心思,因为方才借了宋将军做幌子而有些不自在,眼神不由乱瞟起来。
“国师既然醒了,便请移步正厅……”宋将军的声音忽然断下,似乎是有人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什么。
福南音摸了一颗蜜饯放在口中,总算驱散了舌尖的苦涩。等他掀开被子缓缓踩下地,才发觉身上的确半分力气也没有,双腿绵软,站直的时候还有一丝目眩。
想起那夜在屋顶美其名曰的饮酒赏月,福南音心中难得升起了一丝懊悔。
此时宋将军的声音才再度传来,“有位贵人在正厅等您。”
“知道了,马上就好。”
尧光为福南音换上了干净的衣袍,见后者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宋将军方才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就如同平日里任何一位来客一般,又故意隐去了来人的身份,只用了“贵人”二字。
他却从未在前厅接待过任何人。
最后发冠束好,尧光正要扶着福南音出门,却被他抬手拦住。
“你不用跟着我,守在屋中就好。”
尧光下意识感觉到主人的语气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他自然不知道,平日里一向处变不惊的人,此时竟难得带了几分……紧张。
大病未愈的人步子又轻又慢,福南音从房中出来往正厅走的路上,宋将军便一直跟在他身后,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更像在等着福南音亲口问一句。
可惜直到走到正厅门口了,福南音都未发一言。
“国师……”
福南音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非便是昨夜的事,以及正厅里面的事。前者已经过去,他不想多谈;而后者……福南音从到
长安的第一日便在想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因为临淄王的参与,这件事变得又复杂了不少,他还未来得及想。
但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无论如何,都多谢宋将军。”
请刘医工也好,为那人作掩护也罢。
宋将军看着这位漠北国师慢慢走近正厅,大门闭合挡住了他最后的背影,心中忽然便生出几分不忍和惋惜来。
“将军,还不走吗?”一旁的内侍和金吾卫同僚催促道。
毕竟如今的阵仗搁谁也都能猜出来——过了今日,他们便不必再守着这座质子府了。
……
质子府的正厅不大,背光,将四周的门窗关合之后便更加昏暗了几分。
所有的侍从在他进去后便退到了门外,厅中只剩下了一人,虽只是坐在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椅子上,其身上无意带出的威压却又如同坐在金殿龙椅上一般无二。
“降臣福南音,见过圣人。”
福南音朝着上首的人按照中原礼节行了礼,原本来的路上心中生出的惴惴忽然淡了些,许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没有了不去面对的可能;再者,他竟从这位并不年轻的帝王身上,看到了几分李裴的影子。
他们是父子。
“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会见到朕。”
圣人抬起眼,将这位漠北国师此时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降臣一个月前便在等着今日。质子面圣,是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