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学语时失去了双亲,十多年来,人人都宠着她,让着她。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们也会想办法去给她摘。如今为了一个外人,她那总是温润如玉的二哥竟然出言教训她。她越想越委屈,哭得越来越大声,王府的下人和司徒昭桦都是一脸不知所措。
金嬷嬷忍不住道:“郡主乖,我们王爷他没有责备您的意思。”
此时除了夏侯君安的话估计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夏侯君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拳,并不打算哄她。她还小,不能让她就这么一直任性下去。
“哇。”夏侯君安也没怎么她吧,怎么就哭成这样了。唐白也爱哭,不过从来不是因为被责骂了,而是因为身体的病痛。想到这里他有些难过,不知道妹妹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落在夏侯君安的眼里,唐暮是在为不被尊重难过。毕竟是看着灵儿长大的,见她哭的这般凶,忍着不安慰已是极限了。又不能令公主觉得委屈,便狠下心道:“她要哭就让她哭个够,我们去花园里用午膳。”
王爷发话,下人只能照做,将饭菜全都移到花园的凉亭里去。
被晾在原地的澹台灵卉看着被撤干净的饭桌发蒙,哭都忘了。
“郡主……”
“昭桦……二哥他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这……”她一个女侍卫怎么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应该不会吧……”
“哇……一定是这样的,二哥他一定是讨厌我了!”
“怎么会呢郡主。”你这么不尊重人家的老婆,弄得人家夫妻之间相处尴尬,暂时不想搭理你也很正常吧。司徒昭桦心里这么想着,嘴上没敢说。她一个舞刀弄枪的女武夫,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无从下嘴。
金嬷嬷去而复返,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劝慰:“好郡主,您今天先回去,等过两天王爷气消了您再来。”
澹台灵卉抽抽搭搭问:“是我二哥叫你来的吗?”
怎么可能?金嬷嬷抽抽嘴角叠声答是。
十一
唐某人翘着二郎腿躺在美人靠上,右手端着茶壶,左手摸到盘子里的糕点,吃一块糕,喝一口水。无聊到喝水吐泡泡玩儿,哎,米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呀。
天气渐凉也才刚入秋,夏侯君安已开始穿夹袄。唐暮歪着脑袋,顺着他走来的步子数着数。
他三五步就可以走完的路,夏侯君安硬是走了十六步。
身体这么差就不要总是出来乱跑,抱着火炉看看书多好。唐暮懒洋洋的坐起身,庆幸得亏了他身体不济,不然自己早都露馅儿了。
“虽说你身体比我要好些,秋天露重,还是不要总这么躺在外头睡觉的好。”
他的声音很低,低的树叶的沙沙声都能轻易盖过。
唐暮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粗心如他,也能感觉到身边人低落的情绪。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
外人都说,皇帝最疼的就是二皇子。年少封王,公主佳配。如今连太子都将他的事放在第一位,他是最没有资格说有心事的人。
唐暮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许是体弱多病的人天生都爱多愁善感吧。
金嬷嬷喜滋滋的跑来,看到“小两口”“浓情蜜意”,犹豫要不要上前。
“嬷嬷何事?”
“王爷,太子给咱们府里选的大夫送到了。”
哦?唐暮暗笑,这场旷日持久声势浩大的选拔大会终于结束了吗?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对渊王的爱护之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了。
“好生安置。”
“您不见见吗?”
夏侯君安摇头:“皇兄举荐来的自然是最好的,本王无需再过问。”
金嬷嬷怔住,很明显她不是这个意思。
“走走走,见见,见见。”
天天就是这些人在跟前打转,都看腻了,好不容易有个新面孔当然要看看。唐暮拉起夏侯君安就跑。
嬷嬷大惊:“王妃,您慢点儿!”
千万别把她家王爷给甩散架咯!
见二人来,老者毕恭毕敬的磕头请安。从年级上看这老者都能当他们的爷爷了,唐暮还不太习惯别人动不动就给自己下跪,连忙将老人扶起。
唐暮觉得他有点眼熟。咦,这不是要他排队的老人吗。
匆匆一面,唐暮此时穿的又是女装,老者没能认出他来。
夏侯君安微微喘气,要是他再轻点儿,都能被唐暮当成风筝放上天去。
唐暮皱皱鼻子,一贯知道他身体差,没想到这么差。
“请问这位老大夫,怎么称呼?”
“鄙姓胡。”
“胡大夫是吧,快,给王爷把把脉,看王爷到底是什么毛病。”顺手把夏侯君安按到椅子上。
“嗯哼,咳!”夏侯君安猛咳一声,配合地伸出手来。
须发皆白的胡大夫伸出三指按在他的手腕处,捋了捋胡须,嘶一声皱一下眉。
“王爷这症候……”
“怎么……”
胡大夫触电似的收回手,又放回去,片刻后又要下跪。
“别别别,”唐暮拦住,“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
“王爷恕罪,您的病,老奴我恐怕无能为力。”
夏侯君安面上倒无甚波澜,唐暮被吓了一跳。
“那……”他想问他还能活多久。
“恕老奴实话是说,王爷的病不是天生的体虚多病。而像是……慢性中毒,毒入肺腑之症。”
“不可能吧!”唐暮惊呼,“这太医隔两天就来请一次脉,若是中毒不可能查不出来吧。”
是啊,太医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夏侯君安凄凉一笑,胡大夫不敢作声。
唐暮似乎懂了什么。
“此事除了你我三人,本王不希望第四人知晓。”
胡大夫诧异之余躬身应允。
夏侯君安一身天青色长衫站在海棠花树底下,下巴微抬,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侧的唐暮试了几次,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开口。看他这样子,多半知道是谁对自己下的毒。
胡大夫说夏侯君安的病只能缓解,绝无可能痊愈。毒入脏器短时间内不会致命,但……寿数难测。
什么寿数难测,说白了就是活不了多久,能活多久,全看天意。
“阿默今天才是阿默。”
唐暮被他突然开口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今天话少。
侧目,夏目君安眉眼含笑,丝毫没了刚才的清冷卓绝。
“你……要不你告诉我是谁对你下的黑手,我帮你报仇。”
夏侯君安没有回答,反而是出其不意地将他拥在了怀里。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没有确凿的证据,都是空谈。对方敢把人送来,就证明事到如今对方根本不怕事情败露。
唐暮惊觉得他手劲儿大得不像一个病人。推了两下没推开,放弃了,怎么说人家也是病人,手劲儿大了把人家弄伤了怎么办?
“委屈你了。”早知今日他一定不会同意娶公主。在他眼里,和亲的公主看似想尽荣华,极尽尊贵,实则骨肉分离天各一方。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你明明还在这里,有些人却当你从未存在。他从不肖想太子江山,从未在意虚名,他在意的只是那个身在高位上的人能多看他一眼,可惜……
夏侯君安像一个即将冻死在雪地里的人,拼命攫取一切温暖的热源。
唐暮心里怪怪的,不想让别人知道病情他可以理解,好好的干嘛替自己委屈。这事儿要搁自己身上,心态早就炸了,哪有空管别人委屈不委屈。要真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办?唐暮思考半天,对了,为民除害,过把行侠仗义的大侠瘾!
啪地一声脆响,站在揽星阁拱门入口处的澹台灵卉将腰间的白玉笛取下,砸断成三截,断口处崩裂的碎片散落一地。
“灵儿?”
两人回头,澹台灵卉哭着跑出门。就在刚才,她在来的路上一遍遍演示自己准备了两天的道歉词。道歉不是为了给兆安公主示弱,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二哥原谅自己,至于兆安公主怎么想,她才不在乎。
“郡主!”昭桦紧追其后。
“不许跟着!”澹台灵卉掏出短匕首抵在脖子上,“你再跟着我,我就死给你看!”
“郡主,你别冲动,属下不跟,你先把匕首放下。”
二人追出来,夏侯君安上前道:“灵儿,不要胡闹。”
“我没闹!二哥,自从你成亲以后,对灵儿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澹台灵卉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你是不是嫌弃灵儿了?”
“灵儿你在瞎想什么?二哥怎么会嫌弃你,听话,把匕首给二哥。”
他趁机又靠近一步,对她伸出手。澹台灵卉警觉的后退一步。
“除非你答应我休了这个公主,以后只对我好……”
嚯~小丫头口气不小,还贼心不死。以前唐暮只当她是小孩子气急随口说说的,没想到她还真存了这个心思。看夏侯君安,明显只把她当妹妹,就算没有自己“横刀夺爱”也会是别人。
听得这句夏侯君安略显不耐,“司徒昭桦,你是怎么看着郡主的?”
司徒昭桦赶忙低头请罪。
“你不要责备昭桦,你回答我,回答我!”
“好,你要本王回答你,本王今天就告诉你。你是本王的妹妹,永远都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本王再说一遍,把匕首放下。”
嗨,这王爷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就是个直男吗,哪有这样解决问题的?女人闹起脾气来,不分年龄层都是听不进道理,要哄的。唐白从小也闹脾气,一根糖人就哄好了。这种事情,要对症下药,否则会适得其反。于是唐某人上前拍拍渊王的肩膀,示意他让到一边。
小丫头立刻炸毛:“你滚开,别碰我二哥。”
“哎呀,那没办法,谁叫你不是渊王妃呢。”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拆穿又是另外一回事。澹台灵卉小脸涨的通红,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你要是真把自己给呃啊……了,那可就太亏了。”唐暮做个抹脖子的动作,舌头伸的老长。
“等到那个时候,你二哥把我休了,渊王妃就是别人的咯。你连个妾都混不上。”
夏侯君安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澹台灵卉泪珠挂在下眼眶,急道:“你才要做妾,你才是妾,我堂堂郡主怎么能做妾?”
郡主不能做妾公主做妾?围观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她自己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又看向渊王。
“二哥……”
夏侯君安狠心别过脸。
唐暮又下一剂猛药:“死人跟活人可没什么竞争力哦。”
见她愣住凑过去小声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趁机一把捞过匕首,澹台灵卉本能的挥手格挡。匕首划破唐暮的手掌,刀尖还是被他稳稳地握在了手中。鲜血从手掌的缝隙流淌而下,澹台灵卉攸得丢开手。
“灵儿!”
“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下二哥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唐暮心道:是不是故意的你也没少对我下黑手。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暴躁,难怪人家不喜欢你。
围观的下人跪了一地。
唐暮最头疼这种场景,“跪什么跪啊,这么喜欢跪,那你们就跪到吃晚饭好了。”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上好药,捧着被胡医生裹跟猪蹄粽似的手出来的时候,那些人还在跪。
十二
少年穿着一身湛蓝束腰便服,背着手,嘴里斜斜叼着根吃剩的糖葫芦签儿。秀气的墨眉下一双丹凤眼左顾右盼。街上人不多,街边卖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摊贩也懒懒得,有的干脆缩着脖子揣着手,偶尔出声招呼路过的行人。
一阵焦甜的香味飘过来。
“这里居然有卖唐人儿的。”
捏糖人的小贩是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大爷,正专心的捏着一个糖人儿。见有人过来,便放下手上的活计指着摊前一排捏好了的糖人问他要哪个。
唐暮想了想问:“你看照着我捏能捏出来不?”
“能,能。”
大爷手速不算快,唐暮坐在摊边的小凳子上,手托着下巴。打了七八个哈欠后,大爷将糖人举到他面前。
“小官人,满意吗?”
唐暮挺满意的,五官不怎么细致也不是特别像,但那拽拽的小神态莫名像自己。准备付钱的时他问,单听描述的话,能不能也捏一个出来。
老大爷想了想说可以试试。
唐暮脑子里冒出的画面是那个人站在海棠树下的落寞身影。
“细高个,皮肤比较白,眉眼细长,眉毛有点淡,头发很长。有点怕冷,最近常穿的是白狐裘的夹袄。”
听他描述的有些乱七八糟,大爷笑呵呵道:“是个姑娘吧?”
皮肤白,柳叶眉,这个天就穿夹袄可不是个娇弱羞怯的姑娘吗!
“啊?呵呵,呵,不是姑娘,是个长的很秀气的男人罢了。”
大爷初听有些吃惊,听他解释,仍是笑,手上动作没停。
糖人渐渐显现出人形来:挽着时下贵公子最流行的发髻,其余的头发披在脑后,大爷细心地跳出一绺来放到胸前。白狐裘的毛边用小牙签细细密密的划出印子来。糖人左手放在腰前,右手背在身后。
唐暮惊叹,真是神了,颇有夏侯君安的神韵。尤其是低垂的眼眸,像极了他思考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