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厉害,还能一直打下去?像‘四眉’那样的高手他们还有很多,夜深不好调来罢了。”
藏弓说着把软布巾浸入温水里,拧干之后轻轻擦拭二宝的脸颊。人生头一次这样照顾别人,还挺稀罕的,心里也有种受虐狂似的美滋滋。
看着他那副舐犊情深的表情,松鼠只觉得牙酸爪痒,很想挠点什么,于是一爪子抠住被褥,把丝线挠出了噗突突的声响。
“那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会在六翼族境内动手?不是自己的地盘,能方便吗?”
藏弓说:“不方便,也方便,方便的是推卸责任。想想,换成你卖货,长期合作的伙伴突然不来了,你不怀疑他找了下家?不怀疑他想背后给你使绊子?如果是我,就借此机会给这个合作伙伴找点事做,哪怕嫁祸不成,也好暗中观察他和我的对家有没有联手,反正于我又无坏处。”
松鼠说:“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未必都像你这么坏。再说鳞甲王一把年纪了,又不蠢,难道不怕第五军查出来是他嫁祸,一怒之下直接向上头举报他的私矿?”
“哈哈,小老鼠,人与人之间永远是利益为先,我饶你一命,难道是因为真情实感?为哄二宝罢了。两方势力也是一样,联手协作本就不靠感情,难道伤了和气就要解散?枉我觉得你聪明机敏,怎么跟你主子一样天真。”
“二宝不是我主子,是我兄弟!”
“成,是你兄弟。总之这边不管杀不杀得了我,松野圭一都有把握继续跟第五军合作,何不一试。”
说到这里,藏弓把二宝扶了起来,靠坐在自己怀里。他一手抱着二宝,一手端来药碗,自己含了一口。
“你,你要这样喂给二宝喝?”松鼠大骇,恶心得眼皮都皱起来了。
藏弓不理他,低头覆上二宝的嘴唇,舌尖撬开贝齿,将口中汤药尽数渡了过去。
“呕!呕!”松鼠光是看看都作呕。
就这样喂完了一碗汤药,藏弓又往二宝嘴里塞了一颗饴糖。
饴糖太甜了,他本想着用梅子或带酸味儿的蜜饯果,但那东西有核,还需要嚼着吃,万一卡着二宝就不好了。
饴糖就有这么一个好处,光用口水就能化完,二宝要是化得慢,自己还可以帮帮忙。
当然,他只是瞎想想,最后还是由二宝自己化去了,不然松鼠在屋里吐出来,对谁都不好。
“给我倒杯水来,漱漱口。”藏弓对松鼠说道,自己则为二宝擦净了唇角的药汁,把人轻轻放回了枕上。
松鼠嗯了一声,想到不该这么乖巧,就又补充了几句难听的话,然后才去倒水。
它愿意倒水,其实是有自己的意图。
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不能任凭狗暴君乱来。他自己作死没人管,却不可以连累二宝。
再者,如果二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要密谋造反再兴刀兵,一定也不能容忍的。
由是拿定了主意,不如想办法在鳞甲族境内杀了狗暴君,回去以后再向官家举报私矿。
这样一来,第五军怀疑鳞甲王杀了他们的主子,鳞甲王也认为是第五军举报了私矿,结盟谋反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但它也有顾虑。
要真杀了狗暴君,二宝一定会难过的。
就算是条狗,养久了也舍不得宰杀,何况撇开狗暴君的臭德行不谈,他对二宝还是好的,二宝对他更是好上加好。一片赤诚化为乌有,搁谁都无法忍受。
怎么办?不想让二宝伤心。
要不然就说一半留一半,只把狗暴君的身份告诉二宝,再骗二宝说他已经回了第五军,再也不会回来了。
行,就这么干。好歹不是双重打击,时间长了二宝总会淡忘这个人,就像他曾真心对待过的许多人一样。
于是松鼠悄没声地打开了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化进了水里。听卖药的那人吆喝,这东西无色无味,一小包就能毒死一头牛,狗暴君总不会比牛还沉。
藏弓接了水杯,刚要喝下,却又给松鼠递回来了。松鼠的心狠狠一坠,勉强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又怎么的?”
藏弓说:“凉了,换一杯。”
松鼠咬着后槽牙,乖乖换了一杯温的。好在它从卖药的那里拿了三小包,狗暴君今日注定要毙命于此。
然而藏弓接了这第二杯,又说道:“烫了,换一杯。”
“你有完没完?别没事找事!”松鼠吼道。
“成,那就摊开了说,”藏弓把杯盏翻转倒扣,一杯清水就此泼洒在了地上,“老鼠药,剧毒,无色无味,喝下去超过一炷香的工夫就回天乏术了。”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松鼠狡辩。
“听不懂没事,能听懂下面几句就行。你家小老板给我换了一个心脏,阴差阳错使我嗅觉灵敏,能闻出寻常人闻不出的药味儿。不想自取其辱就别折腾,我没工夫陪你。”
松鼠被识破,羞恼不已,胸口急剧起伏却不知该怎么反驳,末了迸出一句:“我不是老鼠!是松鼠!”
到了中午,二宝还是没醒。左右松野圭一不会在鳞甲族境内对他们动手,藏弓便也不急着走,给二宝喂完小米粥后就从集市上买了本书册回来,抑扬顿挫地念给二宝听。
“……那狐狸一件一件褪去雪白纱衣,直到肩头只挂了薄薄一层。冰雪之肌,宛如玉瓷雕成,眼下一颗红泪痣若隐若现,便是那十里寒霜中的万千红尘。不由惹人遐想,真将这公狐狸抱在怀里,又该是怎样的销魂滋味?未必就比母狐狸差在哪里……”
“……狐狸解开银扣腰带,窄窄一小截纤腰不过盈盈一握,书生哪敢碰触,唯恐一碰便将那纤腰掐断。狐狸却大胆,攀住书生肩膀,附耳问道,‘郎君如今还是觉得女子更好么?’书生早已热血沸腾,三魂没了七魄,哪还分男女,抱住狐狸翻身上榻,便在那销魂窟里抵死纠缠到了天明……”
“啊啊啊!你在给二宝读什么东西!!”松鼠又炸毛了。
“你别吵,我给二宝读读书,说不准二宝能听见,”藏弓说着又想继续,忽觉得狐狸也没什么好,书生就是没见过世面,才会被色相迷惑,便摸上二宝的小脸,感慨道,“还是我家二宝最讨人喜欢。”
夏日天热,头脑容易昏沉,何况还要读书。
松鼠蹲在旁边打瞌睡,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把狗暴君给熬困了,从窗台上扛来了一把小刀。
小刀虽小,要插喉管还是容易的,趁现在狗暴君正搂二宝睡着午觉,一刀下去就能解决。
它邪邪一笑,发了狠心,嗷地一嗓子就要往下扎。结果这一刀没能落下去,停在了狗暴君的喉结处。
狗暴君中指弹开刀尖,一把揪住了它的大尾巴,倒提着,“我先前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想给你刮刮胡子,你看你这得有两天没刮了吧,我怕你扎着二宝。”
……
两次刺杀不成,机会就没那么好找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机会,松鼠不是看不出来,狗暴君根本用不着提高警惕。要是杀他那么容易,当年的恒文帝何至于要联合外族围攻他,还要从背后对他下手。
又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趁早上凉快时启程了,藏弓从集市上买辆了马车,还买了宣软的褥子给二宝铺着。
本以为没选择租蒸汽车就是为了车夫的安全,买下马车可以自己驾驶,却没想到马车的车夫也跟着,还跟了两个。松鼠问藏弓为什么,藏弓也不答,兀自把二宝抱上了马车,安排妥当。
“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松鼠说道。
“睡得久才能休息好,醒来就到家了。”藏弓说着在二宝额头亲了一口,亲不够,又把鼻尖、眼帘、嘴唇……全都临幸了一遍。
想到回去以后就不能这么乱来了,心情真是一言难尽,便干脆把人抱起来磨蹭了一会儿,也不管松鼠在旁边怎么看他。
他是谁?是暴君。
他有人性吗?没有。
他都人人得而诛之了,也不在乎多一个糟糕的名声。耍流氓就耍流氓,反正二宝是他的,他得早早盖章。
“可以走了吗?”松鼠忍无可忍,“真希望二宝现在就醒来,看穿你的真面目。”
“醒不过来。”藏弓轻笑。因为他在二宝的汤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就是希望二宝一觉睡到昆仑山。
危险的路他得自己走。
把二宝重新安顿好,藏弓便下了马车,招呼车夫上了官道就可以赶慢点,别颠着人。
松鼠见状奇怪道:“你不上来?”
藏弓说:“要是运气不好,往后不会再相见了,你就把真相告诉二宝吧。叫他恨我总强过一辈子惦记。”
松鼠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藏弓说:“趁现在没人监视,赶快走吧。”
见他上了后面一辆马车的驾驶位,松鼠心中不受控制地一动。这狗暴君从来不喜欢好好回答问题,但这次,他的用意不用说出来也已经很明显了。
马车上了路,的确有些颠簸。二宝躺得浑身骨骼僵硬,好多次想醒都醒不过来。
这期间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时不时碰碰他的嘴唇,又碰碰脸颊、鼻子,还碰过耳垂,痒痒的,想问是不是火头军,又开不了口。
之后逢噩梦,梦见火头军被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打伤了,快死了,他想用自己的血去救,却怎么都动弹不了,真是难受已极。
终于在一个坡道口,马车陷进了坑里,他被颠得摔在了厢板上,才忽地从睡梦中脱离,回到了现实。
“灰、灰老大……”二宝急促地喘着气。因为噩梦刚醒,心口还跳得厉害。
松鼠高兴坏了,跳到二宝腿上,抱着就是一通哭诉,“狗二宝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躺一辈子!你知不知道那个狗将领有多坏,他对你……”
“先别说那么多,”二宝打断它的唠叨,“将军去哪里了?我记得他在鳞甲族王宫跟人打架,对方人太多了,他打赢了吗?”
“呃……”松鼠动了动嘴,理智占领高地,开始思考要不要把狗暴君的事如实说来。
说。
说了二宝才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可是,狗暴君临走前的那个眼神……
松鼠知道自己不该犹豫,但这回狗暴君真是对二宝用心了,为了不让二宝涉险,选择自己驾车转移敌人视线。
之前说的那些威胁之词,什么“如果二宝知道了真相,第一个死的就是二宝”,怕也只是虚晃一招而已。
因为一个人如果真的只在乎自己,这种时候就该拿别人吸引火力,自己骑马快奔,目标更小。
松鼠可以为了二宝起杀心,但它本质并不是坏鼠,当狗暴君留给二宝的也是善意时,它就狠不下来了。
它问二宝:“你对那狗将领到底是什么心思?这么关心他。”
二宝不理解,“什么什么心思,拿他当朋友啊。虽然他这个人的人品的确有问题,但我觉得他已经在改变了,他是有人性的。”
松鼠眼神闪烁,“就没有别的意思?”
二宝伸手摸上鼠头,“你也是昏迷刚醒吗?为什么说胡话,我都听不懂。”
罢了罢了,听不懂才好。松鼠松了口气,说道:“他有他的安排,你就不要管了,他能照顾好自己。”
松鼠要是随便扯个理由还好,这么说话反而不对劲,二宝一下就察觉到了不妙,拉开马车挡板,对车夫说道:“麻烦停车,不往前走了,按照原路返回。”
车夫停了车,说道:“哟,小公子醒了呀,真是太好了!不过先前那位公子已经付了车钱,定好了路线,现在往六翼族走的话怕是不好向那位公子交代啊。”
二宝:“他自己走了六翼族的路?为什么没和我们一起?”
车夫:“不清楚啊。听说六翼族这一年来闹匪严重,想是怕小公子遇着危险,就自己上那条路了。两位是兄弟吗?关系可真好,看得出来那位公子非常疼爱小公子您,临走前依依惜别,看得小人都忍不住鼻子酸,哈哈。”
二宝打听了一番,得知从鳞甲族去昆仑山,走六翼族的边境线是最短的路程,而藏弓安排的这条恰恰绕远,太不合理了。
二宝当机立断:“麻烦掉头回去,我付双倍车钱!”
哐当一声,挡板被松鼠关上了,它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大声说话,就捏着嗓子长话短说:“不能回去,听他的安排!”
二宝不听,“你又不肯告诉我原因,我只能自己去找他问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可能会遇上危险,会需要我的救治。”
松鼠:“你这什么狗屁预感,不灵!”
二宝:“不灵你为什么死咬着不说?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路走?”
松鼠:“小声点,别问这么多,不要掉头!”
二宝:“我主意已定。”
二宝这个人,平时一副软心肠,看起来什么都能凑合,唯独在救人的时候毫不含糊,主意稳得很。
松鼠急得抓心挠肝,没辙了,只好交代,“六翼族会有埋伏!他是为了你的安全才独自离开的,你找回去只会拖累他!”
二宝神色不变,紧紧抓着被褥的手却出卖了他心中的焦灼,问道:“什么埋伏,鳞甲族的埋伏?”
松鼠点头,“鳞甲王有可能派人来截杀,但也只是有可能。”
二宝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是他吹哨子吹来了火头军,火头军是为了救他才会惹上鳞甲族。如果自己明知道他会有危险还独自逃走,那不就是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