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知道他是在信口胡说,但看东哥儿那将笑不笑的表情,一时恼羞成怒,恨不得把火头军的嘴给缝起来。
这时阴云飘过,天色暗了下来。一阵过堂风吹进,后院的门被吹得砰砰两声,铺门也同时被扣响了。
二宝心惊,走到外间一看,来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长得清秀文质,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但那一头长发却是全白的。
这颜色的头发,在阳间可从来没见过。
年轻人开口道:“阁下安好,我是远地而来寻亲的,被这阵风吹得找不到路了,可否请阁下指引?”
二宝倏地抠住桌角,心想你寻亲怎么会被风吹得找不到路?难道,是真的,撒纸钱是给鬼魂铺路,路没了,你就找不到了?
“那,那你要寻谁?”二宝强自镇定。
那人说道:“我来寻全人杂货铺的老板,十里之外还见着招牌的,走到近处却找不见了。”
十里之外?
他能看到十里之外?
二宝心跳骤然加快,“可是,我这里就是全人杂货铺啊,你已经到地方了。然后,你找谁,找我吗?我是这里的老板。”
那人面露喜色,“原来如此,小老板有礼了,我能进来说话吗?外面风太大了,我被迷了眼睛。”
迷了眼睛?
你的眼睛不是好好的吗!
那人似乎看穿了二宝的想法,又道:“不是这双眼睛,是你看不见的眼睛。小老板别怕,我不是坏人。”
看不见的眼睛?
什么叫看不见的眼睛?
“你,你不是坏人,是是是好鬼吗?”二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想叫一声将军救我,但又气不过刚刚被他戏弄的事。
门外之人愣了一瞬,旋即笑起来,“小老板误会了,我是人,不是鬼。我从极目族来,后面的这双眼睛能看数十里远,但平时不会睁开,刚才睁开看过来的时候被风沙迷了。”
“……”原来如此。
二宝的心脏掉回胸腔,十分不好意思地把人请了进来,冲里间喊:“伙计出来招呼一下,有客人来了!客人,怎么称呼?”
“我叫乔林,直呼姓名就好。”
随着他话音落定,休息室里走出了一个人,相貌英俊无比,器宇轩昂,风姿不凡,乔林一下就认出来了。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见对方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还朝小老板的背影看了一眼。乔林明白了,便随意客套了几句,说明了来意。
原来他在几日前收到了承铭的一封信,说是郎驭来了昆仑大街,所以特意赶来探望。
二宝奇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你和郎驭姐姐认识啊,还认识承铭大哥?那我们也算有缘分啦,哈哈!不过你的名字好耳熟,我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乔林轻咳一声,“是啊,很有缘分。小老板是不是听郎驭提过我?说来惭愧,我幼年时曾和郎驭有婚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后来她参军了,我也比较忙,就鲜少有机会见面了。”
“有婚约?”二宝的小脑袋瓜里浮现了许多话本戏,大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巾帼英雄弃儿女私情,痴心人远赴千里追踪之类的。
他觉得千里追踪可以成为佳话,但前提是人家对你也有那方面的意思。于是试探地问:“郎驭姐姐知道你要来吗?”
乔林答道:“唐突了,她应该不知道,知道的话怕又要躲得远远的。这些年她一心扑在事业上,我给她去了好多封信,她……”
明白了。郎驭姐姐不喜欢乔林。
这很好理解,郎驭姐姐那么优秀,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光长得帅不行,光有钱也不行,还得志趣相投。
二宝觉得承铭这做法不大地道。他当然不知道承铭是受了谁的指使才这样做的,只知道现在马上立刻就得去给郎驭通风报信。
于是二宝交代自家伙计陪客人聊一会儿,自己要上茅房,实则是窜出了铺子找郎驭。
不巧,郎驭来了。
二宝在外面撞上她,赶紧把人拉到了旮旯里,张口就问:“郎驭姐姐,你是不是跟一个名叫乔林的人有婚约?你喜欢他吗?”
郎驭微微一愣,忍俊不禁,“傻兮兮的小老板,怎么问这个问题?是谁跟你提的乔林?”
二宝说:“哎呀你可别笑了,乔林堵上门了!不过我暂时把他稳住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想承认这桩婚约,就趁现在跑吧,不能因为他缠你你就不顾自己的喜好了。”
“堵上门了?”郎驭隐约明白过来,又在心里把自家主君骂了一顿,然后揉揉小二宝的脑袋,“不喜欢他,不跟他成亲!小老板真是世上顶好顶好的人,姐姐要喜欢也会喜欢你这样的。”
“啊,真的?”二宝眼睛更亮了,一股暖流在血液里激荡,心想,原来我比那银发的富家公子哥还有魅力嗐,郎驭姐姐喜欢的是我嗐,那等我攒够了钱,可以跟郎驭姐姐提亲吗?
刚把这傻问题问出口,郎驭就笑得前仰后合,而后关了闸似地脸色一僵,抿住了嘴。
二宝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不笑了,察觉到身后有阴风,扭头一看,又唰地扭了回来。“哈哈哈哈,郎驭姐姐好巧啊,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郎驭虚握半拳,咳了一声,陪着小老板演戏,“是吗,太巧了,我今天没什么事,转悠转悠就走到这儿了。”
藏弓阴沉着脸,“果然好巧,犄角旮旯里风景格外好,任谁都想来待一会儿。我也好巧,听到了些不该听的。刚才商量到哪儿了?喔,攒钱是吧,打算攒多少?”
二宝:“……”
就,就,就随便攒攒。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求生欲:女性没有义务全揽(划重点)洗衣做饭的活计,藏弓也不是这个意思哈。亲亲小可爱们!
感谢“说碇寰”小天使的营养液!转圈圈
60、60. 胡闹
说这几句酸话也就是吓吓小二宝, 藏弓知道他和郎驭之间什么都不可能发生。与其吃这个醋,还不如吃松鼠黄牛的醋。
藏弓回了屋内,郎驭也跟进,只剩二宝呆呆站在门口。他在思考: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啊!
悻悻摸了摸鼻子, 二宝又稍稍留意了一下自家的招牌, 因为他的余光里总有个东西在晃。
抬头才发现, 原来刚才那阵大风吹来了一块烂雨布,恰好把自家招牌给蒙住了, 难怪乔林到了跟前还不知道这就是目的地。
二宝踮起脚,伸手去够那块烂雨布, 将将能拽住一个边角。于是用力一扯, 咵啦,咣当, 一声是雨布被撕烂的动静, 一声是招牌被扯落砸地的动静。
啊!全人杂货铺!
小老板拆了自己的招牌!
二宝眼疾手快把牌匾抱了起来,可惜还是被人看见了。对面铺子的老板刚好出来泼水, 笑哈哈道:“二宝兄弟这是有啥意见啊, 不打算做生意啦?牌匾落地可不是好兆头!”
二宝说:“我不信什么兆头不兆头的, 这是我自己扯掉的。要是闲来无事天天扯着玩, 难不成天天都有灾祸?”
对方说:“你可别乱讲话,真有说法的。听没听过自掘坟墓, 自断后路?自己扯自己的招牌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我可不是在咒你啊,二宝兄弟, 总之你这阵子行事多小心些, 就算不是自找麻烦,也得多提防小人暗害你,之前又不是没有先例。”
二宝说:“好吧, 多谢了。”
二宝和东哥儿搭手把牌匾挂了回去,进屋刚好听到乔林说想和郎驭尽快完婚。他索性不瞎忙活了,坐旁边去听了起来。
郎驭抱臂端坐,两腿叉开,脊背挺直,腰间别着宝剑,虽然身穿便服,女将军的派头还是足足的。
只是她不大愿意理睬乔林,对方说要完婚,她也不表态,反而把视线投到了火头军身上。
火头军说:“郎驭身为中央军主帅,地位尊贵,手底下管着十万之众,你准备了多少彩礼?”
二宝竖着耳朵听,可乔林刚说了第一句他就捂住了耳朵,收回了好奇心。
黄金万两,是他一辈子都难赚到的,遑论后头那些漏进耳朵里的田产、商铺、山庄、古董、字画、名贵药材……
有点羡慕。原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现在看乔林都比之前顺眼了,那什么“有钱也不行”的屁话真不是人说的。
见二宝捧着脸发呆,藏弓笑着敲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二宝说:“我在想,这么多钱,够我建好多个器官库了。乔林大哥,要是郎驭姐姐不答应,你考虑男的吗?”
乔林:“噗。”
郎驭:“哈哈哈哈!”
藏弓:“你说什么?”
二宝是在开玩笑,再想建器官库也不可能拿自己做交易的,于是摸摸火头军的胳膊,像安抚炸毛的小动物。
“我只是羡慕一下而已,不要怀疑你老板的人品。不过这是乔林大哥和郎驭姐姐之间的事,你为什么横插一杠子,叨叨个不停?”
火头军说:“我既然在中间调和,那就算半个红娘,他给的彩礼要抽一成作为我的报酬。”
二宝震惊,“我没听错吧?那么多钱,你抽一成也是好大一笔,这样不好吧……”说完看看乔林,生怕人家拍案而起。
谁知乔林并没有过多反应,却笑着说:“这不是问题,也不用从彩礼里抽,我额外支付这笔酬劳,双倍。”
二宝:“!!!”
有钱人都这么豪横吗?
本以为郎驭应该拍案而起,“本帅不是任人买卖的物件你们俩胆敢当着本帅的面讨价还价岂有此理一人赏一巴掌”,然而郎驭开口就道:“彩礼也翻倍。”
终于有人拍案而起了,乔林激动地说:“成交!什么时候办婚礼?”
二宝:(0口0)!!!
这就成交了????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郎驭忽然拔剑劈烂了桌子,怒道:“想得美!想娶我,等你学会武功,扛得过我十招再说!”
“阿驭,你好好说话劈人家桌子干嘛呀,”乔林满头冷汗,“小老板对不住啊,桌子我赔,十倍价赔。”
二宝也满头冷汗,“不不,这就是我送给郎驭姐姐劈着玩的。还有,之前大言不惭说攒够了钱向姐姐提亲的话就当我没说好吗?”
藏弓看得忍俊不禁,说道:“剑都出鞘了,这是要杀谁?”
郎驭冷静下来,把剑重新插回去,“没想杀谁,试试剑够不够快。吓着几位了,不好意思。”
二宝:一句“没关系”我不大敢说。但是总觉得火头军的那句话好有威慑力??
之后火头军又劝了一会儿,说的无非是人各有才,并非武功高强才叫有本事,乔林的优势很明显,除了有钱、专一、长得帅,还怕老婆,嫁给他一定妥帖。
可惜郎驭有自己的标准,说以上都不重要,哪怕他一无是处,只要武功高强,这门婚事就能定下。
乔林立即道:“行,我这就给管家传讯,招揽江湖高手,教我武功。另外,阿驭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我也想跟他学,学好之后陪你切磋,还能帮你看看哪里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郎驭嗤笑出声,“一听你这话术都不像是能学成的。别折腾了,等你学完二十年我都四十好几了,还嫁个屁。”
“阿驭!”见她转身要走,乔林脱口道,“十万两军需款!择日就派人送到你方军部!”
郎驭顿足,“少拿钱来压我。”
乔林:“二十万两!”
郎驭坐了回来,“那就再聊一会儿。”
二宝再次震惊,竟不知还有这种操作。有钱当真可以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啊!
乔林乐呵呵的,清秀的面容配着腼腆的笑意,倒是相得益彰。就是令人费解,他一个文人为什么会喜欢武夫。不是武夫,是武妇。
二宝这么想着,桌子底下扯了扯藏弓的衣角,盖着脸悄声问:“乔林大哥和郎驭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藏弓也悄声说:“郎驭是个孤儿,小时候被乔林的爷爷捡回去收养过几年。郎驭喜欢打架,从小就好锄强扶弱,有一回乔林在外头被流浪狗撵了,郎驭赤手空拳保护了他,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迷恋郎驭。后来郎驭参了军,他就一直等,家里给安排别的姑娘他也不见,铆足了劲儿给郎驭写信。”
“还挺痴情啊,”二宝说,“那郎驭姐姐是怎么参军的?女孩子想参军很难的吧。”
藏弓说:“郎驭十三四岁时跟一帮大孩子打架,被其中一个扯了头发,后脑勺秃了一块。那群大孩子一看她没有后眼,才知道她不是极目族人,就开始排挤她,朝她身上吐口水,骂她是野种。她心里气不过,跟乔家渐渐也有了隔阂,辞别之后兜兜转转回到了慧人族,混成了女流氓。后来遇到我……咳,遇到班师回朝的队伍,追着车马叫喊要参军,渊武帝见她底子不错,破格录用了。”
二宝“原来如此”地点点头,想想一个女孩子扎进军营里奋斗,跟一帮大老爷们抢机会,不知得吃多少苦。
还有那群坏孩子,小小年纪就有种族成见,知道什么呀。要是没有那一遭,郎驭姐姐的人生一定会顺滑很多。
思及此,二宝不由自主瞄向了郎驭的后脑勺,想着自己当时要是在场就好了,可以帮忙栽头发。
再一想,又觉得奇怪,问道:“你又不是第七军的,怎么知道这么多?”
藏弓:“……刚才你在外面瞎捣鼓,郎驭跟我说的。你也奇怪,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我,应该问郎驭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