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说,果然是蛇鼠一窝。
纪宣灵嗤笑一声,“陈锳总是要走的,谷文翰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才迫不及待的推了个替罪羊出来。他想脱罪,也不问问朕答不答应。”
别说纪宣灵不答应,那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也不会答应。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公道的问题这么简单了。谷文翰和他身后谷家,包括和他连成一线的陈锳,都不能再留下去了。
“陛下放手去做便是,臣此前说过,龙武军任凭陛下差遣。”云幼清顿了一下,“微臣亦然……”
纪宣灵勾起他的小指,望进他深邃的眼底,“皇叔这话意思,是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会永远站在我身边?”
云幼清不答反问:“陛下以为呢?”
纪宣灵静默半晌,忽而朗声笑道:“朕以为,就该如此。”
也本该如此。
二人并不急着出去。陛下和摄政王双双不见踪影,该猜前想后的是外面那群人,碍不着他们。
偏生这些人就像见不得他们清净似的,没一会儿功夫便喧闹起来了。
“出事了……”云幼清道。
若非出事,动静怎么也不可能传到后头来。
果然,纪宣灵正打算独自出去看看,陈庭便急急忙忙的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出事了。”
陈庭脚步虽急,语气却还算平稳,只是脸上神色颇为微妙。
光看陈庭的反应,纪宣灵一下子还真判断不出,这个“出事”,到底是何程度的出事。
“出什么事了?”他不急不缓淡淡问道。
陈庭自看出他们陛下的心思,又知晓摄政王怀孕的消息后,心理承受能力大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件事虽然同样令人意想不到,但怎么也不会比上述那两件事给人的惊吓大,故而陈庭此刻看上去还算淡定。
他道:“回陛下,是谷侍郎和吕公子……二人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纠缠时,叫吕相给见着了。”
谷彦林和吕思雍?
纪宣灵转头同皇叔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感到有些惊讶。吕思雍也就罢了,谷彦林可不像是会如此不小心的人。
他随手抓了块点心递到云幼清手里,看了陈庭一眼,一副看戏的表情,“接着说……”
陈庭:“…”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陛下。
云幼清深感无奈,“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陈庭并未亲眼所见,只知道谷侍郎原先被荣国公派去接他的妹妹谷三小姐,不知为何同吕公子在御花园里遇上了。
二人中途还有过争吵,这才将吕相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人吕相气得背过气去。和吕相一同出来的宁王落后一步,同样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一向克己守礼的老亲王当即破口大骂,说二人不知廉耻。
纪宣灵听到这里,恍惚忆起他这位皇叔祖年纪大了之后,似乎有些耳背的毛病。这一骂,只怕将人都引过去了。
事实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
这下可好,原想把事情先压下来,待回去再算账的吕相彻底气晕了过去。
场面一度混乱。
这便是陈庭知道的全部了。
“吕相这会儿应当已经醒了,宁王殿下做主,把人都带到了偏殿里。不过……”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该知道的人现下只怕都知道了。
“走吧……”纪宣灵拍拍手站起来,“皇叔可要一同去瞧瞧热闹?”
而且,谷文翰是否刻意支开的谷彦林,吕源为何会同宁王到御花园去,这其中还有许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太华宫的偏殿里,此刻坐了不少人。
除了两位当事人,宁王和吕源两个目击者,还有作为谷彦林父亲被请到偏殿来的谷文翰。
纪宣灵进门时,里头气氛还是凝滞的,谷彦林脸上通红的巴掌印不能更显眼,也不知道是谁扇的。
“谷侍郎这脸上可不大好看啊,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便是,怎么能打孩子呢?”
纪宣灵略有些夸张的“啧啧”两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幸灾乐祸似的。
他那一声语气老成的孩子险些把落后半步的云幼清逗笑了。
在场的人里,除了缩在一旁的吕思雍,哪一个不比他年纪大。
谷文翰脸色黑如锅底,默认了自己动手的事实,“陛下,此乃微臣的家事。何况他既然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事,就该想到后果。”
纪宣灵笑而不语,和云幼清一前一后落座,大有要在这里把热闹看完的架势。
“原来谷家竟还有家风这种东西,看来是本王孤陋寡闻了。”云幼清奇道。
他这番带刺的嘲讽叫谷文翰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纪宣灵无声笑了笑,果然他家皇叔还是疼他的,被“欺负”了又怎么能不加倍还回去呢。
谷文翰刚欲张嘴辩驳,又被纪宣灵把话给堵了回去,“事情朕都听陈庭说了,闹成这样想必也并非诸位所愿。不如先坐下来商讨一下如何解决的好。”
他还不忘问一问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吕源的意见。“吕相意下如何?”
吕源沉着脸看了眼自家的傻儿子,把人吓得瑟缩了一下,又往谷彦林身后躲了躲。
逆子!逆子啊!
吕源恨铁不成钢,差点又岔过气去。
“就依陛下所言。”吕源一字一顿道。
宁王将他们带到这里,原本也就是这个意思。
“既如此,谷侍郎。”纪宣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今晚大出风头的谷彦林,“你来细说一番来龙去脉。”
道听途说的消息,总归是有些不尽不实的。
“是……”
谷彦林脸上看不出情绪,叙述时就好像在说一件同自己无关的事。
他所说的,与陈庭所言出入不大,二人在吵些什么他与没有透露,不过纪宣灵猜或许和自己将吕思雍扣在大理寺多日的事有关。
倒是宁王骂的那声“不知廉耻”,按谷彦林的说法,他们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而已,远没有外头传得那么过火。
“听起来,二位似乎是两情相悦?”
“是……”谷彦林答得毫不犹豫,眼里却并未见多少深情。
不过纪宣灵不在意真假,他只是来搅浑水的,听完后当即拍手道:“我朝开国以来娶男妻之人比比皆是,若果真如此,吕相和国公何不成全他们?”
话虽如此,可即便是娶男妻,也还有个嫁娶之分。吕源神情瞬息万变,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真要走到这一步……
“什么两情相悦?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
数道目光一时间全都齐聚到吕思雍身上,有探究的,也有警告的。吕思雍头皮发麻,张着嘴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他欲哭无泪,“我……我不知道啊。”
在座的人一阵无语,吕源顿时松了口气,觉得儿子还有救,横眉竖目对着谷彦林骂道:“定是你这竖子居心叵测,诱拐的我儿子!亏我先前还对你高看一眼,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当真是瞎了眼了!”
骂完谷彦林,气急攻心的吕源又将炮火对准了谷文翰,阴阳怪气的说:“荣国公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谷文翰脸上挂不住,要不是碍着纪宣灵在场,只怕又要再给谷彦林脸上添一道红印。
“你做的好事!”
承袭了所有怒火的谷彦林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依然是那副从容的样子。
纪宣灵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许也存了一丝成全二人的心思,“吕相还有国公消消气,朕倒是觉得,真情难得。谷侍郎既然有情,若吕公子也有意,朕今日便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如何?”
“陛下!”吕相觉得纪宣灵就是特意过来在他伤口上撒盐的。
更气人的是,谷文翰压根不在乎他这个儿子,除了觉得谷彦林丢了他们谷家的脸,打骂了几句之外,半点意见都没有。
从头至尾置身事外,像个与此事毫无干系的人。
吕思雍已经完全傻了,他虽然向来爱惹祸,但除了不小心冲撞陛下的那次,还没见过今日这样的场面。
尤其当他的决定变得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候。
“我……我就是玩玩而已,没想成亲……”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已经足够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纪宣灵不禁有些同情谷彦林了。
如果他的确是真心的。
吕源总算放心了,当即把人从谷彦林身后拉了回来。长出一口气的模样,像是走出了什么龙潭虎穴,泥沼深潭。
纪宣灵再度看了眼谷彦林,意料之中的没能看出什么来。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余下的事,诸位可以自己回去慢慢商量。”
至于今夜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流言,想必吕源无需他来操心。
几人陆续告退离开偏殿,一直坐在一旁看戏,从始至终未发表意见的宁王也慢悠悠站了起来。
“皇叔祖留步……”纪宣灵叫住了他。
“陛下还有何事?”
纪宣灵和他这位皇叔祖并不算亲近,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父皇从前的只言片语。
“皇叔祖今夜为何会和吕相一起到御花园里去?”
这位年迈的老亲王如今依然精神矍铄,眼里有纪宣灵历经两世也去看不透的沧桑,“陛下只要记得,我们都姓纪就好了。”
他答非所问,纪宣灵却一下明白了什么。
“朕记住了。此前若对皇叔祖有无礼之处,还望见谅。路途遥远,皇叔祖一路保重。”
纪尚目光忽然落到了云幼清身上,盯着人看了半天又不说话,纪宣灵险些要以为他看出什么来了。
结果他最后只是从鼻间泄出一声不满的冷哼后便离开了。
云幼清看着老人家略显佝偻的背影,忽然转头对纪宣灵说道:“你这位皇叔祖,似乎不太喜欢我。”
纪宣灵方才的恭敬顿时无影无踪,翻脸不认人道:“皇叔祖马上就回封地了,他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
他的直白叫人脸上发热,即便过了这么久,云幼清依然没有完全习惯。
偏殿人都散尽了,方才发生在这里的闹剧却仿佛还在眼前。纪宣灵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却忽然生出了许多的感慨,也有许多想要问云幼清的问题。
“若有朝一日,我们也同今日的吕思雍一样,必须做出一个回答,到那时,皇叔又会如何说?”
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
纪宣灵发现自己实在太贪心了,他能察觉到云幼清和他在一点点变得亲近,对方不再抗拒他的拥抱甚至亲吻。可他今天忽然发现,云幼清好像从未开口承认过什么。
他迫切的想要听到些什么。
“不会有那个时候的。”云幼清笃定道,“陛下已经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了,没有谁能逼你。”
“所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叔也没有人可以逼你是吗?”纪宣灵想要的不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
“可如果,是我要逼你呢?”
第40章
云幼清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
良久, 他终于开口道:“这不正是陛下一直在做的事吗?”
纪宣灵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确实是这样做的没错,但如果这就是云幼清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幼清道。
“那是什么意思?”纪宣灵追问完蓦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在逼他了。
可那又如何?他只恨自己还不够自私, 不够狠心,没能给云幼清套上层层枷锁。
这样,皇叔就不会死, 不会离开,眼里心里只会有他一个人。
倘若云幼清知道他有这样的心思,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概会觉得他疯了吧。
纪宣灵苦笑。
“所以这些日子皇叔纵着我肆意妄为, 包括当初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定,都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还是说, 这又是你自以为高尚的牺牲?”
云幼清有些头疼,他到今日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诚然,他的决定有妥协的成分在里面,可若非纪宣灵, 他又怎会答应得这样轻易。
云幼清并非没有脾气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总是在收敛。也不知道纪宣灵方才的话究竟戳到了他哪里, 心底瞬间冒出一股无名怒火,“我的确是在妥协,可这难道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吗?如今陛下又是在在意些什么?”
纪宣灵一时无言,被训了一通后脑袋耷拉下来, 而后小声道:“那若是朕想学那幽帝册立个男皇后呢?皇叔也会妥协吗?”
“绝无可能!”
云幼清万万没想到他安的竟是这样的心思, 厉声否决的同时,脸上不受控制的泛起了一抹绯红。
“陛下怎可学那亡国之君的做派。”
纪宣灵摇了摇头,“皇叔,这不是理由。你在担心什么?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之所以问出那样一个问题,是因为他看到吕思雍的胆怯不自觉想了很多。纪宣灵清楚, 让云幼清亲口承认喜欢或许要等很久,但要知道他家皇叔会否在意在人前曝露关系,就要简单多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
针锋相对的摄政王和皇帝,还是耳鬓厮磨的爱人?
亦或都不是。
云幼清抚摸小腹感受着那里的温度,随后将衣料揪起攥进了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