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这一生从未奢求过全身而退,但求玉石俱焚。”
楚钰目光中涌起血色的风暴,唇瓣勾起,“那便玉石俱焚吧。”
他将不知何时落在地面的大氅捡起来,重新披在赵嫣的肩膀上,手指往下一按,赵嫣便挣扎不动,楚钰的鼻尖嗅着赵嫣发间淡淡的药香,“赵首辅,来日方长。”
楚钰走后,赵嫣面无表情将肩上的大氅扔在了地上,踉踉跄跄地从灯龛中取出蜡烛,将蜡烛扔在地面的大氅之上。
火光映着赵嫣惨白的脸。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福宝端着药从药房出来的时候,院落中的火焰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地青灰。
“公子,该喝药了。”
赵嫣猛地咳嗽出声。
福宝忧虑道,“公子已经几日不曾咳嗽,怎么忽然又……”
赵嫣摇头,“扶我进屋吧。”
此时天子的御驾已经离开。
隐在树影之后的崔嘉脸色惨白。
他从未想过,陛下竟然对自己的臣子有着这般龌龊的心思,实在是荒诞之至!
而赵嫣分明与先帝已有不堪的传闻,又与少帝……
他到底跟过多少男人?
崔嘉撞破宫闱秘事,心中分外不耻,而脑海中却浮现出赵嫣在天子的身下因恐惧颤栗的挣扎而裸露出的一片莹润的肌肤。
崔嘉的记忆中赵嫣永远是清冷而高高在上的模样。
崔嘉恨他却也畏他。
从未想过他有这样弱势的一面。
赵嫣在天子的身下泛红着面颊衣衫不整地被像女人一样啃吻。
他不愿意,却没有办法抗拒。
阴霾又冷漠的眼瞳变的软弱堪怜,唇齿变得又红又肿胀。
让他几乎能想象到若是压迫他的人是自己,一定会将那节腰肢弯折成要断掉的弧度粗暴地占有。
那时候的赵嫣一定哭的很漂亮。
他会泛红着眼拼命摇头讨饶吗?
还是会因为经不住糟蹋用细瘦的腿颤巍巍环住他的腰承受着剧烈的挞伐?
权势真是好用的东西。
能将目中无人的人踩在身下,尽情发泄恶欲。
崔嘉周身涌动起一股热潮。
那是被方才一眼点起的情欲,虽然里头的情形很快被刘燕卿挡住了,他还是记的清楚。
崔嘉颓自忍耐,低垂着头不敢被刘燕卿发现分毫。
他有些后悔入宫告密了。
而连刘燕卿自己都未曾想过,他带着崔嘉来远远撞见的一幕会在崔嘉心中播下欲种。
在那时候刘燕卿的眼中崔嘉是赵嫣一无是处的兄弟。
若是旁人告密直接杀了便是。
而崔嘉是与赵嫣有血缘关系之人。
虽不能杀却也需要敲打,否则不知天高地厚,给赵嫣来日再捅下天大的祸事。
刘燕卿淡淡道,“你自作聪明去向陛下告密,却让陛下得知赵嫣未死的消息,你将死去的赵嫣重新曝晒于恶龙的爪下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大仇得报,却不知道如果不是与赵嫣沾亲带故,陛下为防止此事外传,早已经将你灭口。这京城的水有多深只有陛下知道。而你崔嘉又是个什么东西,妄图将这些人拿捏在手心?”
崔嘉在黑暗中沸腾的情欲被刘燕卿一袭话浇透。
刘燕卿道,“江南沈公是我外祖,关于当初赵嫣对你们崔家见死不救之事,你可修书于沈家询问清楚。往后行事记得你崔家承了他的恩泽,莫再牵连于他,若有下一次,你猜猜对你动手的人,是我还是陛下?”
崔嘉双目狰狞,“你在说什么?”
刘燕卿叹息,“当年的五十万两金,沈府哪里来的钱?”
崔嘉嗓音干涩,“出自何处?”
刘燕卿答,“出自赵府。”
崔嘉道,“我不信!”
刘燕卿笑了,“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
崔嘉眼睛血红盯着刘燕卿,“是与不是我自己会查清楚。”
刘燕卿负手而立,未看崔嘉一眼。
树影婆娑,月亮隐没云中,遂隐没高门中所发生的阴暗沉欲。
崔嘉临走前问了刘燕卿最后一句话。
“你既然是他的旧人,又如何忍心看着他被陛下折辱?”
刘燕卿摇了摇手中折扇,眯起了细长的眼,“没有人对他坏,怎么会知道有人对他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婆娑的树影暗下来。
月亮隐没在云层。
刘燕卿转过身时候看到已入房中的赵嫣身着亵衣,肩上披着外氅,发丝垂落两侧,手中提一盏夜灯,灯花跃动,人立在屋檐下投下一道狭长的影子,不知站立多久。
刘燕卿走近他,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
“夜风凉,早些回屋休息罢。”
赵嫣说话的神情十分冷淡。
“刘燕卿,你带崔嘉来做什么?”
刘燕卿丹凤眼眯了起来,折扇敲了敲手心。
“给一个教训。”
赵嫣立在屋檐下,身后是黯淡的树影与暖室的灯火,一卷衣摆被夜风卷动,衣袖下的青白手指渐渐攥紧一一
“刘燕卿,我有许多话想问你,你若没有真话,也不必再与我多言。”
刘燕卿负手立于廊下,有树叶沙沙作响。
“你问。”
赵嫣与刘燕卿波澜不惊的眼对视。
“十一之事你如何知道?”
刘燕卿指节敲动扇柄,“从平安处知你肩背上受箭伤,你明明去过小周山却对外宣称旧疾复发,皇帝后来找的十一肩背上也有相同的箭伤,我心中便有猜测。”
赵嫣盯着刘燕卿,“秦王与骊妃之事我从未对外人提过。”
刘燕卿摇头,“老巡抚留给你的平安本姓沈,是沈家下人。只是后来老巡抚看那孩子机灵,便从沈家要到了你身边伺候。”
平安那个孩子一一
赵嫣闭目,原来如此。
难怪他的事事无巨细刘燕卿如此清楚。
刘燕卿笑一声。“平安并无害你之心,他父母的生死捏在沈家,也算是半个沈家人。”
赵嫣手中的夜灯被风声骤灭。
“刘燕卿,下棋之人可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沦为棋子?”
刘燕卿道,“我已经是了。”
从起居注落在手中的时候,下棋之人沦为棋子的走卒。
赵嫣没有说话。
刘燕卿叹道,“曾经在狱中见过你的小程大人今日宴中对我说,你没有辱没赵家的名声。”
赵嫣愣怔半晌,终于道,“原来我死后,也不是所有人都戳着脊梁骨的。”
还有人肯说一句,赵长宁,你没有辱没赵家的名声。
赵嫣俨然已经忘记有过一面之缘的程沐的脸。
赵嫣盯着刘燕卿,“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要奉诏回京?”
刘燕卿道,“西北荒寒,常有风沙,不适合你身体康复。”
赵嫣道,“我是否该感谢你苦心孤诣?”
刘燕卿靠近赵嫣,手指落在他的唇瓣上轻轻揉捏,“被小皇帝欺负了,就在我这里竖起来爪子?”
“刘燕卿!”
赵嫣的眼瞳阴霾至极。
刘燕卿笑了一声,将赵嫣抵靠在窗柩处,赵嫣手中的夜灯骤然落在地上,红烛从灯龛中滚落出来沾染尘土与灰烬。
刘燕卿细长的手指沿着赵嫣的眉眼落在赵嫣的腰身,在赵嫣耳畔道,“赵长宁,若是有一天撑不住了,就到我身边来。”
“刘燕卿,你以为你是谁?”
刘燕卿一双眼似笑非笑,与赵嫣气息纠缠,“陆惊澜说我是你的狗。”
赵嫣猛地推开刘燕卿。
暖室内传来福宝的声音,“公子,汤药要冷了。”
刘燕卿看着赵嫣入房中,收起手中的折扇。
福宝回来的时候问过刘燕卿一句话。
“如果秦王殿下真的带着公子去了西北,大人会看着公子去死吗?”
刘燕卿没有回答。
也许会,也许不会。
崔嘉从刘府中离开回到崔家。
他心情不好,一进家门踹翻了好几把椅子,崔家的下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崔嘉想起几年前父亲出事的时候,赵嫣上书朝廷被诟病一时的折子。
崔嘉沉默下来,他在案前终于写了一封手信,封口被红蜡收住,上书“沈公亲启。”
他要弄清楚当年的那五十万两黄金来历是否真如刘燕卿所说。
信寄出之后,案前一盏烛火彻夜未歇。
崔嘉想起了许多年前赵长宁还在崔家的时候的模样,他和赵茗总是赵长宁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无时无刻不在同别的孩子炫耀自己的哥哥。崔嘉小时候与赵茗打架,赵长宁永远都是向着崔嘉并且苛责赵茗。现在想来,赵长宁应该比谁都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
那时候的崔嘉以为哥哥喜欢他比喜欢赵茗更甚,甚至说出了“要娶哥哥做媳妇”这样的童言童语。
赵长宁高中入朝,终日忙碌与崔家人来往渐少,后来入了内阁,名声渐坏,崔家人亦有心与赵长宁划清界限,赵长宁何尝不知?
整个崔家能为赵嫣说两句话的只有赵嫣的母亲赵氏。
这天底下只有母亲,无论自己的孩子变成什么模样,成日思虑的是他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在外头受了委屈。
后来赵长宁接赵氏入京的时候,赵氏便出了事。
赵氏一死,赵长宁与崔家的最后一丝联系被连根斩断。
纵然外界传闻多有不堪,崔嘉还未曾亲自体会过,直到崔士霖卷入大案。
赵嫣死后崔嘉做数日沉梦,梦中见满目的大红灯笼与半大少年模样的赵长宁。
梦中的赵长宁手中拿着糖人递给他,唇瓣挂着柔软的笑。
崔嘉盯着跳跃的烛火,手脚冰冷,眼瞳阴霾,脸色青白如浮尸。
心知或许沈公的回信将置他于忘恩负义之境。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从与刘燕卿撕破脸皮,赵嫣数日未给过刘燕卿好脸色。
刘燕卿倒是也不曾介意,他这样的性子,若是左脸被打了,自然而然把右脸凑上来。
所幸近些时日户部事务繁忙,刘燕卿无暇分身赵嫣。
刘府近日新招一批帮杂的仆役。
这批仆役被规定凡入前院者一经查出必乱棍打死。
“也不知道这刘府的前院藏着什么。”
“怕是刘大人金屋藏娇。”
后堂的帮厨中一群仆役笑了起来。
刘府极大,他们这些人身在后厨,堂后有出入府中的小门。
本来便几乎没有接近前院的机会,又有这样的规矩,便没有人敢踏足。
“王生,你说对不对?”
角落里帮厨的高大青年擦拭干净额前的汗珠,声音有些沙哑,“做好自己的活计,何必管那么多。”
旁的仆役颇觉无趣,便不再与他多言。
这王生与他们一同入府,看着身形端整的一个年轻人,可惜一张脸被火燎烧的面目全非,连声音都嘶哑难听,据他自己说是以前遭遇一场大火毁了容,喉管呛了烟,左手不怎么好使,平时做重活多用右手。
“王生,一会前院的过来拿饭菜,你给端出去。”
“好。”
前院的人来的时候,王生猛地站了起来。
前院来的是个姑娘,叫明芳,似乎被他面目全非的脸吓到,怯生生道,“把吃食给我吧。”
王生低声道,“这饭菜有些重,我替姑娘拿着吧。”
明芳不敢反驳,便任由他提着。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王生的步伐沉稳厚重,像是习过武艺之人,行至一道廊桥,走过这道廊桥便可至前院。明芳小声道,“你可以止步了。”
前方高大的影子一顿,步伐停滞下来。
明芳等不到王生将食龛交给她,只能自己伸手去取,王生宽阔的手掌死死抓着食龛半晌方才松开,明芳抱着食龛踉踉跄跄从他身边逃开。
廊桥下是一湖粼粼波光的水。
水的两侧有垂柳迎风摆动。
王生立在桥下,如同一座被钉死在地上的雕像。
直到对岸出现了一道身影。
王生盯着那道影子不敢错一下眼珠,手背上青色的筋骨凸起,残缺的左手没有力气,其上遍布伤痕。
福宝对赵嫣道,“公子,对面有人看着你。”
赵嫣顺着福宝的指向看过去,只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背影。
赵嫣困惑地瞧着那道背影。
他觉得有些熟悉。
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是谁?”
福宝道,“大约是新来的仆役。”
赵嫣道,“看起来并不像仆役。”
福宝摇头,“公子养好身子就行,无需为这些事费神。”
又过了几日,赵嫣就要忘记那个仆役的时候再一次见到了他。
还是在前院的廊桥。
赵嫣让福宝过桥喊住了人。
福宝带着人过了桥。
王生低垂着头行礼,赵嫣道,“抬起头来。”
王生双肩微微一怔,抬起了头。
赵嫣盯着他脸颊上被火灼烧的面目全非的模样,犹疑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王生的声音嘶哑难听,“公子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怎么会见过我。”
赵嫣困惑地回想,无论是相貌亦或是声音都没有任何熟悉之感。
也许确实是他花了眼。
“你的脸是怎么伤的?”
“年幼被大火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