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意诚哼了一声,“你让我做我就做?”
姜善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随你的便。”
转过石阶,一面是一片翠竹,另一面是一个高坡。
“我从前有个院子,里头也有一大片竹子,几乎要把屋舍都遮住。”姜善摸了摸挺拔的竹子,兴致盎然,“夏天绿的苍翠,一到冬天,雪压着竹子的枝桠,轻轻一碰一团雪便簌簌的落下来。”
尚意诚也上前摸了摸竹子,他想姜善一定是个没朋友的人,不然怎么对着自己都能说得这么兴致勃勃,明明他们也没多少交情。
或许他也会说给陛下听,如果陛下有空闲陪他来这里的话。
“你······”不等尚意诚说完,一支暗箭穿过竹林划破空气射来,擦着姜善的肩膀穿过去。
尚意诚大惊,不等他反应,姜善连忙拉着他往回跑。第一支箭仿佛是信号,随后而来的不知道多少箭冲着他们过来,生生将他们逼停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尚意诚去见姜善,姜善捂着右肩膀,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沿着手腕,沾湿了衣袖。
“这是怎么回事?”尚意诚问道。
“刺杀。”姜善这会子还有心情笑,“没见过吧。”
尚意诚手心渗出了冷汗,“现在怎么办?”
箭射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不多时林间又有动静响起,危险像是庞然大物,慢慢的逼近两个人。
姜善从腰间翻出一个信号烟火,道:“人都是从右边来的,咱们往左。”
左边是高坡,一眼下去都看不清楚底在哪里。
尚意诚没办法反驳,这个时候也来不及犹豫。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姜善也不见得多厉害,被抓住了肯定活不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姜善点燃手中的烟火通知山上留守的人,下一刻,尚意诚拉着他两个人往左翻去,一同滚下山坡。随之而来的利箭从上方射下来,这时候能活不能活就靠运气了。
山上等着姜善的东厂诸人一见天边的烟花,面色瞬间就变了,立即就有人往这边来。刺杀的人站在石阶上往下看,问为首的那个人,“怎么办?”
为首的人往下看了看,道:“下去搜,一盏茶的时间东厂的人就到,一盏茶之后,找不找得到都得撤。”
“是。”
一路滚到最底下的姜善翻了个身,呕出一口血来,他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一块树桩,疼的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那边尚意诚找了过来,脸上好几片擦伤,头发散乱不已,但是没有很严重的外伤。他扶起姜善,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姜善一坐起来便觉得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咳了两声,泛上来的都是血腥味儿。
“找个地方藏起来。”姜善指了指枯草丛,“东西捡起来。”
尚意诚看去,是姜善手上的血玉镯子,兴许是撞到了石头上撞碎了,裂口还沾了姜善手上的血。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镯子!”
“东西留在这里,那些人就会知道咱们在这里停留过。”姜善说话声音不大,“快些。”
尚意诚只好匆匆扒拉出来碎镯子,揣进怀里,转身背上姜善寻了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
姜善眉头紧皱,尚意诚背着他,能感受到他每咳嗽一下身子都要颤抖一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害怕姜善是不是伤了肺。姜善的手腕搭在他身前,他看见姜善的左手腕在流血,伤口很粗糙,大约是被碎掉的镯子划伤的。
走了不知道多久,尚意诚寻了一个大树洞,他将姜善藏进去,自己也钻进去,又找了很多干草遮在洞口。
姜善压抑着喉头的痒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尚意诚抓着姜善的胳膊,同样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偶尔有鸟雀蝉鸣,尚意诚悄声问姜善,“是不是没事了。”
这么些时候,东厂的人无论如何也反应过来了。
姜善点点头,尚意诚大大的送了一口气。他让姜善在树洞里待着,自己走出去看看。姜善应了,不多时尚意诚回来,用叶子盛了清水。
“不远处就是溪水,四处没有人来的痕迹,那些人肯定已经走了。”
姜善喝了一点水,道:“别高兴的太早,那些人找不到我们,东厂的人不一样找不到我们,我们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真要走不出去,一样是要死。”
尚意诚一听,刚刚高兴了一点的心情又落了下去,“那现在怎么办?”
“外面天黑了吗?”姜善问道。
尚意诚点点头。
“生起火吧,”姜善道:“若林中有什么野兽,不至于束手无策。”
尚意诚全都听姜善的,火生起来,映着姜善惨白的脸。尚意诚不由得问道:“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姜善闭着眼,他好歹拜了拜神佛,结果伤的比尚意诚还重,真不知道是不是神佛不待见自己。
尚意诚蹲在一边,很是忧愁,“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姜善道:“陛下会来救我们的。”
尚意诚看了姜善一眼,“陛下?你这么相信陛下?”
姜善忽得笑了,仿佛身上一点都不疼,“当然,他总会来救我。”
作者有话说:尚意诚: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汪一声。
第56章 脱险
夜渐渐深了,姜善惨白着一张脸昏睡过去,尚意诚倚在洞门口,看着火不敢睡觉。姜善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的皱着。尚意诚凑到跟前看了看,他额头有些烫,但不像是高烧。尚意诚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把自己的外衫盖在了他身上。山里的夜很冷,他们两个人都穿的很单薄,尚意诚往火堆前靠近了些,就这么辗转难眠的过了一夜。
天边微亮,尚意诚用叶子盛了一些水回来。他小心的走到姜善身边,推推他,“醒醒。”
姜善毫无反应,尚意诚又推了推他,只见他毫无知觉,一双眼睛紧紧闭着。
尚意诚手一颤,水洒在了地上。
“姜···姜善?”尚意诚出声才发现自己在颤抖,眼里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尚意诚跪坐在姜善身边,摸到他的手冰凉,“你不会···不会是死了吧,姜善,姜善!”
尚意诚慌的不得了,紧紧攥着他的手,仿佛这个冰冷的手能给他多少勇气似的。
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尚意诚望着树洞门口,大喊:“有人吗!我们在这里!”
他又回头望着姜善,“你快醒醒啊,有人来找我们啦!”
姜善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尚意诚急的眼睛都红了。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树洞门口忽然有个人影挡住了光。
尚意诚看去,只见端献大步走过来,素来带笑的一张脸遍布霜寒。他看见尚意诚身边无知无觉的姜善,目光倏地缩了一瞬,浑身的煞气,几乎叫人不敢近身。
相比于慌乱的尚意诚,端献十分的冷静,他伸手探了探姜善的脖颈,摸到跳动的血管,问尚意诚,“伤到了哪儿?”
尚意诚满心里都是生死不知的姜善,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可能是肋骨断了,也可能是伤到了肺,他一直在咳嗽。还有腿,腿也走不了路。”
端献听他说着,小心翼翼的将姜善抱起来走到外面,“叫慕容浥过来。”
那边慕容浥背着个药箱过来,简单的给姜善的外伤包扎起来,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会儿,道:“大约是肋骨断了,他没有发起高烧,那就没有伤到肺。不过看他现在昏迷不醒的样子也不容乐观,还是先回去。”
慕容浥抬头,“伤到了骨头,行动务必平稳些。”
端献点点头,即刻命人将姜善送回去。
陆商带了锦衣卫的人搜山,见找到了姜善,便到端献面前回话,“刺杀的人抓到了四个,一个自尽了,其余人等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端献站在一片荒野之中,玄衣上的龙纹狰狞的仿佛要活过来,一片艳阳里,唯独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不已,“给朕仔仔细细的审。”
陆商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拱手称是。
端献跟着姜善去了,陆商回头,看到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尚意诚。
“尚大人,”陆商道:“有劳你跟锦衣卫走一趟了。”
尚意诚点了点头,姜善冰冷的手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手心里,犹豫了一会儿,他问道:“他·····我是说姜厂公,他不会有事吧。”
陆商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这不是尚大人应该关心的事。”
尚意诚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博山炉中安息香袅袅散在屋里,姜善从一片蒙昧之中醒过来,身上的疼痛就像潮水一样缓缓漫上来,姜善咳了两声,疼痛愈发鲜明。
“醒了?”慕容浥打着哈欠走过来,看床上躺着的姜善。从姜善昏迷开始他一直守到现在,不知道多久没合眼了。
姜善形容颇为狼狈,右肩被箭划伤,右腿伤了脚踝,左手腕被碎镯子划伤,内里还断了根肋骨,更别提身上的擦伤和扭伤,纱布包着伤口,一块一块的,在慕容浥眼里,很有几分滑稽。
姜善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陛下呢?”
慕容浥面色淡了些,“在前朝议事呢。”
姜善看了他一眼,慕容浥却没有多说。姜善又问道:“查清楚了么,是谁要杀我?”
慕容浥一边端来了茶水汤药,一边道:“锦衣卫那边说,买凶杀你的是应天府的一个地头蛇,为的是东厂前不久所查出的强占良田一事。那人在本地势力很大,所以也不把你看在眼里,只觉得杀了你就万事大吉。”
姜善哼笑一声,“荒唐。”
慕容浥点点头,“我也觉得荒唐。”
姜善皱起眉,“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我不知道,”慕容浥态度很是随意,“不过我猜,最有可能的就是京中有人想借刀杀人,不然那些人远在应天,怎么就能把你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姜善若有所思,慕容浥道:“你现在用不着想太多,好好养伤就是了。比起你,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些人。”
姜善听的云里雾里,不解的看向他。慕容浥只摊了摊手,目光示意武英殿。
外面骄阳似火,武英殿里却好像风雪肆虐。端献站在上面,目光逡巡着扫视众人,眸中是如深井般难以预测的幽深。
“文圣皇帝在时曾对朕说过,他说自命清高的文人是最利欲熏心的人,他们渴望名,渴望千古留名。他们中的很多人通过驳斥皇帝来达到这个目的,后人称颂他们为直言谏上的诤臣。”端献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先帝一心想做个仁义的明君,诸位直言谏上,他不会要了你们的命,反而会成全彼此的名声。”
端献声音缓慢,一字一句犹如堆积起来的乌云,笼罩在众人头顶,“可是朕不打算做明君,朕也不在乎身后的名声。只要朕过得顺心,做个昏君,暴君,也不是不可以。诸位可明白?”
诸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敢吭。
“当然,若是诸位想拿项上人头和儿女妻眷来搏个千古流芳的名声,朕很乐得满足你们。”
朱袍紫袍的大臣们全都跪了下去。
“梁格,”端献垂下眼睛看他,“你心里明白了吗?”
梁格拳头紧握,“臣,明白了。”
“好。”端献道:“梁大人乃是经历过风雨的老人了,朝中诸位都依你为尊,姜善遇刺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梁格身影一僵,低头称是。
端献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若是查出来不让朕满意,朕就把在座的诸位大臣全都下狱。”
梁格猛地抬头,“陛下!”
“梁大人觉得不妥吗?”端献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朕是皇帝呢。”
梁格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端献扫视诸人,凤眼睥睨,“朕为君,诸位为臣,在朕的朝堂,为臣者就该知道为臣的本分。今日姜善遇刺,朕要所有牵扯其中的人拿命给他赔罪!”
诸位大臣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端献最后看了这些人一眼,甩袖离去。
同慕容浥说了几句话,他便催着姜善喝药,喝了药,姜善又睡了过去,只是不大安稳,稍微有些动静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着走进内室的端献,端献放下帘子走到床边,“我吵醒你了?”
姜善摇摇头,端献抚了抚姜善额角的碎发,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姜善蹭了蹭端献的手掌,全然的依赖与贪恋的模样。他知道端献喜欢他这副模样,他想叫他安心。
端献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声,“或许我要把你关在宫里,你才会平平安安的,没有这么多磨难。”
姜善对着端献笑,因为身体的原因他说话的声音很轻,“都听你的。”
姜善的温顺让端献心里的烦躁少了一些,即便他不会对着姜善发作出来,也总担心会在姜善面前露了行迹。
端献伸手抚摸姜善的脖颈,摸到了一些细腻的汗,他问道:“热?”
“你被人包成这样,你不热?”
端献笑笑,道:“不能用冰,不然湿气进了伤处,会落下病根的。”
姜善点点头,只是聊了这么一会儿,姜善脸上就显出一些疲态。端献拿起扇子给他扇风,轻声道:“再睡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