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体统!
楚恒之的脸色也沉下去,鸿胪寺卿满嘴的苦涩,抹了把额心的冷汗没敢出声。
“父皇。”太子忽而出声,在大殿之上显得突兀至极,“既然西夏有心和谈,来日西夏公主登基想必也不会亏待了五弟,儿臣认为和亲可行。”
太子一党见状当即附和,偏偏洛王又不紧不慢地笑了句:“父皇,儿臣也有话说。西夏派贵女和亲,凭什么我大楚要用一个皇子去换?儿臣认为此举不妥。”
于是洛王一党也加入争辩,风平浪静的早朝到底还是掀起波澜,两派各执己见,吵得不亦乐乎。
梅庚冷眼瞧着,见太子冷笑道:“洛王,若不应下,大楚与西夏再起战火,又当如何?”
洛王敛去笑意,面露痛色,高声:“臣弟愿带兵亲征,我大楚千万儿郎,何以向西夏示弱妥协?!”
梅庚冷笑,在这儿说的倒是豪情万丈,真到了那时候,还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洛王倒是狡诈,知道楚恒之不敢再与西夏交战,说得慷慨激昂实则早有把握,这场仗打不起来。
果不其然,楚恒之面露犹豫,显然是动了将楚策拿去换一阵子太平的心。
梅庚这下是连怒火都燃不起来,只觉着可笑,想不通楚恒之是怎么在皇位上做那么多年的。
有个这样的皇帝,他都觉着丢人。
第五十八章 用嘴喂?
太子和洛王争执不下,终于传来一声淡淡哼笑,让喧闹的大殿回归寂静。
众人噤声瞧去,发觉对方是一向与五皇子交好的西平王时,神情各异,他们当真不是很想招惹这尊煞神。
梅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淬了冷光的眸子往太子身上一扫,旋即又笑若春风:“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怕是这桩重任,五殿下担不起。”
太子昨夜将人引去焦兰殿便抽身而退,也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把柄,故此压根不知道,梅庚早已亲自去焦兰殿把人带走,如今五殿下正在王府休养呢。
被梅庚面露讥讽地注视着,瞧得楚砚心里有些打鼓。
瞧他那副怂样梅庚也没了兴致,想到昨夜楚策的凄惨模样,唇边的笑带了几分歃血的冷,垂着眼不徐不缓地道:“禀陛下,昨夜西夏使臣夜闯焦兰殿,五殿下伤重,怕是时日无多。”
尾音几乎被哗然声盖过,梅庚余光一瞥,瞧见楚砚那刹那的慌乱,心底嗤笑,若非这蠢货的生母是皇后,只怕早已经死了无数次,这点道行还敢出来害人。
而楚恒之的神情颇为耐人寻味,梅庚瞧见了愤怒,以及…惊恐。
是啊,能闯入焦兰殿差点杀了他儿子,那便也能在皇城之内,杀了他这位大楚天子。
梅庚又道:“陛下若不信,大可派太医入王府瞧瞧,且不说是夏人伤着了殿下,单是五殿下此刻伤重难愈,莫说去西夏和亲,只怕想走出房门都难。”
若楚策受了伤,恐怕他只有一口气,楚恒之都会把人丢去和亲,可若伤了他的是夏人,哪怕为了面子,楚恒之也必须得保下楚策。
果不其然,太子心虚不敢再作妖,而楚恒之明言不肯下嫁皇子,便退了早朝。
临走前,梅庚慢慢悠悠地晃荡到鸿胪寺卿身边,低语道:“大人,西夏人险些伤了皇子性命,知道该如何办了?”
年岁和骆宽差不多的鸿胪寺卿吓得险些瘫软,连连称是,心头老泪纵横,心道王爷您这是威胁我呢?
他当真不敢招惹西平王,免得哪天自家小辈遭殃。
瞧着落荒而逃的鸿胪寺卿,梅庚疑惑地蹙眉,这些老家伙什么时候对他如此忌惮了?
目睹全过程的陆柏言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今早起来便听说西平王府将陆执北那小子请过去了,却没想到竟是夏人伤了五殿下,他低声神神秘秘地道:“五殿下真受伤了?”
“嗯。”梅庚颔首,边走边压低声道,“不至于伤及性命,若不如此推脱,恐怕明日五殿下便要穿上喜服上花轿了。”
楚策要成亲,嫁的人不是他,这简直在挑战西平王藏在骨血中的暴戾,梅庚语气不自觉地森然起来。
陆柏言不知梅庚与楚策那点旖旎的猫腻,却觉着有点古怪的违和,站在原地嘀咕了句:“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路过的骆宽脚下一顿,心说那可不是吗,酸着呢。
天地清明,云开现曦光,下朝时散了雾,梅庚施展轻功翻墙回府,直奔着泫鹤堂而去,回来的时候楚策已经醒了,正倚着软枕小口小口地喝药。
乌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涩味道,甚至将房中燃着的香料味道压下,但楚策眉目平静,好像那只是一碗平平无奇的水。
见梅庚回来,他露出抹清浅的笑,如暖阳般温和,瞧得人呼吸一滞。
想起平日喂他吃饭的艰难,结果现在喝药倒是平静,梅庚半眯着眼,走过去坐在榻边,轻轻点了下小孩的鼻尖,“不苦?”
楚策怔了怔,他苦得舌尖都发麻,但至少能压下翻涌着的恶心,若无其事地轻声:“有些烫。”
所以只能慢慢喝。
这借口足够拙劣,梅庚叹气,不再咬着这件事,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太子。”楚策仍然平静,清醒之后的他仿佛用装出的坚强做出一道屏障,将昨夜那个脆弱柔软的他藏在里面,不欲人知。
停顿了片刻,楚策又极其淡然地叙述:“是他带那几个夏人到焦兰殿,若我没猜错,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可能是西夏公主。”
一个…拥有变态癖好的女人,楚策拧起眉,露出几分嫌恶的神情。
昨夜姜戎显然是想对他用强,那个女人居然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楚策甚至能感觉到她已经燃烧起的兴奋。
简直是个变态。
梅庚将他手里的药碗接过来,指节轻轻剐蹭了下小家伙湿润的唇,声线沉冷如同冬日湖水,“我知道了。”
他将药碗递到唇边浅尝,刹那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开。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面色平和地喝这种东西,犹豫了片刻,将剩下的半碗药轻轻吹了吹,另手向楚策递了过去,劲瘦修长的指节里夹着枚果脯。
哄小孩似的举动,让楚策怔了怔。
他也该恨梅庚的,就像梅庚恨他那样,他们曾经像两条野犬,互相撕咬,鲜血淋漓。
可又偏偏知道,眼前才是梅庚最初的模样,温柔强大,试图将所有人都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是他将如斯温柔的梅庚逼成了只知杀戮的兽。
楚策迟迟未接,梅庚略抬了眼去瞧他,正对上少年怔忡的眼神,眼眶俨然红了一圈,像只耷拉耳朵尖的小猫咪。
“梅庚。”小猫咪开口了,梅庚自鼻腔哼出个嗯来。
于是小猫咪眉眼也涌上郁色,抿了抿唇,犹豫良久,方才温温吞吞地轻声:“杀了姜戎。”
轮到梅庚愣住,“什么?”
他着实没想到,楚策会用这样无谓又温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放他回去,后患无穷。”楚策点漆似的眸子内盈满认真。
“不是杀他的时机。”梅庚皱起眉,“能逼得他们放弃捉你去和亲已是不易,若西夏使臣死在大楚,怕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楚策聪慧非常,怎会不知此时杀不得姜戎?梅庚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瞧他,以眼神询问他原因。
但也没瞧出什么,楚策压根不与他对视,只是垂着眼沉思。
又是良久,楚策才叹了句:“是我心急了。”
怎能不急……
姜戎便是当年那盘死局最初的棋子,生生地将他与梅庚都逼上了绝路。
有那么一瞬间,楚策甚至想问上一问:“若知我逼不得已,你可还恨?”
终是说不出口。
纵使受尽千般折磨,也不愿吐露的真相,即使现在说了,也不会让任何人放过自己,只会在被隐藏起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梅庚捏着药碗的手紧了紧,半眯起了眼,眸光暗藏着沉色。
不对劲。
楚策非常不对劲。
他还是那副温软的模样,退了烧后的脸色苍白,但昨夜的惊吓仿佛对他没有影响,仍旧谈笑晏晏,似是与平日无异。
可梅庚就是若有若无地感觉到了楚策的异样,他好像有一个秘密,死命地捂着不肯叫人发现。
两人之间的沉闷,被楚策轻轻接过那颗果脯而结束,面不改色地喝下半碗药后,楚策将果脯丢进口中,酸甜遮住了苦涩,似化作千丝万缕,缠上了心。
梅庚觉着他应该捏着小家伙的喉咙,狠狠质问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可是瞧见他腕上已经转为乌紫色的指痕,又不忍了。
直到楚策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睡过去,梅庚望向窗外如洗碧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空寂房中,呼吸声浅浅,睡着的楚策轻轻呢喃了什么,传入梅庚耳中,换得额心一个疼惜又珍视的吻,蜻蜓点水,轻触即离。
“梅庚……”
温温软软,带着不自知的眷恋,让梅庚即将狂风骤雨般压抑不住的怒火悄然散去,顿时雨过天晴。
梅庚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楚策还小,不是当初那个狠下杀手的帝王,至少现在而言,他是无辜的。
像是在为自己的不忍寻找借口,又或是刻意忽略了心底油然而生的某种…歉疚。
风溯南和虞易闻讯赶来时,已是午后,梅庚正哄着楚策吃那碗芋圆桂花粥。
偏偏一向乖巧的楚策使起了小性子,仿佛变回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活泼而又狡黠,非要折腾梅庚哄半晌,才纡尊降贵地吃下一口。
梅庚对此捉摸不透,怀疑是否是他年纪大了,实在难猜这小孩的心思。
到后来,梅庚总算是发现楚策就是故意的,当即双目一眯,单手托着粥碗,似笑非笑地睨去一眼,小家伙年纪小,他本也不愿多做轻薄,甚至连贴着唇这种浅浅的吻都没有,更不曾同塌而眠。
可谓当之无愧的坐怀不乱。
但此刻露出的戏谑神情却携了几分邪肆的轻佻,楚策脑中警铃大作,梅庚到底能有多恶劣没人比他更清楚,下一瞬便听见了轻描淡写又含着笑意的威胁:
“小策如此胡闹,是想本王用嘴喂了?”
轰!
小殿下精致瓷白的小脸倏尔蔓上绯红,直蔓延到了精巧耳廓。
门外探视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神情各异,被震惊到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第五十九章 虞易中毒
十分巧合,刚进门的秦皈也听见了王爷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调戏,瞧见门外站着的三尊石雕,面不改色地心道,这算什么,他常在王府转悠,时不时地便能瞧见这两位打情骂俏。
风溯南无意间瞥见神情自若的秦皈,当即肃然起敬,递去个钦佩眼神——这都波澜不惊,您强。
秦皈很是受用,淡定颔首——过誉过誉。
任谁天天瞧着,都会像他这么平静。
然而没过多久,里头便传来梅庚轻飘飘的声音:“别杵着了,进来吧。”
都是老相识,互相不客气,但陆执北还是狠狠磨了磨牙,心道您老还知道我们在外面等着呢?
三人进门,瞧见的场景还算和谐,楚策恹恹地靠在软枕上,梅庚坦然坐在榻边,二人分明手都没牵,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亲昵。
楚策的情况风溯南和虞易都知道,但知道归知道,亲眼瞧见他那副羸弱模样,加之这受伤原因,不约而同在心里狠狠骂了姜戎一句——王八蛋!
几人之中风溯南最喜欢这个小殿下,看着文文弱弱满身的书卷气,通身的干净气,同那些野心勃勃又偏要装作淡薄仁善的皇子截然不同,倒不是说楚策真就淡泊名利了,而是他想要什么便不藏着掖着,足够真实。何况现在他又与梅庚之间多了层关系,自然被视为自己人。
见楚策此次吃了大亏,风溯南那双原本盈着笑的狐狸眼此刻满是怒意,咬牙切齿道:“姜戎那个老王八蛋!还拿这儿当他西夏呢,真不要脸!”
这话一出来,梅庚便先沉下了脸,他与姜戎之间也算是新仇旧恨加一起,若非如今大楚不宜再战,他才不管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恨不得把姜戎那个老杂碎的皮剥下来做军鼓。
虞易和陆执北一瞧便知道,风溯南戳人家痛处上了,在梅庚开口前,却是楚策先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无妨,今日之辱,总得还回来。”
不仅是今日之辱,更是前生之恨,风溯南听不出他言辞之下暗藏着的刻骨狠戾,可其他三人却听得真切。
楚策是真怒了。
梅庚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发顶,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是太子带了人去焦兰殿,他与西夏有所往来。”
这也彻底激怒了梅庚,如今洛王在朝中的呼声丝毫不比太子低,凡是心思通透些的都知道,若梅庚真要铆足了劲与太子作对,只怕他这东宫的宝座也坐不久。
陆执北紧蹙眉,不自觉地便联想到西北之战的惨败上,“他为何要与西夏合作?与虎谋皮,必遭反噬。”
“好处多着呢。”梅庚冷笑着应了一声,却没说得仔细。
豢养私兵需要极庞大的财力,当年西北之战投进去的军饷粮草乃至于武器都被他拢下大半,与西夏合谋,一可在战场上剪除他梅氏羽翼,二也可方便自己养着私兵用于逼宫,只可惜终究看得不够长远。
乍一看仿佛是太子得利,可深思便知道,纵使太子得了大楚,到时只怕也是个毫无用处的空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