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刷地就冒了出来,姜戎死死盯着那棵树,他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沉冷的轻笑:“怎么,出不去了?姜大将军。”
姜戎纵马回身,瞧见黑衣男人站在不远处,一杆银枪支地,尖锐锋利的枪尖泛起凛凛寒光。
他笑着,却像极了索命的修罗。
那眼神太冷,像是在瞧死人,梅庚连活剥人皮的事都能干出来且极其熟练,又真真切切地死了一次,论起变态程度,恐怕姜戎床笫间那点小癖好还真就比不过他。
姜戎脸色很差,他在梅庚眼里看见了疯狂翻涌着的杀意,战场上厮杀数年的老将恐怕都不及他的眼神狠戾,但对方到底是个小辈,姜戎讥笑道:“小子,你还敢现身?”
梅庚冷冷勾起唇,长枪一扫,劲风猎猎,携着句低笑一同送了过去,“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梅庚自小习武,兼修内功心法,重生一次拳脚功夫比起前世少年时要强上不少,遑论他下手极狠,剑走偏锋的路数诡谲多变,让人防不胜防,银枪破空,带起了飞溅血迹。
二人并未缠斗多久,姜戎大开大合的攻势在梅庚面前毫无优势,梅庚趁机寻出个破绽,长枪狠狠拍在姜戎腹部,身躯落地的沉闷声与闷哼同时响起,姜戎被狼狈甩在树干上,跌落在地,树干也因一个男人的重击而出现裂隙,硬是被落了满地的翠叶。
“咳…”姜戎咳出了血,他未料到梅庚的一枪竟能让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再瞧向梅庚时眼底便染上了怨毒与惊骇,他在这个年轻人手里竟连一炷香时间都未坚持到,锋利的枪尖已经对准了他的喉咙。
梅庚并未因取胜而面露得意,眸光反倒是愈发地沉冷,姜戎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是真的想动杀手。
梅庚眯了眯眼,小孩曾经两次要他杀了姜戎,此次便是绝佳的机会,似乎是看出梅庚的迟疑犹豫,姜戎艰难地抽了口冷气,冷笑道:“若是我死在这,西夏定会发兵大楚。”
梅庚心道你废话什么,若不是因为忌惮西夏,早把你做成军鼓了。
最终,梅庚还是刷的一下将长枪背在了身后,还没等姜戎松口气,那俊美的男人慢吞吞地伸出了脚,狠狠踹在了他胯下。
“啊——!!”
惨叫声骤然响起,撕心裂肺,姜戎面无血色,额角的冷汗一直往下淌,疼得嘴唇不住地哆嗦,还不忘颤抖着怒道:“你……你……”
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疼得,你了半天,他都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梅庚笑出了声,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姜戎,忽然俯身下去攥着他衣领将人提起来,想是扯到了身下的伤,那张脸当即疼得扭曲起来,梅庚权当瞧不见,笑得粲然,吐字极冷:“下次见面,这脚就会踹在你脖子上。”
换言之,这次踹了他的命根子,下次见面,梅庚会要了他的命。
姜戎疼得没力气放狠话,但看着梅庚的眼神却像是淬了毒,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梅庚倒是笑得畅快,他那一脚几乎是把姜戎那地方给废了,姜戎越是恨,就证明他越是痛苦,梅庚也便愈发地爽。
心中的郁结散了大半,他随手将姜戎丢在地上,又是一声闷响,也不理会死狗似的姜戎便拎枪离开,还顺手牵走了他的马。
没走多远,梅庚便从树林的另一端离开,藏青劲装的陆执北正牵着梅庚之前骑的马在外面等。
见梅庚出来,陆执北快步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梅庚迟疑片刻,“没死。”
陆执北瞬间松了口气,连连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他还真怕梅庚一怒之下,把姜戎弄死在这里,那可就真没法交代了。
“你这么干,不怕他折返回永安城啊?”陆执北又问,梅庚一脸你才想到的神色,意味深长道:“放心,他不敢。”
梅庚显然心情不错,心想着他是没死,就是比死还难受,那种地方受了伤,姜戎这种男人只怕会往死里藏着掖着,定然不会到处宣扬。
难道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下面废了?
还不知道姜戎被废了命根子的陆执北没再多问,只是匪夷所思地道:“你还真把他给收拾了?那老王八蛋听说身手不错啊。”
“多亏你。”梅庚翻身上马往回走,他将陆执北叫来便是为了在这林中布个阵,陆执北游走江湖这两年,别的没学,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鼓捣了不少,例如奇门遁甲。
虽说算不上精通,但是糊弄糊弄姜戎这种一窍不通的还算容易,陆执北耸了耸肩,“也困不住他多久,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发现破绽。”
“足够了。”梅庚神情淡然,不悲不喜的,姜戎本也不至于惨败在他手里,可惜那阵法不仅拦住了他的援兵,还让姜戎心神大乱,这才趁机钻了空子。
但不能杀了他,梅庚多少觉着有些惋惜。
这孱弱的大楚啊……
改朝换代早是常事,即便是大楚,开国皇帝不也是反了前朝?而梅庚对大楚也没有父辈那样的感情,他保护的君主并不贤明,朝堂也是肮脏污秽,前世绝大部分时间身处疆场,所见皆是血腥厮杀,复杂人性,他打心底厌倦这些。
可偏偏他不能抽身离开,没人愿意一辈子面临流离战乱,尤其是冲锋陷阵的将军。
梅庚有些怅然,便低低地叹了口气。
同行的陆执北以为他还因为不能杀了姜戎而郁郁,安抚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戎那个老东西早晚收拾他。”
梅庚嗯了一声,也没说话。
不管是为了谁,大楚这艘贼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下不去了。
——
西平王府,自从楚策住进王府后,为了纳凉,梅庚便在庭院中的椴树下摆了一张梨花木软塌,楚策便格外喜欢在软塌上小憩,纤瘦的少年披着动物皮毛制成的薄毯,窝进软塌缩成一团。
路过的秦皈瞧见都不由感慨,难怪王爷如此宝贝这小殿下,这么一瞧,乖乖软软的,还真有点可爱。
秦皈始终不太明白,梅庚到底是怎么看上这小殿下的,就算再可爱那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男孩,可梅庚要真是断袖,又怎么会对虞易那位容貌昳丽的病美人无动于衷?
十分疑惑。
于是抱着对王爷究竟是不是断袖的疑问,秦皈越走越近,仔仔细细地瞧着楚策的睡颜,直到破风声响起,随即便是一句阴恻恻的低声传来:
“你在看什么?”
秦皈顿住,不太敢回头,心想——这回来的有点巧。
第六十三章 浮生梦醒
明知道秦皈并无他意,但他步步向楚策逼近,梅庚还是忍不住冷下了声。
囚禁楚策的那两月于梅庚而言同样绝望,但也让他感受到某种极晦涩的满足——可以将楚策纳为己有,不容旁人窥视半分。
隐忍了有多久,爆发时便有多热烈。
所以被梅庚盯着的秦皈便觉着冷意有多浓。
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必然脚底抹油,先走为上,然而秦皈只是一板一眼地答道:“瞧五殿下呢。”
梅庚:“……”
其实你不用那么耿直的。
想发火也发不起来,梅庚深吸了口气,刚准备把秦皈弄出去,便听见声猫叫似的轻唤:“梅庚?你回来了?”
软软勾着心尖,这小孩和前世不一样了。
记忆里小时候的楚策怯懦又平静,从不曾这样唤他的名字。
彼时,楚策的眼里仿佛空无一物,又好似容纳万物,他是无上的君王,看的是江山;而今楚策的眼中有他,看的是他。
梅庚略微弯了弯唇,步子轻快了几分,绕开秦皈过去坐在软塌边,屈指剐蹭了下小家伙柔软脸颊,轻声道:“嗯,回来了。”
楚策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半撑起了身,而后歪进了梅庚的怀里,整个过程自然无比。
于是梅庚的心也软成了云,顾不得秦皈,抚着小孩的脸抬起来,瞧着他已经不那么苍白的脸色稍稍放了心,又在那软软的脸蛋上落了个吻才罢休,笑音沉沉:“真可爱。”
小孩羞得把脸埋在他衣襟,但露出来的两只小耳朵红得很。
秦皈终于看不下去这两人卿卿我我,当即转身。
他走后,楚策才悄悄抬起了头,小声问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今日西夏使臣离楚,梅庚一大早出去,要做什么可想而知。
“猜猜?”梅庚买了个关子,刻意以微凉的内力为怀里小孩去热,“猜对了奖励你?”
楚策顿住,藏进他怀里不吱声。
他可不觉得梅庚在哄孩子。
“不作声,便是猜着了?”梅庚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捏着他脸颊强迫楚策对视,“从哪奖励好?”
楚策:“……”这就过分了。
“梅庚。”楚策叹了口气,“你最近越来越……”
他没说下去,梅庚揶揄道:“越怎么?”
“越不要脸。”楚策若无其事地挥开他的手,然后往后缩了缩。
梅庚忍不住笑出了声,沉缓的笑声融入微风,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似乎不准备再将楚策逮回去。
但没过多久,躲出去的小家伙又自己钻回了怀里,梅庚顺势搂住。
“你身上好凉。”
怀里的小家伙喟叹,梅庚但笑不语。
——
西夏使臣一走,五殿下便活蹦乱跳地跟着梅庚进了朝南坊,哪里是什么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来来,恭喜小殿下伤愈。”风溯南嬉皮笑脸地端着酒杯敬酒。
“多谢。”楚策笑得腼腆,兀自喝了杯清甜的花茶。
“吃点东西。”梅庚给他添了碗汤,瞧得风溯南嘴角微抽了下。
他实在想象不到梅庚能做到这么无微不至,幽幽道:“梅庚,你这…特别像养儿子。”
养儿子都没这么心细,想想自家在外温和有礼回家冷面严厉的父亲,风溯南心有些痛。
梅庚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过去,“你唤声爹来,我也这么照顾你。”
风溯南笑意僵在脸上:“……”
大可不必。
陆执北扶额,笑音发颤,“哈哈哈哈,风子你叫啊,叫。”
“叫你大爷!”风溯南怒极。
陆执北肃然道:“叫一声?”
像极了逗狗。
风溯南气得脸都扭曲了,怒而决定不搭理他。
“姜戎这次吃了大亏。”虞易淡淡道,“难保不会报复。”
吃得差不多,几人便谈起了正事,梅庚冷笑:“那也得有精力报复,大礼可还没送呢。”
几人一怔,连楚策都愣住,他也不知道梅庚还有后手。
但梅庚却未再纠结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我打算离开永安一段时间。”
于是本就怔住的几人更加回不过神来。
虞易错愕道:“你要离开永安城?去哪?镇西关?”
“临漳。”梅庚沉下嗓,“我还未及冠,不必去封地镇守,但如今国库亏空,除了西北之战外,也是因水患而起,水患后便是瘟疫四起,若水患不除,大楚内忧难解。”
大楚地大物博,但淮水水患的困扰也经年未消,梅庚如此执着于水患,也是因多年后的那场变故。
西夏与楚交战多年,各有胜负,但自先帝起大楚便开始走上下坡路,梅庚带兵硬是将情势扭转回来,奈何天灾突降,楚策登基后的第二年,淮水出现百年难遇的水患,水患过后便是鼠疫、饥荒,半个楚国几乎都因这场灾难而尸横遍野。
淮水附近的城池都设有水都司空,但治水历年来都是个难题,耗财费力不说,收获的效果也甚微。
一听梅庚要揽这个烫手山芋,陆执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木然道:“梅庚,连工部和各个城镇的提督司空都束手无策,你去能干什么?再有一月便要入秋了,到时淮水秋汛,那就是个泥潭。”
“我知道。”梅庚无动于衷,“治水迫在眉睫,朝中可信者不多,待及冠后我便要带兵镇守镇西关,到时更无机会。”
“可是……”陆执北斟酌了片刻,叹道:“你去了有什么用,这些年多少治水的官员折在里面?这水患……真的能控制吗?”
“总得试试。”梅庚垂下眼。
自然是有法子的,古籍上也有不少有关水患的记载,但大楚只顾着修建堤坝水闸,楚策登基的第一年似乎便要开挖运河,奈何彼时楚国已经在楚恒之手里变成个空壳子,钱拿不出来不说,西北部族又趁机侵犯,治理水患一事便就此搁置。
梅庚见楚策吃得差不多,他想交代的事也已说完,便施施然地带着小殿下转身离开,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陆执北面色沉重,瞥向虞易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虞易也犹豫了半晌,才启唇答:“他不去做,早晚也要有人去,否则……”
未尽之言是什么,他们都明白。
若是任由楚国这样下去,那这几百年的基业便算是彻底毁了。
“唉。”陆执北轻叹,“青魂引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虞易沉默,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毒虽已经无性命之忧,可是虞康氏到底从哪弄来的毒却是毫无头绪。
眼看着气氛格外沉闷,连风溯南都一言不发,面露苦色。
陆执北疑惑道:“你这副表情干什么?”
去治水的不是他,中毒的也不是他,还满面愁容的。
谁知风溯南只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用‘你们不懂’的眼神瞄了眼两人,扶着额头痛苦道:“梅庚要是走了,我又得帮他看着小殿下,你们不知道,那个太子有病,三天两头就要去找一次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