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的眼睛蒙着一块三指宽的纱布,布上隐约可见药膏的痕迹,他此时已经和孟言面对面了,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听到门框发出的声音,才转了转脖子,问薛同,“这么晚了,还找了大夫吗?”
说完这一句,虞清脸色忽然变了,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站着的人是谁,他的唇角冷下来,“薛同,我说过我不想见他。”
虞清问到了孟言身上雾隐香的气味,这种香,只有碎琼居的内室会用,就连忍冬和连晴,不会长时间在内室伺候,身上也未沾染上这个味道,身上会有这样浓郁的雾隐香气味的,除了虞清,只有孟言。
孟言再也忍不住,三两步跨进去,站在虞清面前,伸出手想碰他的双眼,又不敢,只是喃喃叫了声,“虞清……”
虞清拂袖离开,拉开和孟言的距离,没有说话。
孟言握紧双拳,看向薛同,哑着嗓子问,“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薛同苦着一张脸,轻叹一声,“那群蒙面人见事情败露,落荒而逃之前,朝着我们洒了一把毒粉,少将军没有躲过,就……就伤了眼睛。”
孟言只觉得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上,喘不上气,他按了按心口,悄声走近虞清,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虞清仍是不说话,孟言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袖子,“我找了你好几天,我真的不知道你当晚会遇到袭击……”
“殿下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虞清淡淡道,“天色已晚,殿下还请回去吧。”
“你不跟我回去吗?”孟言一把死死揪住虞清的衣袖,有些惶惶无措。
“虞清在这里很好。”
孟言还要再说,虞清扯出自己的衣袖,伸手摸着就要进里屋,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孟言忙上前扶住他,看着虞清眉头因为吃痛紧皱着,心疼道:“虞清,你跟我回去吧,我找最好的大夫一定医好你的眼睛。”
孟言扶着虞清的手,两人手心相贴,彼此的体温一清二楚,虞清有一瞬的失神,很快将手抽出来,在小婢女的搀扶下一言不发进了内室。
孟言不敢逼得太紧,呆呆看着虞清的身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薛同在一旁尴尬咳嗽两声,对孟言道:“殿下不如先回去吧,下官一定会好好照顾少将军的。”
“京城的大夫你都找过了吗?”孟言问。
薛同点点头,“有点名气的基本都找了,说是少将军的眼睛好在没有伤到根本,若是能找到解药,或许还有五成希望,只是这种毒粉配方古怪,找不到配方就调不出解药。”
孟言眉心紧锁,京中的大夫无招,宫里的太医不能找,可虞清的眼伤肯定是越早治疗越好,现在就只有五成希望,若是拖久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孟言拧着眉毛想了好久,忽然想到一个人。当初虞清吃了假死药出宫,有个云游的神医帮他看过病,听玉芙说那个神医一眼就看出了虞清吃过什么东西,很是厉害,或许他能解这种毒。
可是云游天下的神医,谁又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即使希望再渺茫,找到天涯海角,孟言也要去找。想到这里,他嘱咐了薛同好好照顾虞清,便赶着回王府去了,将那些寻找虞清的人召回来,打听这位神医的下落。
孟言和薛同都走后,小院子回归寂静,虞清坐在内室的软塌上,面朝着窗口的方向,视线里却是一片黑暗。
他和孟言争吵的那晚,确实被孟言试探的疑问气的不轻,更让他生气的是忍冬的背叛,得知忍冬一天没回来,虞清决定亲自出去把她找回来问清楚。
心中又气又恼又伤心,没有多想便直接骑着马出去了,谁料离开主街没多久,虞清就察觉出后面有人跟着他,一路快马加鞭也没能甩掉身后的人。所幸对方是想生擒他,没有下杀手,才有机会让他撑到了薛同路过相救,原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竟然伤了眼睛,成了个瞎子。
虞清右手轻握成拳,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孟言的体温,蒙着的眼睛在纱布后面轻轻闭上,若是这双眼睛从此再也治不好,他又该怎么办。
听着窗外夜风吹动竹叶的声音,虞清开口唤道:“小荷。”
小婢女在门口应了一声,“奴婢在。”
“外头还有人吗?”
“回公子的话,淳王殿下和将军已经走了。”
虞清手扶着桌面,从软榻上起身,道:“服侍我就寝吧。”
“是。”小荷走过来,忽而察觉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弯腰一看,是一只玉雕的小黑猫,她拾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问虞清,“公子,您东西掉了。”
虞清怔愣片刻,朝她伸出手,小荷将小猫放在虞清的掌心,黑玉小猫躺在虞清白皙修长的手中,衬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小荷忍不住抬眼偷看面前好看的公子,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和外头的竹叶簌簌声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马上开始反杀,眼睛治不治得好先不告诉你们,嘿嘿
第61章 反间
淳王府的人找完虞清又开始找云游的神医,折腾的不得安生,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有怨言,他们瞧着淳王的模样,仿佛看到了黑压压聚集在他周围的低气压,遇到他都恨不得避开走。
孟言因为记挂着虞清,朝堂上的事都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了,将一切事务交给沈寻和秦衡处理,自己一天三趟地往薛同府里跑。
薛同的府中没有人敢阻拦他,他每日去了竹林小院都要待上好半天,或是沉默坐着看虞清,或是想方设法和虞清说话,虞清从一开始的冷漠对待到后来彻底无奈,索性就由他去了,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小荷是识字的,虞清每每闲来无事就让小荷给他念书听,这时候,孟言就会一把夺过书来,说他来念。
“我已经在找当年给你看病的神医了,马上就会有消息。”孟言抓著书本却不好好念。
虞清坐在椅子上,眼上刚换了药,仍有些刺痛,大夫说是解毒消炎的药膏,刺痛是正常的,叫他一定要敷满两个时辰。
虞清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孟言凑过去看一眼,关切问:“是不是眼睛疼?”
“殿下若是不想念书,不如让小荷来念。”虞清道。
孟言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虞清眼睛上的纱布,突然被触碰到伤处的虞清身子一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孟言抓住他的手,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下,“痛也忍一忍,大夫说这药膏没有坏处。”
虞清抽出手,道:“殿下不用上朝吗?”
“最近孟承在朝堂上活跃的很,我不想看见他,且让他得意几日。”孟言撇着嘴,“虞清,你就同我回去吧,我照顾你也方便,我天天往这跑,薛同愁的眼圈都黑了。”
虞清正要开口说话,孟言接着道,“孟承还唆使人上奏,说薛将军和我走的过于亲近,似有结党嫌疑,父皇都不高兴了。”
虞清道:“那殿下以后不要来了。”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我就不来了。”孟言说罢又拿起书籍来,一句一句给虞清念,可他念了什么,虞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范孟言和薛同过于亲近,皇上下旨让薛同提早返回崎城驻守,薛同心里记挂着虞清,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又不能抗旨,苦着一张脸在府中来回转悠。
孟言知道后乐坏了,又开始劝说虞清跟他回家,这次连薛同也开始一块儿劝,他再不情愿,也不放心将虞清独自留在自己府中。
孟言劝到最后说,“忍冬已经被我关了好多天,就等着你回去亲自发落。”
虞清身子动了动,开口问,“她有交代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不肯说,还是你自己去问吧,她好像很讨厌我。”孟言道。
最终,虞清还是跟着孟言回了淳王府,他只说要去审一审忍冬,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反正人跟着回去了,还怕哄不好吗。虞清回府那天,孟言这些天的阴霾情绪一扫而空,玉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碎琼居的连晴看到虞清回来了,激动地冲上去就跪在他面前哭起来,边哭边说:“公子可算回来了,连晴没有伺候好公子,请公子责罚,但求公子不要再走了,连晴舍不得公子。”
连晴在碎琼居伺候了几年,一直忠心耿耿,听着她的哭诉,虞清心中颇为不忍,孟言在一旁示意连晴,适可而止,连晴这才擦着眼泪起来,将虞清扶进去,忍不住去看虞清的眼睛。
今日的哭诉虽然是孟言授意的,可是她自己心里也很是为虞清担心,如今看着他眼睛受伤,心中越发难受,抽抽搭搭又落了泪。
虞清问孟言,“忍冬在哪?”
“在后头柴房关着呢,你先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见她。”
“现在就去。”虞清神色肃然,孟言也没有再劝,让人将忍冬押到碎琼居,把婢女小厮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他们三人。
忍冬被关在柴房几日,早已蓬头垢面,她被推得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虞清,嘶哑着声音叫了声,“公子,你为何要回来……”
之后视线落在虞清的眼睛上,忍冬整个人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呆在原地,半晌后,膝行来到虞清面前,激动地问:“公子,你的眼睛怎么了!”
“拜你所赐。”虞清端坐在太师椅上,淡淡开口,语气中透着刺骨的寒冷。
忍冬难以置信地拽着他的衣摆,摇着头,“不是奴婢做的,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你背后的人遮掩吗,你当真以为他会放过我?”虞清低下头来,虽然眼睛看不见,忍冬却还是觉得有一道寒光刺在自己身上。
她脱力跌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从脸颊缓缓落下,哭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不想看公子再被孟家的人欺骗,公子,淳王他骗了你啊,那晚……那晚房氏的糕点有问题,淳王其实早就知道的……”
“我知道。”虞清缓缓道,“我不仅知道这个,你对我的那些小心思我也清楚,忍冬,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聪明人该知道什么心思可以动,什么心思不能动。”
孟言失神看着虞清,眼神复杂又难过,原来那些事虞清早就知道了,可他从来没怪罪过孟言,孟言心中渐渐泛出细密的欢喜,欢喜中还夹着些许心疼。
虞清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仍由自己欺骗。
忍冬看着虞清的眼睛,再多的不甘也全都化为悔恨,她再怎么拆散孟言和虞清,也从没想过伤害虞清丝毫,可是如今虞清因为她而受了这么多罪。
忍冬扯着嗓子哭着,哭了好半天才磕头认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知错了,公子,奴婢并没有想过伤害你,都是奴婢的错,因为一己私欲轻信了诚王殿下,害得公子受伤难过,奴婢不敢奢求公子原谅,只求公子不要气坏了身子。”
虞清听着忍冬的哭诉,无动于衷,忍冬说完后,他问孟言,“殿下预备怎么处置。”
孟言是想杀了忍冬解愤的,可忍冬到底是虞清的人,他道:“一切都听你的。”
虞清将自己的衣裳从忍冬手中扯出来,平视前方,开口道:“先别让她死了,留着还有用途,忍冬,这件事你若是办好了,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忍冬依旧被带回柴房关着,虞清说的用途就是让忍冬依旧回到孟承身边去为他提供情报,至于提供什么情报,就要看孟言想让孟承知道什么了。
孟言有些担心,“万一忍冬再次背叛呢?”
虞清道:“她已经没有价值了,就算她彻底归了孟承,于我们也没有损失。”
“可是孟承城府极深,怕是不会再相信忍冬了。”
“只要忍冬有几次情报是真的,他会信的,殿下,可能要委屈一下你手中的人,寻几条罪过出来,让孟承得些好处。”虞清虽然失明,运筹帷幄的心思却丝毫不减。
孟言没有追问虞清最终的计划是什么,依着虞清所说,找沈寻和刑部尚书商议后,决定让他们成为孟承弹劾的对象,罪名不深,不至于要命,牢狱之灾却是免不了的。
沈寻和刑部尚书二话没说表示愿意配合,孟言感激向他们承诺,事成之后一定救他们出来。
“除了这些,殿下还要告诉淑妃,让她通知闽州候,回京述职,说起来,闽州候也好多年没回过京城了。”虞清道。
孟言想了想,“你是想让他作为我军方的保障?”
“毕竟闽州候回京述职,即便只带三分之一的军队在京郊驻扎,也足够震慑某些人了。”
孟言依照虞清所说的,一件件安排下去。
忍冬给孟承传了几次消息,真真假假都有,孟承靠着这些消息成功将沈寻和刑部尚书下了大狱,心中虽高兴,但他依旧没有全然信任忍冬,只是让她继续留意着淳王府的动静。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利用虞清来牵制孟言,也没有打算将虞清的身份抖露出来,孟言知道,他只是想将这件事作为最后的筹码。
两人的博弈在暗潮汹涌中正式拉开序幕。
安排这一切的同时,孟言依旧没有放弃寻找那名神医,可是寻遍了大江南北,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这日,宁妃突然来到前院找孟言,她向来除了商议铺子里的事很少主动来找孟言。孟言对她还算尊重,请她到暖阁坐下,宁妃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说知道孟言最近在遍寻神医,前不久她舅舅来信,有一位神医途径淮州,还给外祖母看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