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拦路的女子反应迅速,手上微微一动,就有一条银链流水般缠上亓官的腰,将他拉了回来,“外头危险得很,你就算有修行在身,也……”
话还未说完,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她下意识偏头让过,灵识顺带一扫,接着就惊了:“碧海睛珠?!”
那一颗看着不起眼的“石头”上,分明有着碧海睛珠特有的纹路,因碧海金睛兽踪迹难觅,这碧海睛珠也十分少有,品相好的甚至价值数万灵石。
亓官不知道什么碧海睛珠,他纯粹是把它当做暗器来用,眼见一击不中,他闷不吭声地伸手自腰间一抹,掏出一根似枯非枯的树枝,起手就是一式剑诀,不由分说地攻了过去。
这树枝是……
女子未及惊讶,迎面就扑来一道凌厉剑气,更难得剑意颇为精纯,虽然境界不过筑基而已,但也不可小觑。她将身一摆,掐了个缠字诀,银链如灵蛇一般缠上树枝,灵力奔涌着将之往边上一引,将那道凌厉剑气引到一边。
然而亓官干脆利落地抽“剑”,撤身,再斩,又是一道剑气杀到,且更为凶悍凌厉。
女子修为虽已到了筑基后期,面对这样的剑势,也不敢轻撄其锋,只好如法炮制,照样将剑气往旁边引开。
如是者再三,亓官出剑一次比一次凌厉,剑意更一次比一次精纯,女子又不愿意祭出厉害法宝伤他,无奈之下叫了一声:“停手!”
亓官绷着脸,一言未发,仍旧是撤身,出剑,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要找人是不是?”女子银链一甩,用巧劲把他拨开,觑着这一空隙赶忙道,“我知道他们在哪!”
第4章 跟我回去
我知道他们在哪。
女子满以为这话一出口,亓官必定会停下来问个究竟,谁想他趁着这个空档,竟然撇下她,再度往阵外冲去。
居然是个一根筋的倔头。
“嗳——”女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再次闪身拦他,“城楼上的人早就叫我放进城了,你这时候出去,找的哪门子人?”
亓官忽然一顿,第一次正眼看她,“你说的,是真的?”
女子也停下来,正色道:“自然是真的。”她看着亓官眨了眨眼睛,眼底那一抹执着的赤色略微消退,现出澄澈的黑眸本色,乍一看仿佛有点茫然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这小孩,怎么就一根筋哪?”
亓官只问:“老左在哪里?”
女子回身抬手,细细的银链趴在她手腕上,头部如蛇一般抬起来,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她恐怕他不清楚,又补了一句,“常师兄说大阵撑不了多久,正叫人把百姓往望仙楼那边赶,衙役城卫也在帮忙,你要找的人约摸也在其中。”
亓官听见“城卫”两个字,立刻转身就走。走没几步,他忽然回过头来,问:“你叫什么?”
女子唇边浮现一个浅浅的梨涡,道:“我乃观羊山弟子,姓祁,你可叫我一声祁师姐。”
亓官点了点头,“我是亓官。”
祁师姐笑了起来,见他转身要走,叫了一声,“等一等。”说着,腕上的银链倏地长了几丈,卷起地上那颗被当做暗器扔出来的碧海睛珠送到他面前,道:“这碧海睛珠价值不菲,你可收好了。”
她说着,又瞥见亓官手里拎着的那根树枝,忍了一忍,终于还是说道:“你是……没有合心意的剑器么?”
亓官道:“我没有剑。”
祁师姐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柄长剑递过去,“这个是我炼气时用过的,算不得什么好剑,到底有个剑形在,想必比你的树枝好用些。”
亓官接过,看了看那柄剑,又抬头看了看祁师姐。
他天生一张娃娃脸,眉眼生得讨喜,偏偏脸上又不爱做表情,祁师姐有心逗他,“感动么?叫一声师姐来听听。”
亓官扭头就走。
祁师姐在后头大笑。
有了祁师姐给的剑,亓官便用了剑遁之法,驾着剑光顺着祁师姐指点的方向疾掠而去。
这一路过去果然见到一些百姓,正贴着街沿慌乱地朝望仙楼奔去,还有几个衙役敲着锣,哐哐哐地一路锤着门,叫躲在家里的百姓出来。
但外头仍然响彻着妖禽尖利的啸叫,天色也仍旧是一片昏暗,大多数百姓不敢出门,只有躲在屋里才能感觉安心一些,是以衙役们嗓子都喊哑了、手都锤痛了,仍旧没有多少百姓开门应声。
亓官驾着剑光一转,挨着搜了几条街道,才看到正和几个城卫锤门的老左。
他的帽盔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此刻发髻都是散乱的,脸颊上也现出几条血道道,看起来有些狼狈。
亓官按下剑光,落在老左面前,从中显出身形,叫了一声,“老左。”
“七官儿?”老左不防在此地见到他,吃了一惊,“你怎么出来了,是家里、家里有事?”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乱了,急得抓住亓官肩膀,一迭声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阿秀和阿深呢?”
阿秀是左家嫂子的闺名。
亓官老老实实道:“我一个人来的,来带你回去。嫂子和阿深在家里,我留了个珠子保护他们。”
“……珠子?”老左有点懵。
倒是他旁边的城卫见到亓官从剑光中显出身形,猜了出来:“想是仙家的宝贝?”他说着,脸上不由得显出又羡又妒的神色,“老左,从前不知,你家……亲戚,原来竟是仙师么?”
老左看了看亓官,他也仰着脸看回来,道:“老左,这里很危险,你跟我回去。”
“你是……”老左顿了一下,问,“你是修仙人?”
亓官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老左又问,“阿秀和阿深,有危险吗?”
亓官想了想,指了指天空,“有珠子在,这些鸟伤不了他们,但是,后头还有更厉害的妖物,我要在旁边守着,才能保护他们。”
老左松了口气,眉宇间也显出来一点轻松之色,“那你回去吧。”说着用大掌拍了拍亓官的肩膀,微微一顿,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帮我照顾他们。”
亓官看着他,有些不解:“你不跟我回去?”
老左摇了摇头,说:“我有职责在身,不能回去。”
亓官道:“可是我答应了嫂子,要把你带回去。”
老左看着他,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七官儿。”
他最终开口说,用的是平日讲道理的温厚语气:“你是修仙人,仙人有仙人的道,凡人也有凡人的道。我是城卫,守城卫民就是我的道。除非有一天我老了、死了,不再是城卫,才不必担上这一身职责。”
亓官张了张嘴,他想说,那不做城卫不就可以了吗?
但是,老左并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无言地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按,走向下一家,举起钵头大的拳头,嘭嘭嘭地敲了起来,并高声叫道:
“仙师有令,凡民百姓立刻前往望仙楼,不得有误!”
亓官皱着眉毛看着他,半晌,忽然驾起剑光,身形转瞬消失不见。
老左虽然在锤门,实则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离开,还来不及生出怅然的情绪,突然眼前黑影一闪,街上就出现了一大两小三个人。
那个妇人原本带着孩子躲在屋里瑟瑟发抖,也不知怎么眼前一花,眼前就换了一番景象。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仓皇四顾,借着昏暗的天光,看见前头两三个高壮的男人,各个拿着刀剑,凶神恶煞的模样。
妇人一声短呼尚在喉咙里,忽然发现眨眼的功夫,周围竟然又多了几个人影。
短短几个呼吸,出现在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老左率先反应过来,立刻拿着剑赶着他们往前走,“快走,快走,都往望仙楼去。”
被“扔”到街上的人们,又是惊惶又是恐惧,下意识就要往自己家里钻,奈何亓官驾着剑光卷了人就走,连上了闩的大门都不需打开,这时又怎么回得去?
于是,在几名城卫的驱赶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城央的望仙楼涌去。
老左眼见街上被扔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时翻起百般滋味。
他不放心妻子和妻弟,有心要叫亓官回去,但先时仙师也说了,等到后头妖物大军赶上来,大阵只可撑得一时,等到大阵溃散,城里的百姓就只能任由妖物宰割。
只有缩减了庇佑范围,大阵才能撑得更久一些。另则,百姓散在城中各处,妖物冲破大阵后,仙师们分身乏术,救都没法救。当下只能趁妖物大军还未赶来,尽可能地把百姓们聚集到城央,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
亓官送出来的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老左内心煎熬着,挣扎许久,到底把对家人的担忧强行压了下去,转而挥着长剑,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呼喝着,赶着百姓们往望仙楼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亓官蓦然抬头,盯着远方。
修仙之人灵觉敏锐,他能感觉到,大地微微颤抖起来,妖禽们尖利的啸叫之外,似乎也有一道隐隐的闷雷在应和。
轰,轰,轰。
妖物大军来了。
他立刻转身,抛下正要卷起来扔到街上去的一家人,驾着剑光转瞬来到老左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胳膊:“老左,跟我回去。”
老左愣了一下,电光石火之间,他霍然明白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就有点不对了:“是……它们来了?”
亓官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去。”
“……”
老左深吸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把亓官的手从胳膊上拽下来,“你——”
他的声音有瞬间的颤抖,但很快就坚定起来,“去、去把你嫂子和阿深,带去望仙楼,然后,你也在那里待着,不许再出来。”
“听到了吗?”他问。
亓官迷惑地看了看他,又试图伸手去拽他。老左却把手一甩,用力推了他一把,严厉地道,“还不快去!”
亓官有点着急了:“你先跟我回去……”
“七官儿!”老左也是情急,一时口不择言,“你不听话,我就、我就不认你了!”
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了,又见亓官瞪大了双眼,迷茫又委屈地看着他,“我答应过嫂子……”
老左心软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欲摸亓官的头,“你乖,听话,啊?”
亓官将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而后,他紧紧地抿着嘴,看也不再看老左,驾起剑光腾空而起,转瞬身影就消失不见。
第5章 这是地狱
天空仍是一片昏暗。
一道剑光从远处遁来,须臾便扎进左家院子,撞开房门,裹住屋中的姐弟二人,只微微一转,便跃了出来,向望仙楼疾驰而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阿深只觉得头晕了晕,脚下仿佛空荡荡的踩不着实地,恍惚间似乎还听到风声呼啸,待回过神来,眼前已换了个地方。
这里已不是左家窄小的房舍,而是一处轩敞的阔厅,中央浮着一片耀眼的白芒,似乎还隐隐显出一些古怪的符号。
阿深只扫了一眼,就觉脑袋一阵昏晕,眼睛更是胀痛起来,一时流泪不止。一道清风适时地扑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在他眼上一转,胀痛酸涩立时缓解了大半。
阿深睁开眼睛,就见面前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人,道:“凡人没有道基,不可看视阵法,否则会损目伤神。”
左家嫂子有孕在身,这时候才缓过神来,一时有些吃惊:“这、这是哪里?”
“此处是望仙楼。”中年人道,见他二人脸上都是茫然,又道:“方才一位道友驾着剑光将你们送来此处,想是要卫护你们周全。”望仙楼既是大阵阵眼,那道剑光直直冲来,楼中人自然早早察觉,但见其剑光虽然稍显凌厉,气息却是一派清和中正,便放行允他来去。
阿深闻言眉梢微动,左家嫂子也是一怔,喃喃道:“是……七官儿?”
中年人没有追问,既然那位道友将亲人托庇于此,想来是要在楼外卫护百姓,他转身看向趺坐于阵图上方的青年,征询地问:“常师兄?”
常师兄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只伸指遥遥一点,左家嫂子手里捧着的珠子就向他飞去。
左家嫂子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追回来。随后却见常师兄单手捧着,薄唇微动,掐了个法诀打去,那珠子就显出一道土黄色如有实质的珠光,再叫他轻轻一送,复又飞了回来,重将姐弟二人罩住。
“这是……戊土灵璧?”中年人眼力稍差,这时候才看出那宝珠的来历。
常师兄微微点头,也不多言,“妖物大军转眼即至,你且与我护法。”
中年人神情一凛,“是!”
——
望仙楼外,亓官抓着剑蹲在飞檐上,回看了一眼楼内,又很快转过头来,唇角抿得笔直。
他并没有把老左带回来,便连照面都不与左家嫂子打,且又生气于老左刚刚说的话,这时候也不想去见他,只好蹲在这里,发呆一样地看着远方。
妖物大军来得很快。
一开始,只能听到隐隐的闷雷声从远处滚来,渐渐地,这声响越来越大,轰轰隆隆,不多会儿,就连天空妖禽的啸叫都被压了下去。
亓官的目光穿过大阵和层层妖禽,看到天际扬起一道巨大的尘浪,奔腾翻滚着,凡过处鸟畜无生,大片大片的森林被吞没,毁天灭地一般,直向义阳城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