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根治?”越晟不自觉放轻了嗓音。
陆太医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低声道:“恐怕难。”
越晟沉默了下来,搭在桌沿的手微微攥紧。
陆太医见他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陛下无需多虑,只要好好将养,还是无大碍的。”
越晟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还有需要注意的吗。”
“有。”陆太医又细细和越晟陈述了一番,最后迟疑半晌,还是出声道:“在房事上,陛下也要多加节制。方公子这般体弱,也可能是……房事过于频繁的缘故。”
越晟:“……”
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苏融听见这最后几个字,下意识道:“什么东西?”
陆太医和越晟纷纷转头看他。
苏融还睡意朦胧的,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面前这两个人神色古怪。
特别是陆太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融:“……怎么了?”
陆太医纠结半天,还是问他:“公子最近是否时常觉得,胸闷体虚腰酸?”
苏融:“嗯。”
陆太医:“那是否……常有剧烈运动?”
苏融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陪着越晟一路从京城到西南,颠簸又费力,甚至还时常骑马,上了战场,应该也算是运动了。
“唔,”苏融随口道,“还好吧,也就一两次才比较……剧烈。”
虽然但是,最后这个词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的,诡异?
陆太医又问:“是否因为陛下强迫于你?”
苏融想起越晟的种种举动,点点头:“对,他经常强迫我。”
不仅强迫自己敷那个气味奇怪的草药,还强迫自己早睡,强迫自己盖两层薄被子,强迫自己按时准点喝苦药……
历数完越晟的恶行,苏融轻飘飘瞪了他一眼。
陆太医沉默了。
他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谁能想到陛下真的那么禽兽,方公子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陛下竟然还!!!
一旁的越晟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陆太医打断:“方公子,你素来体弱,陛下不懂,你可更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啊!”
苏融深以为然:“对的。”
陆太医苦口婆心道:“所以如果陛下强求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方公子,你可一定要拒绝啊!陛下身强力壮,可公子您挨不住,这种事做过度了,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苏融:“……?”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融融:陆太医,你看的同人文吧?
第39章 矫情
陆太医的话一说出来,屋子里就陷入了死寂。
苏融睡得迷糊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迟钝地思考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领会到陆太医的意思。
“……”
一干人面面相觑片刻,陆太医本着为臣本分,冒死劝谏道:“陛下,您若是实在憋不住,可以让方公子用其他方式帮您,并不一定要交……”
苏融忍无可忍,开口道:“闭嘴!”
陆太医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苏融一眼,心道这小公子是害羞了。
唉,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
越晟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看起来有点神游天外,好一会儿才出声:“……孤会考虑的。”
“……”苏融感觉自己要呕血:“陛下考虑什么?”
越晟沉默了半晌,道:“其他方式。”
苏融:“?”
陆太医见一向固执的越晟被自己劝动了,心下宽慰,又嘱咐了伺候苏融的宫人一些注意事项,方才告退,准备去御药房亲自配药。
等陆太医一走,苏融被这两人气得肚子疼,索性把被子拉上来,转过身一躺,不理会越晟了。
他闭着眼睛,感觉有人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越晟低而沉的嗓音传过来:“很困?”
苏融不说话。
越晟慢慢道:“太医和孤说了许多要注意的地方,等你有精力了,孤再和你说一说。”
苏融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越晟立即开口道,“只是点小毛病……你好好养身体,孤有空就过来陪你。”
他轻轻将苏融凌乱的乌发从被子里拨出来,柔软细顺的头发从指缝间流淌而过,像是握不住的沙。
越晟的动作顿了顿,忽然起身道:“你先休息,孤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说完,他快步走至殿门旁,推门出去后,才猛地刹住脚步。
小汤子匆匆从里面跟出来,把殿门仔细关好,不明所以道:“陛下?”
越晟伫立在寝殿前,高大挺拔的身形久久不动。
正当小汤子奇怪地准备再开口问一句时,突然见越晟极其细微地摇晃了一下,小汤子大惊失色:“陛下!”
他忙不迭想要上前扶住越晟,越晟却挥开他的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哑声道:“无事。”
小汤子见越晟睁开眼,形状凌厉的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他一惊,知道越晟又差点犯了头痛病。
越晟已经很久没有头疼过了,自从苏融进宫之后,跟在他身边服侍的宫人们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以为陛下总算不再犯病了。
而今日又是因为什么?
越晟没有动,小汤子也就不敢走,一主一仆站在殿门前,夜晚的宫灯在地上拉下两道长长的人影。
越晟低垂着眼,看似平静,实则在努力压抑心内的不安和恐慌。
旁人也许并不知道,其实自战场上把苏融带回来的那天起,越晟便始终有点患得患失。
加上苏融的病情始终反复无常,病因难解,他更是烦躁不安,常常闭上眼就想起那件往事。
想起那个三年前的雪夜。
想起苏融溅在素白衣角上的血迹,砸落在地面的酒杯,在寒风中摇晃的宫灯,尖叫奔走的宫人,满室刺目的红。
越晟这一生,不畏天地,不惧鬼神,唯独最怕的,是苏融悄无声息地倒在他的怀里。
这段时间,有数个深夜,越晟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微微颤着手去试苏融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甚至有些病态,他不愿在苏融面前展露这样的自己,只能拼命压抑伪装,在苏融和众人面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事的,越晟安慰自己。苏融现在虽然身体差,但认真养一养还是会好起来的。
但有时恐慌来势汹汹,强硬如越晟,也抵挡不住这样失控的时刻。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重新恢复那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小汤子谨慎道:“陛下,我们现在是要回御书房吗?”
越晟回头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神色柔和下来,淡淡道:“走吧。”
小汤子正要跟着他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一响,伺候苏融的宫女快步走出来,叫了一声:“陛下请留步!”
越晟转过身,那宫女小跑着,低着头将一把青竹伞递于小汤子,轻声道:“方公子说,见窗外阴云蔽月,恐半路有雨,让陛下带上这把伞。”
越晟向来不喜欢在宫内坐步辇,苏融是知道的。估计下了小雨,他也懒得撑伞。
“还有,”宫女犹豫了半晌,又尴尬地伸出手,将一把糖放入越晟掌心,结巴道,“方公子说……陛下、陛下若是心情不好,有哪里不舒服,吃颗糖就能好起来了……”
越晟看了看掌心里的几颗糖,是殿中置来待客的普通糖丸,估计苏融看都没看,随手抓了一把起来就让宫女给他。
真是一个……漫不经心却温柔的安慰,越晟心想。
他焦躁的情绪神奇地缓和了下来,与此同时,屋檐外淅淅沥沥地洒下细雨点,小汤子打起青竹伞,恭敬道:“陛下请。”
越晟抬起头,突然对着殿门里头道:“孤晚些时候再过来。”
过了片刻,苏融的声音才隐隐传出来。他说:“哼。”
*
苏融被陆太医看诊之后,太医署给他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起居饮食和用药方案,包括但不限于每天要喝一碗清鸡汤、晨午晚定时喝比黄连还苦的药等等。
而伺候他的宫人也掌握了规律,每当苏融要喝药的点,一定要找人在殿门口看着,不能让越晟这个时候过来。
——因为一旦越晟在场,苏融喝药就会变得慢吞吞的。
抿一口就蹙起秀眉,脸色苍白,神情委屈又无辜,越晟见了又要过来哄他,左右折腾起来,半个时辰就溜了过去。
而若是越晟不在,苏融通常端起药就一饮而尽,神色不变,眼睛都懒得眨一下,非常省时省事。
久而久之,越晟发现自己常常被莫名其妙地拦在殿门口,连自己的寝殿也进不去。
“孤为何不能进去?”他站在廊下,沉声问。
眼前伺候苏融的宫女叫圆宝,原本她是叫樱儿的,但越晟极其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随手给她赐了名,就取元宝之意,叫圆宝。
圆宝低着头,支吾道:“方公子刚醒,还在换衣呢。”
越晟皱眉:“那孤有什么不能见的?”
圆宝说不出来了,就直直站在他面前,咬着唇不说话。
越晟见这宫女神态诡异,担心苏融有什么事,于是快步走到殿门口,往里瞥了一眼,发现苏融正在喝药。
苏融怕苦,喝药时都要他耐心哄着才肯乖一些。
越晟想着这些事,心道那宫女竟然敢在这关键时候拦自己,真是该死。
他正要迈步进去,忽然听见苏融背对着他站在里头,冷淡道:“就这些了?”
宫女答:“今日中午份的药就这些了。”
然后越晟眼睁睁看着苏融动作行云流水地喝完了两大碗黑糊糊的药汤,末了拿帕子拭了拭唇,云淡风轻道:“把碗端出去,满屋子的苦味。”
宫女:“是。”
“等等,”苏融话锋一转,又说,“放着吧,越晟待会要过来,给他看一看。”
越晟:“……”
宫女:“……”
“你要给孤看什么?”转瞬就想通了苏融的小心思,越晟好气又好笑,出声道。
苏融一僵。
他转过身,就见越晟走进殿内,应该是刚刚下朝就赶过来了,身上还穿着一袭黑金冕服,愈发衬得人气质冷漠,不近人情。
越晟走到苏融跟前,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几只碗,问:“你不是畏苦吗?”
苏融:“……”
越晟:“这些天都在骗孤?”
苏融偏过脸,神情镇定:“没有。”
越晟:“那今天怎么不说苦了?”
苏融面不改色地胡扯:“今天舌头坏了,尝不出味道来。”
“……”越晟拿他没有办法,叹道:“往日里也不见得这么喜欢撒娇。”
苏融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立即开口反驳:“我没有在撒娇。”
越晟:“无碍,孤喜欢。”
苏融:“……”
他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瞪视跟前的人,耳尖却不自觉地红了,看得越晟想伸手去捏一捏。
但这个时候不能轻举妄动,越晟清楚苏融的性格,得寸进尺也要有个度。
虽然他实在喜欢苏融这副模样。
曾经的苏融温柔如月,却不食人间烟火,鲜少能见到这样耍小心机的时候。
越晟喜欢苏融在自己面前的改变。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他更加心动。
苏融目光在四下晃了两圈,试图转移话题:“陛下是刚下朝回来?”
越晟在桌旁坐下:“嗯。”
苏融一手撑在身后,瞥了眼他的袍角,轻轻哼了一声:“恐怕不是吧。”
顺着他的视线,越晟往下看去,发现自己绣着金纹的袍角处沾了两滴深色的血迹,很不显眼,也就苏融这样细心又敏锐的人能察觉出来。
“去了趟刑部,”越晟顿了顿,又道,“不是什么大事。”
“去审傅水乾?”苏融蹙眉:“你对他用刑了?”
越晟本来要否认,听见苏融的话,又不高兴起来:“孤若是对他用刑,你会不满?”
苏融说:“醋缸。”
越晟黑了脸:“……孤不是。”
苏融在对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拈了两粒冰糖加进去,闲闲道:“傅水乾不是个会对刑罚屈服的人,不必浪费力气。”
越晟语气冷冷:“孤也不是。”
“……”苏融奇道:“你到底在和谁较劲?”
越晟:“。”
“没上刑,”越晟别过脸,嗓音里满满不悦,“不过问了点话,血迹可能是别的地方蹭上去的。”
苏融摩挲了一下茶盏边沿,若有所思。
其实他也有些话想问傅水乾,不过那些话暂时不适合告诉越晟,得找时间自个儿去刑部。
毕竟傅水乾当初离京前的那些话,一直卡在苏融心头,令他疑惑。
傅水乾为什么那么笃定是越晟杀了自己?又为什么扬言要替自己报仇?
傅水乾在那年的除夕夜,究竟知道什么,又究竟查到了什么?
苏融相信越晟的话,但那年的真凶,却始终如雾般掩在人后,没有被探寻出来。
之前没时间问傅水乾,如今却有了一个好时机。
*
苏融在刑部见到傅水乾的时候,他正悠闲坐在牢房角落里,拿着根小铁棍,在地面上划了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
“傅将军倒是颇有闲情雅致。”苏融看了一会儿,开口道。
傅水乾抬起头来,见是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都成无业游民了,喊什么傅将军。你之前不是喜欢叫我水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