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自己是一朵小蘑菇,蘑菇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难过的,只要找个角落里躲起来,不要被人注意到就好了。
林渐经常蹲在这个角落里自己一个人当蘑菇。
但是今日和往常不一样,这里竟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女孩子,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破烂衣服,满身灰尘和伤痕,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小女孩。她比林渐更早地蹲在这里。
林渐抱着膝盖的手臂轻轻推了推蹲在旁边的女孩,努力扯起唇角,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也是一朵小蘑菇吗?”
小女孩凌乱的长发间,一双漆黑却光华熠熠的眼睛向林渐警惕地看过来,好像一头受了伤的幼狼。
林渐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女孩说道:“和我一起当小蘑菇吧,我们蘑菇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难过的哟。”
女孩的声音沙哑得听不出原本的音色:“你真想和我玩?”
林渐“嗯”了一声,一瞬好像看到了女孩微微勾起的唇角,她突然扑过来,把林渐按在地上,像一头狼去咬林渐的脖颈。
林渐抬手护着脖子,那小狼崽子一口正咬在林渐的右手食指上,鲜血直流。
“呜……”林渐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弱弱地问道,“你饿了吗?不要咬我,我怕疼……小蘑菇不好吃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呵。”女孩沙哑的声音冷得吓人,“我不需要。”
“咕噜……”虽然说着不需要,女孩的肚子却叫了一声。
“我做的点心都很好吃的。”林渐眨了眨眼睛,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摁回眼睛里,抬起小手拉住女孩的手,诚诚恳恳地微笑道,“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下一刻,两个小小的人就溜到了皇宫的御膳房,林渐给女孩煮了开胃汤,做了好多好吃的,还特意做了自己最喜欢的红糖糕。女孩吃得很快,吃了很多,好像饿了好久。林渐就这么看着她吃,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吃起来。
这一吃,就吃得太饱了。
“唔……”林渐轻声嘟囔道,“肚子太饱了……”
一只温热的手按在林渐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
林渐抬眸看去,竟然是那个女孩。
“谢谢……”林渐微笑说,“姐姐,你真好。”
栾云晔听得怀里的人在梦中喊太饱,下意识地抬手给他揉了揉肚子,猝不及防地被喊了一声“姐姐”。
栾云晔微微蹙起眉,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睡都睡不安稳的人,终究不忍心说他什么,耐着性子柔声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嗯……”只听梦里的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嘘”了一声,认真地说道:“别说话,我们蘑菇不会说话的。”
栾云晔伸出手,轻轻地给他拢好身后的被子,温声道:“是不是晚上我不在,又偷偷吃多了?你身体不好,自己要乖一点。”
林渐忽然抓住了栾云晔的手,紧紧蹙起眉,无措又着急:“我很乖,我是好蘑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栾云晔紧紧握住林渐的手,抬手轻轻揉开林渐皱紧的眉心,安慰道:“我陪着你,我不走。”
“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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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驿馆
“副使大人。”一名大臣急忙忙走进驿馆,对林沐辰恭敬一拜道,“臣有要紧事,请副使大人屏退左右。”
林沐辰晨起正在沃面,抬手屏退了周围的侍从,自己用毛巾擦了脸,问道:“何事?”
“回副使大人,国中情况不妙。”那大臣回禀道,“您动身到商国后,恭王便带人闯入宁王府,将宁王府上下翻了一遍,不见小殿下踪影。”
“现在朝中有风言风语说小殿下已经被……”
林沐辰淡淡问道:“被如何?”
“被……被人暗害。”大臣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沐辰的眼色。至于这暗害之人,不需要指名道姓,也知道指的是谁,“更有甚者,还说当今圣上是篡改先帝遗诏,谋权篡位,故而容不得宁王……”
“如今朝中虽多是明辨是非的忠臣,自然不会轻信这等流言。但如今既但传出这等流言,小殿下人又真的三四个月都不见踪影,紫玉令也一直下落不明……
圣武皇帝一生征战四方,深知边将手握兵权之患,认为军政大权应尽数握于帝王之手,故而在兵符之上设一枚紫玉令,作为天下兵符之总。后来先帝出入常携紫玉令以号令群臣,日久之后,更是成了帝王权威的象征。
自林沐辰即位以来,虽有先帝遗诏传位,又有玉玺在手,但紫玉令却不见下落,难免有人怀疑议论这皇位来路不正。
更有传言说紫玉令早已被先帝悄悄送与前太子林鸿渐,但这传言梁国并无几人相信。毕竟林鸿渐若真手握紫玉令,遭亲兄篡位,不可能不与林沐辰刀兵相见。正因林鸿渐一直不动声色,故而大多人也不敢胡乱猜疑。
大臣道:“恐怕再这样下去,国内人心不稳,更有图谋不轨之人会趁机作祟。”
“况且,恭王故意撞破宁王之事,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恐怕不会轻易罢手。朝中本就有心向宁王,如今宁王下落不明,更会倒向恭王一边。”
林沐辰捏着手中的毛巾,沉默良久后,将手中的毛巾缓缓放在盆沿,悠悠道:“本使立即动身回国。今夜重玄门外之事,就交于你。”
“是。”若是小殿下不回国去,风言风语早晚压制不住,影响国家稳固。
此行本就为了这位小殿下而来,如今国内还发生了这等大事,大臣正想着务必要努力说服林渐回国,却听林沐辰悠悠道:“他若不肯回,不必勉强。”
大臣不解道:“副使大人?”
林沐辰道:“你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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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殿里,林渐一大早便醒了过来。
有了之前差点做了“红颜祸水”,耽误栾云晔上朝的经验,林渐这回醒得十分自觉,天刚蒙蒙亮就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便看见躺在身边,近在咫尺的栾云晔。栾云晔阖着眼眸,显然还没有醒。
林渐暗暗思想,昨晚做的那个梦,怎么和平时做了无数遍的梦不一样?昨晚梦里,竟然是梦见有人给自己揉肚子了吗?她还说她不走,一直都在?
一想起昨夜的梦境,林渐心里七上八下,也想不通,干脆暂时搁置一旁。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一眼窗户,根据天色估算了一番时辰,轻轻推了推栾云晔:“陛下。”
栾云晔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问道:“昨晚让你叫什么?”
本以为是醉后戏言,醒来就不算数了,难道日后都要这么叫吗?林渐的脸一红,道:“快到上朝的时候了,你快起来罢。”
栾云晔一动不动,也不睁眼,道:“你再叫一次。”
林渐垂眸,叹了口气。过了会儿,栾云晔还是没动静,只好无奈道:“云晔,起来了。”
栾云晔倏地坐起来,在林渐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林渐额上亲亲吻了一下,立刻下床去穿衣服。
林渐被突如其来的一吻惊得愣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没回过神来。
栾云晔早已给自己穿好衣服,转头只见林渐还愣愣地坐在床上,微微勾唇,道:“昨夜辛苦你了,若还没清醒,你再睡会儿吧。”
林渐抬起头,看着林沐辰问道:“昨日陛下既当堂给了官印,可臣的官服呢?”
栾云晔看着林渐,一时怔住。
林渐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走上前看着栾云晔道:“臣昨日刚受陛下封赏,怎有第二日就不参加朝议之理?”
栾云晔抬手,一把将林渐紧紧摁进了怀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渐微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臣高官厚禄,陛下不会没给臣准备官服吧?”
第21章 无人敢拦 只要你去,无人敢拦。……
当日, 商国的群臣对于“林渐”出现在朝堂上有过一丝惊讶。本以为这出敌国将领投诚的大戏是做给外人看的,不想第二日他还会参加朝议, 不得不说皇后这假扮得还真够敬业。
但当不论朝上提出什么问题,陛下都要把目光转向那位听他怎么说时,群臣发现这位皇后娘娘竟然是一位经世之才,深谙治国理政之要理,朝堂上发言不多,却是句句切中肯綮。
群臣这才想明白, 大约陛下一开始就不是看上林月儿的美色,而是看上了她的才华。就连一向痛恨后宫干政的陛下,竟然能如此任用皇后,不知皇后用了何种手段。不过能看得出来的是, 这位皇后确实太过厉害。
朝议结束, 群臣纷纷退出含元殿。
只有林渐留了下来。
栾云晔走下殿堂, 与林渐一起往御书房走。
“陛下,方才臣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林渐道, “但是觉得当众提出不合适, 所以现在想和陛下说一说。”
栾云晔道:“你说。”
“方才朝堂上, 太师说北狄如今虎视眈眈, 要增兵北方需增加赋税。”林渐蹙眉想了想, 道,“之前帮陛下批阅奏折的时候, 臣发现陛下养兵甚重,每年军费开支更是数目庞大。”
“如今南方已定,如此多的军费,都去了哪里?”
栾云晔道:“之前南方与梁国交兵,五十万大军损失过半, 且有战死之家,都有拨款抚恤。”
“怎……”林渐想说“怎么可能”,自己清理战场的时候顶多统计出来商国战死十万人,哪来的五十万损失过半,刚说了一个字连忙打住。现在自己是“假扮”的林渐,毕竟不是真的林渐,哪能知道这些。
林渐问道:“陛下说战死之人都有抚恤,都是按名册分发的?”
“是。”栾云晔自然知道林渐不会无故发问,道,“你是认为,其中另有隐情?”
“臣还不敢乱说。如今旧账重提难免打草惊蛇,但臣听闻窥一斑而知全貌。”林渐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栾云晔问道,“陛下,不如现在,我们一起去看一看京城之中的禁军?”
栾云晔点头:“好。”
林渐头一次主动凑近了栾云晔,轻声道:“陛下巡幸太过招摇,难免打草惊蛇。还请陛下,假扮一下我的随从。”
栾云晔微微眯起眼眸,看着林渐道:“依你。”
商国皇城的禁军共有十二卫,各自设一名上将军主管,十二卫不相统属,每一位上将军都只听命于君主。林渐本着认真严谨的精神,选择了禁军左卫。
林渐拉着栾云晔换好了一身便服,栾云晔如今成了自己的随从自然不能暴露身份,问道:“陛下能给我一个出入禁军军营的凭信吗?”
栾云晔微微勾唇:“只要你去,无人敢拦。”
林渐不相信地看了栾云晔一眼。
若不是帝王亲幸,或者有凭信,身为外臣要入禁军的军营怎么可能不受阻拦?但既然栾云晔说了不用,看来是早有其他准备,不愿意另外给自己凭信。
林渐暂且将信将疑,不许任何人提前通报,直接和栾云晔策马到了禁军左卫的大营。
果然不出林渐所料,自己刚到了禁军左卫大门口,就受到了守卫的阻拦。
林渐回头看了栾云晔一眼,似乎在问他说好的“无人敢拦”在哪里。
栾云晔不语,只默默握住林渐的手,举起来。
守卫看到林渐的手时,吓得一愣,连忙跪下磕了个头,忙不迭转身去打开军营大门。
林渐:“……”
门口的守卫打开门后,想跑进去通报,被林渐拦了下来。
林渐和栾云晔进了军营,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自己手上别无他物,只能看到那枚新婚之日栾云晔戴在自己手上的翡翠戒指。
难道……这戒指是商国什么了不得的信物,竟可以直接进入栾云晔的禁军大营?栾云晔真有这么相信自己,从当时开始就没有丝毫怀疑过?而且栾云晔分明从临来时就是故意的,当时不肯给自己其他信物,他是非要自己让他所有臣子都再领略一边,他在新婚之日给了自己什么东西吗?
林渐回头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进了军营,林渐不慌不忙地一路观察这左卫军营中的风貌。商国的禁军看起来法度森严,的确看得出上将军治军有方,栾云晔这般用人,也难怪他的军.队在边境各国战争之中都能屡战屡胜。
可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梁国找不出治军之才。要不然,自己也不至于因为议和,还把自己都搭了进来。
林渐心中暗暗感叹,若是自己不在了,让梁国面对栾云晔的虎狼之师,实在是没有胜算。越看越是觉得,议和才是唯一的好办法,自己的牺牲真是值得。
临来之前,林渐便问了栾云晔,禁军左卫的上将军,是许太师的嫡长子,名叫许华。
林渐不许人通报许华,绕过许华的营帐,直接找了军中的李主簿,要查看禁军左卫的名册。
李主簿为难道:“这……查看禁军中名册、账簿,没有上将军首肯不可,请让下官先禀明许将军……”
林渐道:“本官奉旨查看,你要用许将军来压本官?”
李主簿是个眼尖的文官,早就注意到了林渐手上的戒指。若只是上面来督察的官员,就是宰相平章来了也不怕,可这见之如见君面的玉龙戒他得罪不起。
这位若执意要查,不给就等于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