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这颗鸢兰仙树已经有三千多年的长龄,每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极其珍贵稀有。
霄霞落是北俱芦洲东部的一个部落联盟。一颗鸢兰果,香飘十里园,所以由鸢兰果提炼而成的鸢兰香备受王公显贵的推崇,常常被霄霞落作为珍贵的礼物送往各大洲国。
“霄霞落倒确实有送来过几瓶。父王给了我一瓶,只是被我放在了落秋园,并没有随身带来。”慕曳白顿了顿,继而又道:“以香供食,你的这个方法倒是极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得到了慕曳白的肯定,云舒歌不由得心中一乐,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光秃秃的土丘,灿然笑道:“再过一会,饿鬼闻到了香气应该就会围拥过来,我们只需站在那座土丘顶上,再用随侯珠的珠光作掩罩,既可以使香气散得更远,也不用担心会被饿鬼偷袭。”
说话间,两人已经并肩来到山头,找了一块平地坐了下来。
而此时,已经有不少闻到了香气的饿鬼孤魂正朝着他们这边围拥过来,而且越来越近,越聚越多。
放眼望去,好似一簇簇低垂的乌云铺盖了整个焦黄的大地,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不过那些饿鬼们似乎很是惧怕随侯珠散发出来的光亮,并不敢靠的太近。
鸢兰香气此时也已经散的很远,所以即便那些饿鬼不是靠的很近,弥漫在空中的香食也足以使那些饥肠辘辘的肚子们饱餐一顿。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云舒歌将瓶盖重新合起,说道:“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距鬼门关闭应该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外出的鬼魂也快要回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即便云舒歌不说,慕曳白也准备提醒他,于是点头应允。
接着,两人又携手穿过黑压压的鬼群,从来时的通道出离了幽都,重新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广阔人间。
此刻已是丑时,即便不是中元节,丑时的街道也该是一片寂然。
两人并肩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明月如盘,悄然无声。
“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了阳间。”慕曳白道。
“嗯,回来了,我们赶紧赶回去,说不定还能睡上一个时辰。”
“那你是不是应该放手了?”
“啊?哦!哈哈哈,我给忘了……”云舒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一只手一直紧握着慕曳白的手没有松开。
云舒歌赶紧将手抽了回来,继续说道:“曳白兄,我没有将鸢兰香留在幽都,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吝啬啊?”
“不会!”慕曳白脱口而出。
云舒歌有点不相信,追问道:“真的?”
慕曳白道:“你若是将那鸢兰香留在幽都,那鸢兰香便成了无主之物,有主之物尚且会遭窃取抢夺,更何况是无主之物。那些投生饿鬼道的大都是生前贪婪悭吝、好争好妒之人,定会为了争夺鸢兰香大打出手,相互厮杀。如此,不仅施舍香食不成,反会增加了它们的罪业,岂不是背道而驰,所以鸢兰香决然不能留在幽都。”
云舒歌看向慕曳白,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和慕曳白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早已领略到了慕曳白洞察事物的超凡能力,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在慕曳白的面前几乎到了毫无遮掩的地步。
云舒歌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已经被眼前的这个人全然洞悉,惊叹之余更是钦佩不已。
突然,一阵女子的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和着清凉的夜风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声音哀怨凄迷,悲伤幽咽,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异常的诡异。
云舒歌毕竟是刚从幽冥鬼都走出来的,成千上万个缺胳膊少腿的鬼怪都见过了,又怎么会害怕一个女鬼,但兀的响起这么一阵哀啼,而且还是在中元节这样一个沉寂的夜晚,不免的还是心中一惊。
云舒歌看向慕曳白,慕曳白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当下心领神会,一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哀怨的哭啼化作了缕缕游丝,直牵引着两人拐过两道深幽的小巷。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正双手掩面地蹲在墙角呜咽。
两人一眼便认出,那女子并不是人,而是鬼魂!
女子听见了脚步声,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干枯的泥垢,两道被泪水冲刷出来的泪痕在月光的清辉下清晰可见。她的手上握着一条娟帕,娟帕的颜色早已被磨损涂污的难以辨识,上面依稀残存的半只蝴蝶羽翼无声地哭诉着自己曾经的鲜艳和美丽。
云舒歌见那女子不像是恶鬼,便又向前迈进了几步,径直来到女子的面前,蹲下身来问道:“这位姑娘,鬼门快要关了,你为何还不回去?”
那女子便要回答,却只从嗓子里发出了一阵呕哑嘲哳、含混难辨的粗粝之声。
看着面前的两人紧锁的眉头,女子终于还是放弃了说话,转而拾起地上的半根木枝,在泥土上书写了起来,工具虽然粗糙,字迹确是娟秀可爱。
女子一边写着,云舒歌一边读着:“铜里铺、谢秀莲、司……”
突然,一声洪亮的钟鸣从虚空中传来,声大如雷,振聋发聩,正是从幽都传来的鬼门闭阖前的催促警鸣。
云舒歌急道:“姑娘,我知你心中必有冤屈,我是中扈国的大王子云舒歌,我定当会依着你的指引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现在鬼门即将关闭,你快快回去,莫要在阳间再做停留!”
云舒歌和慕曳白心里清楚,如果鬼魂未能在鬼门关闭前返回幽都,鬼魂体内的幽冥鬼火就会自动点燃。幽蓝色的火焰会毫不留情地蔓延至每一缕魂丝,直至将整个灵魂化成虚无。
那女子听见钟鸣,也开始焦灼起来,听见云舒歌这么一说,扑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两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请等一下!”云舒歌飞速地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那条锦帕,又掏出一个火折子,将帕巾点燃,看向那女子说道:“姑娘,这条锦帕送给你,好好保重!”
只见那条锦帕迅速燃尽,直至变成了一缕青烟,然后游蛇一般地飞到了女子的手中,竟然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女子紧握着素白的锦帕,微微颔首,倏忽之间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黑沉沉的夜色下,偌大的一个昊京城又重新陷入了一片寂然。
半晌,慕曳白道:“今夜太晚了,明日我们再去铜里铺看看吧。”
云舒歌神情肃穆,微微颔首:“好,我们明日再去。”
☆、梦游
“云公子,云公子……”
云舒歌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个声音在呼唤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该不会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吧!”云舒歌这么想着便要继续去睡,突然又是几声呼唤,是个女子的声音,声音轻柔细软,好似就在耳边,又好像是从屋外传来的。
云舒歌不由得坐起了身子,看向慕曳白,发现慕曳白并没有被这声音惊扰到,疑惑之余竟觉得有些庆幸,毕竟大半夜被叫醒的滋味真心不好受。
迷迷糊糊中,云舒歌缓缓地走到门前,推开房门,屋外竟然上起了大雾,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那声音还在继续,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牵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寻着那声音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点星光映入了云舒歌的眼眸,好似层层裹缚的蚕茧终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钻进了新世界的第一缕阳光。
光点越聚越多,竟汇成了一条长长的星河。女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人声嘈杂,车马喧嚣。
慢慢地,浓雾逐渐散去,星河的两岸渐渐清晰,高宇金阁,歌馆酒肆,一一呈现在云舒歌的眼前。
“长安街?”云舒歌眉头微微蹙起,“往日自己偷偷溜出皇宫,最爱来的地方便是这昊京城最繁华的街市长安街,可是自从入学博学鸿词馆以来,自己就再也没有来过长安街了。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自己和曳白兄路过长安街时,无意间勾起了心中所思,便乘着梦境来一解相思之苦了……”
正这么想着,一个激昂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炸起:“公子,您要不要进来喝点香茶,听听小曲?”
云舒歌朝着那声音看去,是对面茶楼的小堂倌,此时正笑脸盈盈地看向自己。
这家茶楼在昊京城颇有名气,因为经常会请来一些名伶在馆里搭台唱戏,所以很受茶客们的青睐,云舒歌自己就是这里的常客。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喝点茶听点小曲再离开呢?”这么想着,云舒歌便要答话,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突然从他的身后擦肩而过,径直向着那茶楼走去。
只见那小堂倌十分热情地迎了过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公子看着有点面生,想是第一次来咱们茶馆吧?”
“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好茶啊?”
“咱们这里好茶多着呢,有绿萝兰,金雀舌,乌龙珠……”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走进了茶馆。
云舒歌一脸无语,竟然就这么走了?
因为平日里出手阔绰,喜欢打赏,云舒歌虽然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但在这长安街却也算是小有名气
。以往他每次来到此处,这家茶楼的小堂倌就像是长着千里眼顺风耳似的,总能在一里之外就认出他来。云舒歌就是不去喝茶,小堂倌也总要过来给他道福请安。
如今,这小堂倌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领着其他的客人径自走了!
云舒歌兀的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果不其然,自己竟然只穿了一身中衣。刚才在熟睡中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后,自己也只是想开门去看看究竟,怎么可能穿戴整齐。可是转念一想,以往做梦,梦里的自己都是衣装整齐的,怎么偏偏这一次竟穿的这般寒酸,难不成自己是因为这一身衣装被人鄙视了?不过既然是在梦里,也就无需拘束于这些小节,云舒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也大步向那茶馆里走去。
茶馆里灯火通明,五尺高台上正在上演着一出好戏,看那些演员的服装打扮应该是一场武戏。
四下坐了不少茶客,不时响起的欢呼喝彩声让馆外路过的行人也禁不住要往里头瞅上两眼。
没有小堂倌招呼,云舒歌便自己找了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同桌的是两个少年,一个青衣,一个白衣,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青衣少年拿着一把折扇,一边打着节拍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模样。另一个则一边瞅着戏台一边吃着茶点,啜着香茶,很是悠闲恣意。
看白衣少年吃的那般香甜,云舒歌摸了摸肚子,也觉得有些饿了,可是自己只穿了一身中衣,自然是一分钱也没有的,又觉得虽然是在梦里,吃白食终归也不是件光彩的事,于是轻咳了两声,说道:“兄台,相逢便是缘,可以分一块糕点与我吃吗?”
少年没有答话。
云舒歌想是这两人许是看戏看得太入神了,没有听见自己说话,于是又提高了嗓门说道:“兄台,可以吃一块你们的的糕点吗?”
那白衣少年依旧只是自顾自得吃着,没有反应。
青衣少年则还在那里咿呀哼唱,摇头晃脑。
云舒歌看他们并不像是傲慢无礼之人,心下有些生疑,便试探着伸手去拿糕点,竟发现自己的手指如空气一般直直穿了过去,于是又抬起手在少年的面前挥了一挥,果然那少年并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
云舒歌当即心下了然,这哪里是没有听见自己说话,眼前的这些人压根就看不见自己。
云舒歌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平日里溜出来听戏,身边总要带上几个人,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方才觉得有趣。如今,吃也吃不着,喝也喝不到,甚至连个说笑的人也没有,顿时觉得这梦做得也太没意思了。
云舒歌正想着能不能凭着自己的意识换个做梦的场景,白衣少年突然开口道:“长远兄,我们都在这守了十几天了,你就没见着一个容貌相似的吗?”
青衣少年正听得如痴如醉,听见朋友跟自己说话,这才转过脸来,哗啦一声将折扇打开,一边扇风一边说道:“但凡有一点相似的,我必定已经与你说了……我也很是郁闷,不是说大殿下最喜欢来此处喝茶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遇着。”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白衣少年眉头微挑,说道:“上次的砀山围猎你与殿下相隔很远,许不是因为没有看清,认不出来了吧?”
“绝对不可能!”青衣少年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我那日虽然只是远远看见,可是大殿下的俊容英姿、绝代风华却是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识上,只要让我见着一眼,就一眼,我准能立马认出来。”
听到这里,云舒歌方才确定他们口中的大殿下正是自己,不由得心头一颤,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洋洋得意,想不到自己在这些世家子弟中竟然这么受推崇。
白衣少年轻叹一声,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是羡慕你能参加上个月的砀山围猎,可惜这砀山围猎唯有嫡室子弟才能参加,而我只是个庶出,父亲虽然疼爱我,却也无能为力……”
云舒歌正听得入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上个月的砀山围猎?最近的一次砀山围猎明明是一年前的事了,怎么就变成一个多月以前了?这梦里的事情果然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