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无意间从旁人口里听到了这几个名字,一时好奇,所以顺便问一下。”云舒歌顿了顿,继续道:“你和我说说那个司马安都做了哪些小人行径。”
就在温如玉准备为云舒歌一一指摘他所知道的司马安的恶行的时候,授课的夫子突然走了进来,几个人赶紧调整了姿势,不再说话。
因为博学鸿词馆的午饭是所有的学生在食堂里跟着夫子们一起吃的,所以早间时候,慕曳白就嘱咐过服侍他们的仆役晚上不用送晚饭过去,也不用过去服侍。因为他知道云舒歌是不可能等到晚饭过后再出去的,而且他也不会有心思吃晚饭。
果然,一天的课程结束后,两人刚回到房间,云舒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急忙动身去了铜里铺。
铜里铺是昊京东郊的一个小庄园,约摸住着一百多户人家。
这里的很多人家在农耕之余还会烧铸铜器,而且工艺甚是精湛,在整个中扈国甚至五洲大陆都颇有名气,铜里铺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今日的课程不多,早早地便下了课,所以慕曳白和云舒歌来到铜里铺的时候,太阳还在西边高高的挂着。
铜里铺虽然地处京郊,却也还算热闹,往来其间的大多是来买铜器的。
慕曳白和云舒歌走近一间铜铺,一个老汉带着一个小童正在那里塑泥模,听见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云舒歌作了一个揖,道:“老伯,请问这里可有一户姓谢的人家?”
老汉本以为他们是来买铜器的,却不想只是来问路的,不由得有些失望,清了清烟嗓缓缓说道:“有是有,不过只剩下一个盲眼的老太太了。”然后抬起一只裹满着泥巴的大手,指向街道的一头,说道:“朝那边去,到左边第二个巷口往里走,约摸四五里的路程会看见一个莲花塘,莲花塘旁边的那户人家就是了。”
云舒歌又做了一个揖,道了一声谢,便和慕曳白朝着老汉指着的方向走去。
两人都是自小习武,身边大师如云,身手自然矫健,转过巷道,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到了一处池塘,只是池里的莲花早已凋谢,空有几根残杆还插在池塘里的淤泥中顾影自怜。池塘的旁边也确是有人家,不过不是一户,而是两户。
房子和池塘间用半人高的篱笆隔着,应该是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掉进池里。靠东一户人家的门外有两个老太太正坐在那里剥花生,其中一个的眼睛好像是瞎的。
两人便要过去询问,突然从旁边走来一个老汉,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手里拿着一个长杆烟袋。
老汉猛吸了一口,又吐出几朵棉花云,说道:“两位公子是来买铜器的吧,走错地方了,这里没有,要往那边去才有呢。”
老汉一边说着一边用烟袋指向他们刚刚过来的地方。
“我们这里的铜器可好了,你们可以多买点!”
云舒歌正要开口,慕曳白却先说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来买铜器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汉心头一惊,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说道:“找人?二位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我们这里都是小老百姓,哪里会有公子们要找的人呢?”
“我们昨夜遇见谢秀莲姑娘,是她让我们来这里的。”云舒歌说道。
老汉暗沉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火焰般的光亮。
“什么,你们见到秀莲啦!秀莲还活着吗?那她怎么不回来呢?”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要喊出来,却又故意强压着,好似担心会被旁人听去。
云舒歌眉头微微蹙起,他也恨不得昨夜见到的是个人,而不是个鬼魂,沉声道:“我们昨夜确实见到了秀莲姑娘,不过并不是人,而是她的一缕孤魂。”
听到孤魂,老汉刚刚燃起光亮的眼睛变得比先前更加暗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终究还是死了吗?可怎么就变成孤魂了呢!可怜的娃呀!死了也不能安生。”
老汉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起来,很快便布满了织网般的血丝,“那秀莲为何会让二位公子来这里呢?”
云舒歌道:“秀莲姑娘的心里应该是有着极大的委屈,所以让我们来帮助她。否则,她也不会宁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转世。”
老汉的声音里有些颤抖,说道:“二位公子请到陋舍一叙,若是二位听了老汉接下来的话,还愿意帮助秀莲,我老汉这辈子就是为二位公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云舒歌和慕曳白相视一眼,便跟着老汉来到了旁边的一间茅舍。
房间里有些暗沉,东西很多,却并不觉得杂乱。
老汉忙着用衣袖擦了擦桌旁的两个柏木凳子,然后示意云舒歌和慕曳白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袋,烟锅里的火星猛然红亮了许多,好似塞满了天河里的点点星辰。
老汉缓缓地说道:“不瞒二位公子,秀莲是我小妹的女儿,我妹妹和妹夫老来得子,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姑娘,那是走路怕摔着,吃饭怕烫着,疼的跟心肝一样。可是那天杀的司马竖子,仗着家里的权势,非要把秀莲拉去做他的小妾,我妹夫当然不同意,也因此差点丢了半条命,这才没有让那竖子得逞。自此以后,我妹夫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秀莲是个乖孩子,便想着去城里多卖些铜器补贴家用,可谁曾想在去年七月初八的下午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那天晚上曾在一家茶馆里看到秀莲与司马安发生争执,我们就怀疑秀莲是被司马安掳了去,于是我们同宗的人就凑了一些银两请人写了一封诉状将司马竖子告上了大理寺,结果只有一个司马家的家奴被刺配到了南疆,案子就算是结了。我们都知道秀莲定是被司马安给糟蹋了,可是官官相护,只手遮天,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老汉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不久后,我的妹夫就死了,好好的一个家只剩下了我妹妹一个人。可是我们不敢跟妹妹说秀莲的事,怕她想不开也跟着去了。可是她又不是傻子,心里又怎么不明白。我知道她总是背着我们偷偷地一个人哭泣,要不然也不会把好好一双眼睛给哭瞎了。我担心她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就让她搬到庄子的东头跟我们一起住,可是她不肯,说是怕秀莲回来了找不到她。没办法,我就让我的几个儿子在这边盖了两间屋子,和我那老婆子搬了过来。唉,有个人和她说说话,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云舒歌眉头紧锁,心如刀割,问道:“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婆婆在那边剥花生,她们可是秀莲的母亲和您的夫人?”
老汉点了点头,突然从凳子上站起就要下跪。
云舒歌和慕曳白见势赶紧过去搀扶,老汉却始终不肯起来,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老汉知道司马家财大势大,一般人是不敢招惹他们的,可我看二位公子绝不像是一般人。若是二位公子真能帮我家秀莲讨回公道,我老汉便是死也甘心了。”
云舒歌半蹲着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会帮秀莲姑娘讨回公道!”
☆、恶徒
第二日一大早,云舒歌便派信使向大理寺送去了一封信,那封信是他昨夜回来后亲手写下的,并特意嘱咐要交到大理寺少卿温文的手里。
中午用完午饭回来后,从大理寺来的回信已经被侍婢放在宿舍中堂的那张檀木桌上。
云舒歌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眉头却不由得越皱越紧,说道:“按照大理寺卷宗上的记载,谢秀莲和司马家的一个叫牛得的家奴有过私情,两人经常在司马家的一处别院幽会,后来被其他家仆撞见,谢秀莲因为羞愧难当便投湖自尽了,而牛得则以背着主人和外女私通的罪名被刺配到了南疆。”
慕曳白道:“你信吗?”
云舒歌道:“当然不信!那个牛得不过只是个替罪的羔羊,更可恶的是,秀莲姑娘的名节竟然成了这些无耻小人的遮羞布、挡箭牌。”
慕曳白道:“所以你也觉得这件案子与司马安有关吗?”
云舒歌微微颔首,道:“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昨夜在梦中所见的便是整个事件的真实始末。”
慕曳白道:“可那终究只是一个梦,总不能拿来作为审案的依据。况且这件案子已经沉寂了一年,如果谢秀莲真有冤屈,要想翻案,关键点便是那个被刺配到南疆的家奴。”
“没错,还有呢?”云舒歌淡淡一笑,比起自己说出来,他更想从慕曳白的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慕曳白道:“你并不想让大理寺继续接手这个案子,更准确的说,参与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云舒歌眉毛微挑,“为何?”
慕曳白拿过云舒歌手中的信件,看了一眼,道:“这封信的内容便是大理寺卷宗上的所有内容吗?”
云舒歌道:“如果我这个大殿下的名号还有那么一点威慑力的话,当是一字不差。”
慕曳白将信件摊在桌上,用手指圈画着上面的几行文字,道:“你看这卷宗上的署名,洋洋洒洒十几个,全是参与过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官员。这件案子一旦被定为冤案,这些官员必然难辞其咎,徇私舞弊可是大罪,更何况人命关天,有些官员为了自保定然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甚至是杀人灭口。我想你应该已经想好了让谁去护送那名家奴回来了吧?”
如镜的心海还是泛起了几点涟漪,云舒歌曾经以为整个天底下除了他的父王,不可能再有人能够洞穿他的心思,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慕曳白就是那个“不可能”中的例外。
云舒歌焕然笑道:“护送那名家奴回来倒是不难,只是从昊京到南疆,快马加鞭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一去一回便是四天,所以我们不得不再耐心地等上四天了。”
于是就如云舒歌所言,在接下来的四天里,云淡风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到了第五天,那片在天际积蓄已久的浓云终于裹挟着闪电惊雷压顶袭来……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点如豆的烛光闪烁跳跃,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被紧紧地绑缚在木椅上不能动弹。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汉惊恐地抬起低垂的头颅,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然后在离自己十步之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却只是那样站着,静谧无声。
虽然只过了片刻,却仿佛已历久年,大汉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惊恐,怒吼道:“你们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我从南疆带到这里?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这样的话,他已经在来时的路上说过无数遍了。
似乎又过了很久,一个声音方才缓缓响起:“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还记得你是谁吗?”
大汉道:“屁话,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与你有何冤仇,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我可是被大理寺发配到南疆的流犯,你们私自将我带回,就不怕朝廷追究吗?”
来人突然冷笑了几声,哗啦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一边扇风一边说道:“阁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不过只是一个被流放南疆的犯人,别说是把你带回昊京,就算是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也没有人会过问,也没有人敢过问。”
犹如一个惊雷在头顶瞬间炸开,残存的一丝倦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大汉几乎是大叫着说道:“我可是司马府的人,司马公子说过定会保我性命无虞的,我将来还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怎么敢杀我!”
来人却依旧只是冷冷地说道:“性命无虞?荣华富贵?哈哈哈……他司马安到底多大的能耐,竟敢夸下这般海口?牛得,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呢?”
犹如被当头棒喝,大汉只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的主子虽然有钱有势,可是在这偌大的昊京城内,最不缺的就是权势通天的达官贵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家奴,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甚至比不上一只会学语的八哥。
刚才还是冲天的气焰此时已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顶,大汉强撑着一股蛮力,声音里却没有了半点火焰,说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来人向前走了几步,如炬的目光直直地刺进了大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还记得谢秀莲吗?”
大汉心头一怔,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寒,半晌方才说道:“我当然记得,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流放南疆。”
来人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司马安因为得罪了我家公子,现在已是必死无疑。只是我家公子乃是光明磊落的皎皎君子,向来不屑于那些无中生有的小人行径,即使是要杀一个人,也必须要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司马安既是你的旧主,他往日里的那些龌龊勾当你自然是清楚得很,只要你将司马安逼死谢秀莲的实情和盘托出,我们定然不会再为难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毕竟命是你自己的,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全在于你自己把握。”
大汉圆睁着牛眼,半信半疑道:“如果我说出实情,你们当真会放过我?”
来人道:“只需你今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我们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送你一百金安置家室。况且你现在除了相信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除了无条件地相信眼前的这个神秘的男人,大汉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况且如果当初不是司马安的威逼利诱,他也不会愿意背下这么大的一个黑锅,如今司马安已经自身难保,他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如果真能得到一百金的赏赐,那他今后的生活也算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