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道:“好,我现在就把我知道的所有实情统统告诉你……”
“等一下,口说无凭,须写下来才好。”来人又朝着屋外继续说道:“刘主簿,请进来吧。”
须臾,门又被打开。几个衣着华丽的侍婢各自端着一盏火烛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侍婢的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大木盒子。
中年男人来到一张空无一物的桌案前,打开木盒,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开,竟是些笔墨纸砚,然后朝着先前的来人躬身说道:“公子,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来人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大汉,说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先前房间里昏暗不明,即使是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此时灯火通明,便是衣服上的锦绣云织也都清晰在目。
大汉突然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心下猛地一怔,愕然惊呼道:“你……你是顾公子!”
来人正是顾长远。
几日前,云舒歌先是写了一封信送往南疆,委托镇守在那里的神武大将军杜宇之子杜嘉荣派了一队人马将牛得送来昊京,然后又将另外一封信连同牛得一起送去了户部侍郎顾征的府邸。
自从去年砀山围猎之后,顾长远就再也没能见过云舒歌,若不是押送牛得的那队人马是由云舒歌的贴身侍从仙童亲自领过来的,顾长远断然不会相信那位高高在上的中扈国大殿下竟然会认识自己,而且还将如此重任交到了他的手上。
顾长远淡淡一笑,说道:“真是荣幸之至,想不到你这个司马家的家仆竟然还记得我。来,喝了这杯茶,就请开始吧。”
顾长远示意一个婢女端过来一杯茶水,送到牛得的面前。
大汉干咽了一口唾沫,更觉得口渴难耐,只是双手都被反剪绑在身后,于是由着那个婢女喂了一杯的茶水,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竟着实踏实了许多。
他只是司马家的一个家奴,自然不可能与顾长远有过什么接触,但是顾长远的父亲是他们司马家的顶头上司,所以他平日里跟在司马安的身后,见过几次顾长远的面,也听过不少有关顾长远的传言。
虽然从司马安的嘴里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肯定对方必定是个正人君子,而不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只要他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真相交代清楚,那么顾长远向他许诺的保命和一百金的赏赐就不会只是空谈。
大汉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司马安早就觊觎上了谢秀莲的美色,先前还曾经向谢家提出要纳谢秀莲为小妾,但是被谢老头拒绝了。于是司马安就想将谢秀莲掳去奸-淫,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怕他谢家不答应。谢老头好像身体不好,谢秀莲为了多赚点钱给他爹治病,经常在长安街上兜售铜器,我们提前将她经常出入的路线摸查了清楚,就等着哪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她掳去。其实,我们准备下手的那晚,还曾经与顾公子您在茶馆见过,那一晚您匆匆离开后,司马安就让李武跟在了谢秀莲的身后,乘机将谢秀莲掳去了他在西郊的一个别院。谁曾想秀莲姑娘竟是女中豪杰,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竟然跳河自尽了。谢家丢了人,谢家一族便将司马安告上了大理寺,司马安虽然上下打通了关节,但又怕谢家一族把事情闹大,于是就让我出来背了锅,他还向我许诺三年后必定会将我从南疆赎回来,另外还会为我安置妻室田产作为补偿,司马安的为人您是知道的,我若是不答应,他定会将我一同杀了的。”
顾长远道:“当时参与绑架谢秀莲的一共有多少人?”
大汉道:“算上我一共七个。”
顾长远眉头微蹙道:“那他为何偏偏让你顶罪。”
大汉长叹一声道:“还不是我运气背,当时司马安也拿不定主意让谁背锅,就有人提出用掷骰子的办法来做决定,谁掷的骰点最小谁就扛下这个大锅,然后……”
“然后你掷的点数最小,所以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谢秀莲的所谓的‘相好’。”顾长远冷哼一声道,“你们倒是兄友弟恭,不偏不倚。”
大汉道:“顾公子,我可是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您看什么时候能把我放了?”
顾长远示意在一旁做笔录的中年男人将满满的一页供词拿了过来,说道:“别着急啊,先画个押吧。明日你还需与我一同去一趟大理寺。”
大汉正在往供词上按手印,一听到大理寺三个字,浑身上下一哆嗦,大惊道:“顾公子,您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如实招供就不会再为难我的?”
“你放心,只需你明日到了大理寺将刚才与我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我保你十日之内毫发无损地走出大理寺,并且还会将一百金一分不少地交到你的手上。今晚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吧!”
顾长远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外走去……
第二日,牛得在顾长远的亲自护送下来到了大理寺,手捧着昨夜抄录的那张供词请求复审谢秀莲一案。
大理寺少卿温文这才将先前云舒歌向他借阅大理寺卷宗一事告知了他的大理寺的同僚们,这样一来,大理寺上下无人不知他们的大殿下云舒歌才是此次事件正真的幕后推手。
有了云舒歌做后盾,即便他们大理寺的官员也有人牵涉其中,却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徇私舞弊,大理寺的办案效率变得出奇的高效,两日过后,被尘封了一年多的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谢秀莲沉冤得雪,铜里铺的乡民自动发起为谢秀莲立牌坊表贞洁。司马安被判斩立决,牛得因为戴罪立功被免去了罪责,其他的四个家奴全被流放到了南疆,只是还有一个叫李武的亲卫因为一年前就离开了司马家,早已不知踪迹,所以逃过了一劫。
司马安的父亲司马炎虽然并不知情,却也因教子无方被撤去户部郎中一职,着令禁足在家反省一年,并罚俸两百金用作谢秀莲一家的安抚费用。
大理寺官员,凡是因徇私受贿牵连其中的也一律被撤职查办。
自此以后,关于云舒歌上可出入天庭,下可审断冥狱的传闻纷纷扬扬,漫散五洲百部。“天生神通”的中扈国大殿下一时间竟成了庙堂论议,巷闾谈资,直让仰慕者更仰慕,敬畏者更敬畏,钦羡者更钦羡。更有胆大的说书人甚至将司马氏一案写进了自己桌案上的传奇话本,风行一时。
博学鸿词馆丙寅轩,如往常一样,慕曳白正坐在案前看书。不同的是,此时的丙寅轩内,还多了一个人。
若是往常,云舒歌此时是绝不可能这般老实地待在宿舍里的,可是自打中元节那天见过谢秀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晚上出去过。
慕曳白见云舒歌这几日一反常态,担心他是因为谢秀莲一案受了刺激,于是问道:“你这几日没有出去,可是为了秀莲姑娘一家的事情抑郁难舒?”
云舒歌看书看得正是入神,听见慕曳白冷不丁的一句话,不由得心下一惊,放下手中的书册,说道:“前两日没有出去,一是伤心于秀莲姑娘的不幸,二是恼怒于大理寺官员的渎职。如今真相查明,尘埃落定,逝者长已矣,我自不会再为过往之事流连伤感,如今只是想陪着曳白兄看书而已。”
云舒歌看着慕曳白,焕然一笑。
慕曳白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陪我看书?为何?”
“倒也不为何,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人生不过白驹过隙,却是变幻难测,逝去的固然让人伤怀,活着的更应该倍加珍惜。曳白兄,你说是也不是?”
慕曳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重新将目光移向案上的书册,片刻过后,方才又看向云舒歌,道:“那奇异阁中的书你不去看了吗?”
云舒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慕曳白,等着他的答复,见他不答反问,连忙回道:“当然要去看啊,不过奇异阁中的书已经被我看去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且等到下个月再去看吧。”
慕曳白淡然道:“所以你所谓的好好珍惜也不过只有眼下这半个月的时间。”
“啊?”这一下轮到云舒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一时间竟还有些窘迫。
慕曳白嘴角微扬,继续说道:“心中有灵犀,天涯若比邻,在与不在身边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我便收下舒歌殿下这半个月的陪读之谊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然无语,却已胜似千言……
☆、大荒泽围猎1
大荒泽位于中扈行洲、南瞻部洲和西牛贺洲的交壤之处,早年就被一分为三,分属三洲。此处多茂林大泽、奇珍异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山野莽夫,无不喜爱来此处狩猎。
博学鸿词馆自建立以来,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围猎,因围猎之地多选在大荒泽,故称大荒泽围猎。
而自古以来,便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之说。
狝者,杀也,秋主杀,正是万物收成之季。所以大荒泽围猎便一如既往的选在了暮秋时节。
又到了博学鸿词馆一年一度的大荒泽围猎,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围猎中所得猎物最多者不仅会得到“博学鸿词馆勇武第一”的称号,还会由南瞻国国王云鸿亲自授予“冠军将军”的头衔,可谓无比殊荣,博学鸿词馆的学生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博学鸿词馆的围猎营寨就安札在大荒泽的外围,一是为了方便狩猎者在必要的时候往来拿取工具,二是为了在有人遇到危险时大本营能够及时给予救援。
参加围猎的每一个人的配箭上都带有博学鸿词馆特制的标记,凡是被射中的猎物自会有侍猎官找到并将其运回大本营。
为了方便筹算和防止有人作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标识,而且凡是已经被做上标记的猎物便不能再被标记第二次。
待到第三日狩猎结束后,大本营会举行盛大的篝火晚宴,同时也会对这三日来所有人的狩猎成绩进行筹算排名。侍猎官会根据所狩猎物的体格大小和狩猎难度分配合理的算筹,所得算筹最多者将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被授予“博学鸿词馆勇武第一”的称号和“冠军将军”的头衔。
围猎的参与者在一切收拾妥当后,便可自行去往大荒泽中狩猎,单打独斗也好,组队结群也行,不拘一格,不加约束。但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一个人单独行动,因为这样狩到猎物的几率会更大一些,尤其是在这种竞技味道浓厚的大围猎中,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慕曳白和云舒歌一个不屑争逐,一个不爱争逐,所以两人心照不宣,结伴而行。
云舒歌对自己的文治武功向来颇为自负,自诩在同辈当中自己天下第二,无人敢做天下第一。
可是自从遇见了慕曳白,一切都变了。
虽然两人从未正式交过手,但是云舒歌还是感觉自己那曾经力拔山河的蓬勃自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沙漏里的沙砾快要流失殆尽了。
以往他就曾经多次要求和慕曳白就射御剑三术各自比试一下,但无一例外地都被慕曳白无情地拒绝了。所以他决定利用这次大荒泽围猎找准一切机会和慕曳白好好切磋切磋,以挽救自己那江河日下的自信心。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进了大荒泽的一片茂林深处。
云舒歌看见不远处矗立着几块巨大的山岩,一时计上心来,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拉满弓弦,只听嗖的一声,箭竟然直直地穿进了岩石,整个箭头瞬间全部没进了石头里。
云舒歌看向慕曳白,得意地说道:“曳白兄,你也射一箭,看看咱两谁更厉害!”
慕曳白有些无语,脚下未做半刻停留,说道:“我的箭从来只射敌人和猎物,从未用来射过石头。”
云舒歌看慕曳白并没有张弓射箭的意思,不依不饶地央求道:“凡是都有第一次嘛!曳白兄这次不妨试上一试,石头那么坚硬,岂不比那些血肉之躯更考验射手的箭术!”
慕曳白没有接话,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云舒歌只得悻悻的跟了上去。
突然,从前方传来一声震雷般的怒吼,一团硕大的黑影在两人的碧眸里逐渐清晰。
云舒歌嘴角微扬,说道:“是黑熊!好家伙,来的正好!曳白兄,交给你了。”
慕曳白微微颔首,答应了一声,却并未立刻去射,而是静静地看着那黑熊逐渐靠近,直到距离两人仅剩十步之遥,方才拔出一支羽箭轻轻一拉便射了出去,倏忽间正中黑熊的脑门。
那黑熊被这一箭射的骨肉俱裂,还未来得及嚎哭,就轰然扑地了。
两人站在原处稍作观察,见那黑熊倒地后纹丝未动,想来是已经死透了。
云舒歌几个箭步跑了过去,正要蹲下身去细看那支射进黑熊脑袋的羽箭,只见慕曳白张起满弓,朝着黑熊的方向又是一箭。
云舒歌余光下发觉有箭射来,心下一惊,正要用剑去挡,那箭却已经从他的耳边倏忽飞过,然后便听见一声痛苦的哀鸣,而那声音分明是由一个人发出的。
云舒歌迅速朝着箭矢飞去的方向看去,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正左手捂着右肩半跪在地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从他那几近蜷缩的身体可以判断出他现在必定非常痛苦,地上有一团鲜红的血迹,血迹旁还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云舒歌迅速站起了身子,将刚才抽出的子吟剑又放回了挂在腰间的剑鞘,踢了两下脚边的黑熊,见黑熊确实没有了反应,这才朝着那个黑衣人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