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想着,一个好似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云舒歌的耳朵里,循着那声音看去,云舒歌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女子正站在一桌茶客旁说着什么。
那女子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臂弯上挎着一个竹篮,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铜制的香炉,很是精巧,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柳眉烟黛,朱唇桃脂,白皙粉嫩的脸蛋好似刚出水的芙蓉,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称得上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司马公子,我只卖香炉不陪酒。”女子微垂着眼帘,言语中有些羞涩,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了。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这里可是茶馆又不是酒楼,我这杯盏中装的是茶不是酒。姑娘只需喝了这杯中的香茶,我便买下你手中的香炉,姑娘若是喝完这一壶香茶,我便买下你篮子里所有的香炉。”说话的男子因为背对着云舒歌,所以看不到那人的模样。
同桌的一个人随声附和道:“司马公子果真豪爽,小姑娘,这样的机会哪里去找,你还不赶紧把整壶茶都给喝了。”
“可我明明闻见了酒味。司马公子若不是真心想买,我离开便是,何必强人所难呢?”
女子作势便要离开,却被男子一把抓住手腕,挣脱不得,无奈道:“男女授受不亲,司马公子这是做什么。”
男子道:“我这茶已经为姑娘斟上了,姑娘就是不卖香炉也得喝下去。”
云舒歌早就忍无可忍,此时兀的站了起来,怒声道:“无耻之徒,还不赶紧将你的脏手拿开!”
然而,直到最后一丝余音已然消失,那争执的两人却始终没有看云舒歌一眼。
云舒歌这才猛然间想起此时的自己不过只是一团看不见听不见的虚空。
就在云舒歌懊恼无措之际,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司马安,你烦不烦,要喝酒去酒楼喝去,别在这茶馆里吵人看戏。”
说话的正是坐在云舒歌对面的那个青衣少年。
这一嗓子声音很大,几乎整个茶馆的人都听见了,就连台上唱戏的也听见了,刚才的一句唱词明显慢了一拍。
众人纷纷向云舒歌这边看来,前面的那个男子也转过头看了过来。
云舒歌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那人生了一双鹰眼,眉梢微微向上吊起,皮肤很黑,嘴角上的一个大痦子格外扎眼。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远老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男子慢悠悠地说道。
青衣少年剑眉高挑,一脸的不屑,道:“谁是你老弟!司马安,你别和我套近乎。你说你喝茶便喝茶,看戏便看戏,若是想喝酒,出了门左转第一家就是云来集酒楼,那里好酒多的是,美姬也多的是,人家小姑娘就是个卖香炉的,你拉着人家的手推推攘攘、磨磨叽叽的做什么!”
“顾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觉得与这小姑娘投缘,想请她坐下来喝杯茶解解乏罢了。算了算了,既然顾公子都这么说了,姑娘也不愿给司马某面子,那这茶就不喝了。”男子这才将手松开,又转过头看向女子,说道:“姑娘莫要见怪,明日可还要来此处卖香炉哦!”
女子哪里还敢答话,见男子不再争执,赶紧跑出了茶馆。
青衣少年本来就因为没有等着想要等的人心情有些失落,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看戏的兴致,看着白衣少年说道:“扶风,我们回去吧。”
白衣少年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半块糕点扔进嘴里,喝了一口香茶,又拍了拍手上的饼渍,两人便一同站起了身向馆外走去,隔壁桌子旁几个侍从模样的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长远公子慢走,我这厢就不送了。”男子尖着嗓子说道。
青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中的扇子。
男子转过脸来,朝着同桌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点了点头也起身走了出去。
云舒歌感觉那黑衣人不怀好意,赶紧跟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黑衣人出了茶馆便向街市的东向走去,大约走了一里多路的样子,突然停了下来,靠着一处墙角向对面望去。
对面是一家药铺,门檐的两侧各自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面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偶尔还会有几个人进进出出。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竟然就是刚才那个在茶馆里卖香炉的。女子的一只臂弯上依旧挎着那个装着香炉的篮子,只是另一只手上多了一提药包。
见女子穿过街道走进了一个巷子,黑衣人这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脚步声极轻,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巷子里没有了灯火,月光便成了唯一的照明,好在今日的月光还算清明,好不容易穿过了曲折幽长的小巷,前面是一片静谧的树林。
就在这时,黑衣人突然加快了脚步,一个飞身朝着女子的肩颈一掌劈了下去。
“小心!”云舒歌大喊道,却也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束手无策。
篮子里的铜炉和药包掉落了一地,黑衣人让女子平躺在地上,然后向着林子深处吹了一声口哨。
片刻过后,几个同样一身黑衣的大汉抬着一顶轿子从林子里一路小跑了过来,其中一人将女子抱进了轿子,然后几个大汉抬着轿子又朝着林子深处匆匆走去。
云舒歌感觉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到无助和无奈,除了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什么也做不了。
穿过那片林子,弯过几条幽径,云舒歌跟着那一行人来到一处宅院的门前。
一个人走了上去,咚咚咚敲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脑袋伸了出来,朝着左右看了一看,方才招呼来人进去。
那扇门并不算大,勉强能容得下抬来的轿子。
走进了宅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圆形的莲花池塘,花香微醺,水波微漾,一轮明月倒映水上,月光清明,上下相映成趣。
池塘上架着一座石墩小桥,一头连着一座四角飞檐的亭子,一头连着一片墨绿的竹林。
一行人沿着一条小径来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舍前,轿子这才落到了地上。
一个大汉将女子从轿子里抱了出来,便向那屋子里走去。
云舒歌紧紧跟着,感觉那颗提着的心越发的沉重,直到看见大汉将女子放在了床上便关门而去,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散去,云舒歌抱着万一的侥幸希望能把女子从昏沉中唤醒,却终究还是徒劳,只能坐在一旁的椅榻上紧锁着眉头,暗自神伤。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舒歌听见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刺入眼帘的竟是那张嘴角上生了一个大痦子的丑陋嘴脸。
“司马安!”云舒歌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努力让自己保持旁观者的清醒。
司马安一路掂着脚步来到床前,对着床上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称赞道:“好一朵出水芙蓉小美人!”语气中极尽戏谑,手则伸向了女子腰间的衣带。
就在这时,女子仿佛也觉察到了迫身的危险,突然从昏睡中惊醒,蓦地看见面前的这张的狰狞的嘴脸,吓得失声大叫起来,惊恐地蜷缩到床角的一边。
司马安扯着乌鸦嗓子,狞笑道:“小美人,你躲什么呀!我们不是熟悉的很吗?今晚就让爷好好疼疼你。”说着便爬上了床,一只手抵着床榻,一只手伸了过去,想要去摸女子的脸。
女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娇小的身子哪里是司马安的对手,一番挣扎抵抗过后,衣衫已被扒去了大半。
突然,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女子猛地推开紧紧贴着自己的司马淫贼,赤着双脚急急往门外跑去。
司马安看着到手的猎物跑了,冷笑了两声,却也不急,整了整衣襟跟了过去。
门外有几个大汉正围着一张石几喝酒划拳,见女子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先是一愣,又见司马安趿拉着鞋子也跟了出来。
一个大汉笑着说道:“公子,要帮忙吗?”
司马安一脸邪淫地扯着嗓子说道:“都给我看好了,本公子要给你们唱一出鸳鸯戏谱。”说完,一群人一齐朝着女子刚才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所宅院的后花园花木繁盛,路径曲折,女子一时间慌不择路,穿过了一个亭子竟跑上了莲塘小桥。
几个大汉绕过池塘,如罗刹鬼一般堵在了通往竹林的小桥一头,司马安则带在两个大汉从另一头步步逼近。
“小娘子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快点跑,跑到司马公子的怀里去!”
“小娘子这是跑累了,等着司马公子去抱呢!”
“小娘子穿得这么少,不觉得冷吗?”
……
几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污秽粗鄙,极尽戏谑。
女子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惊恐至极,疲惫至极,绝望至极,甚至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墨空如镜,不染纤尘。一轮孤月高高地悬挂在墨蓝色的中空,皎皎无言。
月光如霰,轻抚着高高仰起的带雨梨花,女子的嘴角微微扬起,淡淡一笑,突然一个纵身,从桥上跳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桥下几乎被睡莲遮瞒了的水面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云舒歌一直紧紧跟在女子的身后,无力做出任何改变的他感觉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女子的一声声无助绝望的抽泣早已化作一条条浑身赤焰的火蛇,钻咬着他的身心,啃啮着他的灵魂。然而,此时的云舒歌却并没有感到多少震惊,他觉得与其在这狼虎窝中被□□折磨而死,自我了断或许才是更好的解脱。
“臭小娘们,真他妈的扫兴!把她捞出来,无论是死是活,都给我抛到乱葬岗埋了!”司马安恶狠狠地说道,拂袖而去。
接着便是一群人乱糟糟的一片手忙脚乱……
云舒歌将头微微扬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即便不会有人看见,他也不想让泪水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先前的一片嘈杂犹如退潮的江水逐渐散去,直至重归于深渊般的沉寂。
等云舒歌再睁开眼时,便只剩下屋顶的井栏天花在夜明珠的荧光下清晰可辨。
即便只是个梦,也足以让他彻夜无眠。
☆、铜里铺
第二日清早,慕曳白和云舒歌正在房间里用早膳。
云舒歌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虽然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脑袋里却一直想着昨夜的事情,手里拿着筷子,却一口也没往嘴里送东西。
慕曳白看着云舒歌坐在那里发呆,微微皱起了眉,关心道:“你不吃东西,怎么会有力气做事。”
云舒歌正想的出神,被慕曳白突然的一句话兀的又拉了回来,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直到现在我还分不清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慕曳白淡然道:“你都说是做梦了,当然是梦境了。”
“可是那梦也太真实了,而且我好像在梦里见到了我们昨夜遇见的那个女子,但是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她。”云舒歌紧锁着眉头,“我昨晚一夜没睡,脑袋里全都是那个女子的绝望和无助。一直以来,我以为中扈国的百姓都是安居乐业的,即便偶尔有人遭遇不幸,也会得到官府的帮助。可没想到,竟还有人遭受着如此苦难,而且就发生在这昊京城内,就发生在我的身边。”
慕曳白叨起一根竹笋放进云舒歌的空碗里,说道:“无忧无虑,那是天人才能享受的福报。我们既生活在这人间国土,又如何能不承受苦难?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不吃饭并不能解决问题!”
慕曳白又盛了一碗添了许多蜜饯的米粥放到云舒歌的面前,继续说道:“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食吗,今天的饭菜做的不错,你多吃点,吃完还要去上课。只有先把自己照顾好,才能有余力去帮助别人。”
云舒歌被慕曳白的这一席话点醒了大半,终于将粥碗端起,大口吃了起来……
学堂上,授课的夫子还没有过来。云舒歌拍了拍坐在前面的温如玉,问道:“如玉,你可认识一个叫顾长远的人?”
温如玉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当然认识,顾长远是户部侍郎顾征大人的长子,他的母亲也姓温,和我们家好像还是同宗,我和他还在一起喝过酒呢。”
“那扶风呢?”
“扶风?扶风?殿下说的可是秦扶风?”
“姓什么我倒不知,不过他与顾长远好像相交甚密。”
“那便是秦扶风无疑了,他好像是秦将军的一个侧室生的,我和他也只有一面之交,当初还是顾长远带过来的呢。”
“那你可知司马安是谁?”云舒歌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凌厉。
温如玉从来没有在云舒歌的脸上见过像此时这般阴郁的神情,莫名的竟有些紧张,继而说道:“也算认识,但是不熟。他的父亲也在户部任职,不过比顾征大人低了一个品级。据说此人不学无术,蛮横骄纵,欺软怕硬,是个十足的小人!我是断然不会跟这种人来往的!”
坐在一旁的魏宣仪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恶狠狠地说道:“若是我,不仅不会和他来往,还会见他一次,揍他一顿!”
温如玉看了一眼魏宣仪,他倒是相信在这位西牛贺洲的魏宣仪太子那里,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于是向着魏宣仪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继续看向云舒歌,说道:“不过他有个弟弟叫司马顿,人还不错,也很看不惯他哥的作为,我平日里和他倒是有些往来。不过殿下,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几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