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曳白道:“如此钟灵毓秀之地,若是没有几个世外之人倒是更让人奇怪,不过如果真是隐居深山的高哲大贤,想来应该也不会以真名相告。”
云舒歌颔首道:“这倒也是,那些名声在外的所谓高士多半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曳白兄,趁着天色尚早,我们去山上看看呗。”云舒歌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着慕曳白去山上看风景。
慕曳白却岿然不动,“等一下,你口中的那位世外高人刚才就是从这里上的山,我想他应该不想被我们打扰,我们还是从别处上山吧。”
“哦,那咱们就反向而行。”云舒歌欣然同意,转身便朝着对面的山上走去。
慕曳白这才迈开了脚步。
☆、玉蝉知了2
走了半晌,两人寻了一片临崖的旷地坐了下来。
云舒歌突然问道:“曳白兄,你小时候捞过虾吗?”
慕曳白早就习惯了云舒歌的天马行空,对他的那些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题也已经习以为常,淡然道:“没有。”
“啊!那你的童年也太无趣了吧。”顿了顿,“不过,我也没捞过!哈哈哈……”
慕曳白无语。
“曳白兄,你就没想过去试一次吗?改天我们一起呗。捞虾!”
慕曳白无语。
自从姬怀瑾暴毙以来,云舒歌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畅意过了,拿起挂在腰间的青壶喝了一口。
“哇,这酒好烈啊!曳白兄,你也来一点。”
往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以茶为伴,好像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我不善饮酒,也不喜饮酒,还是不喝了。”
慕曳白将递到自己面前的青壶又推了回去。
“这哪行啊,咱们俩难得喝一次酒,我一个人喝多无趣啊!曳白兄,你就陪我喝两口呗!”
云舒歌不依不饶,直把酒递到慕曳白的嘴边,恨不得亲自去喂他的曳白兄喝下。
慕曳白无奈,只得接过酒壶抿了一口,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这酒确实好烈。
云舒歌光是见慕曳白喝酒的模样,就知道他的酒量并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竟油然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窃喜,接过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道:“按照东胜国的丧葬习俗,从发丧到入葬需要停棺七日,所以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再待上两日才能回昊京。”
半晌,慕曳白方道:“此事之后,我便要返回黎都,不能与你一同回昊京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云舒歌很清楚慕曳白的意思,却还是抱着一丝不可能存在的希望。
慕曳白:“国务繁重,我回去后便要帮助父王处理政务,应该不会回来了。”
博学鸿词馆的学业还有三个月才会结束,云舒歌虽然明白他和慕曳白终有一日是要分开的,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突然。
而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般不舍,怔愣了片刻,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慕曳白又道:“其实你也可以来黎都,我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刹那间,云舒歌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闪烁,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道:“只怕到时候曳白兄日理万机,哪里还会有工夫理会我这个闲人,我才不会去自找无趣呢。”
慕曳白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半晌,慕曳白拿过酒壶,兀自喝了一口:“那就等你大婚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参加你的婚礼。”
云舒歌背朝着大地躺了下去,头倚着臂弯,静静地看着如盖的苍穹,半晌,低声道:“如果我压根就不会娶妻呢?”
慕曳白心头一怔,“你是你父王的嫡子,中扈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婚姻大事岂是你自己能够做的了主的。”
云舒歌:“我也从未想过继承什么王位,做什么国王。”
云舒歌并非第一次在慕曳白的面前表露自己在政治上的心迹,早在大荒泽围猎时他们遇到刺客的那一次,云舒歌就曾经说过自己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君王,如今再次提起,那一次的无意之言又重新映现在慕曳白的记忆里。
慕曳白道:“即便你真的无心于政治,可是作为中扈国的大殿下,你又如何能够置身度外?其实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你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放下,就像这次送棺,不正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顿了片刻,云舒歌突然朗声道:“那也还是请曳白兄先行娶妻吧,我还想多做几年遁隐修仙的大梦呢!”
慕曳白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仰望青穹的云舒歌,却也只是静默无言。
那一壶山泉佳酿,慕曳白只喝了几口,剩下的全被云舒歌喝了个干净。
待到回来时,慕曳白并不想让官舍里的仆役知道他们喝了酒,所以一路上小心翼翼,飞檐走壁,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不过云舒歌的酒量当真不怎么样,好不容易回到了官舍,还没来得及洗漱更衣,便趴在桌案上睡了起来。
慕曳白将云舒歌扶上了床榻,掖上了被角,转身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云舒歌有用夜明珠照夜的习惯。
云舒歌向来喜欢把夜明珠揣在怀里,于是慕曳白便伸手去他怀中摸寻,结果却被云舒歌一把按住。
云舒歌虽然还在熟睡中,力气却使得很大,慕曳白不想将他惊醒,无奈只能坐等着眼前人慢慢放松警惕。
夜很静,静的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
慕曳白感觉身下的那个急促的呼吸又重新归于平稳,方才抽出手来,将云舒歌那只露在外面的手臂重新掖进了被窝,抚平被角,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轻步走了出去……
“哪位?”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将慕曳白书页中拉了回来,天色尚早,窗外的夜色还没有散尽。
“当然是我啦,曳白兄,我现在可以进来吗?”云舒歌的声音朗然响起。
“曳白兄,我可以进……”
没等云舒歌说完,门已经打开了,依旧是那张清风明月波澜不惊的俊秀面容。
“曳白兄,一夜未见,你可有想我吗?”
没等慕曳白避让,云舒歌便擦着身子挤了进去。
顿了片刻,慕曳白道:“你昨日喝了许多酒,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其实昨夜巳时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然后就再也没睡。”
云舒歌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发现跟他的房间几乎没什么两样,心想这东胜国倒还真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慕曳白跟在身后:“为何不睡?”
“呐,还不是为了这个。”
云舒歌抬起右手,一只系着锦带的玉蝉随即在他的手中吊了下来。
这只玉蝉晶莹剔透,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振翅而去。
“一只玉蝉?”
云舒歌得意道:“好看吗?我做的!”
慕曳白:“你一夜未睡,就是为了做这个?”
云舒歌:“对啊。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葱茸岛的时候,我不是捡到了一块特别好的玉石吗。”
慕曳白:“记得,你那时还说过要亲自将它雕琢一番。”
云舒歌:“本来我是准备等回了昊京再做来送给你的,可是你明日就要回黎都了,今日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便连夜将它琢磨了出来,这不,刚做好就给你送过来了,喜欢吗?我还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慕曳白细细看去,果然在蝉翼的一角发现了自己的名字——慕衡。
“多谢。不过,为何是一只玉蝉?”
云舒歌道:“我平生最爱听的就是这蝉鸣。蝉既能下伏黄土,亦能上饮甘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我觉得与曳白兄最是贴切不过。”
慕曳白:“可我怎么觉得这蝉意倒是与你更为贴切。”
云舒歌连忙拒绝:“哪有,我可不敢当,曳白兄就别拿我打趣了。”
慕曳白微微一笑,随即解下腰间的一只玉环,递向云舒歌,道:“这块玉环名为伴生,自我出生时便已握在手中,母后说这是火神赐予我的护身符,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现在送与你。”
云舒歌大睁着眼睛,连连摆手道:“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块玉环实在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曳白兄还请三思。”
慕曳白眉头微蹙,“投之以桃,自当报之以李。可是我身边只有这一件珍贵之物,该如何是好呢?”
云舒歌豁然道:“咱们这是生离,又不是死别,以后有的是机会,即便是报之以李,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只需曳白兄不要忘记就好。”
云舒歌虽然无意于慕曳白手上的李子,却还是忍不住拿过来仔细观摩了一番,惊疑道:“曳白兄,你刚才说这块玉环是你出生的时候就握在手里的?”
慕曳白颔首道:“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块玉环确实是与手足一般与生俱来的。”
云舒歌心道:“这么稀奇的事,我和你在一起住了这么久,竟然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真不够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慕曳白现在既然都愿意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够意思的呢?
于是心下释然,云舒歌将玉环塞回了慕曳白的手中,正色道:“曳白兄,这么有灵性的宝贝,你可要好好收着,千万别弄丢了。”
又笑道:“正好和我送你的玉蝉系在一起,说不定还能沾染些灵气,若是哪天那只玉蝉拍着翅膀飞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哈哈哈……”
慕曳白笑而无语。
☆、婚帖1
昊京,太成宫,晟平殿,两个少年正面对着坐在一张椅榻上下棋。
一个愁肠百结,两根眉毛几乎快要拧在了一起。
一个春风旭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云子都在棋艺上也算颇有造诣,可就是从未胜过云舒歌,每当他觉得稳操胜券时,对方总会出其不意地来一招天降神兵,直杀得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此时,棋盘上一阵如火如荼的厮杀过后,云子都一路弃卒保车,丢车保帅,眼看又要惨淡收场,心有不甘,只得“背城借一”,拿出力挽狂澜的豪迈气概哀求道:“王兄,您可否高抬贵手,让我一子?就一子,好不好?”
云舒歌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那可不成,说出去的话能反悔吗?”
云子都锲而不舍,“有时候说出去的话也是可以反悔的。”
云舒歌一脸鄙视,“那泼出去的水能收回吗?孵出来的小鸡仔还能塞回蛋壳里去吗?”
云子都无语,心下承认自己的要求确实荒唐无理,只得乖乖地收拾起残局,势必要与他的王兄再决高下。
棋子还未收全,一个侍从官从殿外趋步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大殿下,陛下召您去长留殿上议事。”
云舒歌继续摆弄着棋子,漫不经心道:“你可知父王找我是为了何事?”
侍从官道:“这个卑职倒是不知,不过听下面人说,陛下在召见大殿下前曾经会见过从南瞻国来的使臣。”
听到南瞻国三个字,云舒歌心头猛地一惊,连忙丢下手里的棋子,更衣去了。
长留殿上,中扈国国王云鸿正伏在案前批阅奏章。
“父王,您找儿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云舒歌一路飞也似地走了进来。
以往云鸿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召见云舒歌,云舒歌总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会出现。
这一次看见云舒歌这么快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云鸿心下虽已了然,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故作惊疑道:“祝儿,你这次为何来得这般迅速?倒是让父王有些无所适从了。”
云舒歌当然知道他的父王是在故意调侃他,于是一脸粲然地开始胡说八道:“天地可鉴,日月可昭,以往儿臣接到父王的召见,哪一次不是背插十二根鸡毛令箭火速飞过来的,即便如此还唯恐父王会等得着急,哪敢有过半点耽搁?”
云鸿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说话从来都是不着边际,总有那么多歪理。好啦,好啦,咱们现在说正事。你走近一点。”
“好嘞!”云舒歌几个箭步走上前去,差点没撞到桌案上。
云鸿拿起一张贴着金箔的艳红色帖子,递向云舒歌,道:“你看看。”
云舒歌接过帖子,一丝惊讶灼过心头。
那是一张婚帖,帖面的正面用金丝缕线绣着一团精致的龙凤呈祥,背面则是一个被簇拥在万花丛中的大大的“喜”字。
云舒歌打开婚帖,刹那间,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两笔眉毛好似是刚刚从云子都那里借过来的一般,直拧成了一团麻花,然而片刻过后,嘴角间又扬起了一帆欢喜,直逐得那些愁云惨淡变成了彩霞霓裳,忽得眼睛里又添了几分懊恼。
云舒歌心道:“这半年来,他竟从未在信中跟我提起过半点大婚之事,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云鸿见云舒歌的脸上忽明忽暗,好像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先开口道:“按说惯例,王子大婚,尤其是像慕曳白这样的身份,本应在大婚前提前半年便向各国递送婚帖,此次婚帖姗姗来迟,大婚却迫在眉睫。你可知其中缘由?”
云舒歌本就因为慕曳白没有告知他大婚的事甚是气恼,一肚子的火气尚且无处发泄,又听见云鸿这么说,一时火上浇油,竟有些委屈起来,道:“儿臣和慕曳白本就只是浅浅之交,更何况儿臣与他现在是天南地北,相隔万里,他连大婚的事情都没有跟儿臣提起过,又怎么会告诉儿臣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