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算命的便从桌子底下拿过一只漆黑木罐放在面前,闭着眼睛默念了一会,然后把木罐摇骰子一般上下左右各晃了几下,打开罐子,哗啦啦倒出了几枚铜板。
算命的看了看桌面上的铜板,掐着手指道:“卦象上说‘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公子的这位朋友这是去往西南方向了呀,公子只需向西南方向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云舒歌心想着这个算命的果真有两下子,于是道:“可是这西南方向地域甚广,我该如何择路而行呢?”
算命的道:“无论是大路通衢,还是小道曲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公子只需随心所往,朝着西南行进便可。”
云舒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便也不再多问,恭敬地奉上了银子,称谢而去。
云舒歌骑着这匹瘦弱的小马驹,行程自然是慢下来了许多。
然而速度虽然比不上从前,大半日下来,那马儿倒也载着云舒歌走了一二百里的路程。
离开了秋水镇后,便进入了南瞻国的地界。
两国边境,一路上都是荒野丘陵,见不到几户人家。
眼看着太阳又要西斜,若是再找不着住处,自己就真的要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了。
正这么想着,远处一大片半人高的玉米地映满了云舒歌的眼眸。
既然有庄稼,附近就必定有种庄稼的人,想到这里,云舒歌方才还有些忧郁的面容逐渐舒展了开来。
待到走近时,云舒歌方才发现玉米地里竟然还有两个人正弓着身子在那里劳作,于是翻身下马,提着嗓门喊道:“请问一下,这附近可有落宿的地方吗?”
那两人听见有人说话,双双挺直了身子,抬起了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像是一对父子。
见自家地埂上站着一人一马,那个中年男人说道:“公子这是从哪来啊?”
云舒歌道:“大哥好!在下云易,是中扈国来的客商,想去黎都做些买卖,途径此处,迷了方向,烦请大哥给云某指个路,好让我今晚能有个住处。”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转过身子看向后面的少年,两人好似说了些什么,便一起朝着云舒歌走来。
两人走到田埂上,中年男人道:“云公子这么年轻就出来做买卖,真是年轻有为啊。这附近方圆几十里只有我们这一个庄子。云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里住上一晚,正好我和我家娃子也要回去了。”
既是个庄子,想来是不会有客栈了。
有人愿意收留自己,云舒歌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拱手称谢道:“大哥愿意收留我,我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嫌弃。敢问大哥怎么称呼?”
中年男人道:“我姓王,这是我家娃子,叫阿布。我们庄子叫王家庄,整个庄子里的人都姓王。”
云舒歌道:“原来是王大哥和阿布,今晚云某就叨扰贵府了。”
中年男人摆着手道:“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就是几间破茅屋,云公子不嫌弃就好。”
说罢,中年男人便和少年各自拾起放在田埂上的农具,然后领着云舒歌一起朝着庄子里走去。
这一路上,云舒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的牛兄,只是离了秋水镇之后,就没见着过几缕人烟,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抱着万一的侥幸问道:“王大哥这两日可曾见到过一头额间带着一块红色闪电胎记的青牛?”
中年男人道:“我们这个庄子里里外外也就三十几户人家,家里养着耕牛的也不过十几户,我还从未见过……”
中年男人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少年突然接道:“见到过,见到过!”
中年男人和云舒歌皆是一惊。
云舒歌连忙问道:“阿布是在哪里见到的?”
少年道:“不是我见到的,是王阿公见到的。”
中年男子道:“是王老爹和你说的?”
少年嗯了一声,道:“我中午去王阿公家送菜的时候,看见他家的牛棚里没有了牛,却多了两匹马,那马儿又高又大,威武着呢。王阿公跟我说,今早他去军营送菜的时候,碰见了一件稀罕事。”
云舒歌心下警觉,道:“军营?这附近有军营?”
中年男人道:“没错,这军营离我们庄子不远,也就二十多里的路程。他们那里吃的菜蔬大都是我们庄子里种的。”
云舒歌道:“那这稀罕事又是什么?”
少年道:“今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王阿公刚赶着牛车把菜蔬送到军营,军营里就闯进了一大群马驹,还有一头大牛。那牛力气出奇的大,个头比我还高!”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云舒歌心下大喜,若是依照少年所说,今早闯进军营中的牛应该就是自己的牛兄了,于是问道:“那牛的额上可有一块红色闪电胎记?”
少年道:“王阿公倒是没有和我说过胎记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
云舒歌心下想着,军营毕竟不是别处,自己身为中扈国的王子,若是冒然潜入他国军营,万一被发现,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成为南瞻国毁弃盟誓的借口。
为了稳妥起见,当下还是先找到王老爹确认无疑后再作打算,于是云舒歌又道:“那王老爹家住在何处?”
少年道:“顺着这条路走,再拐两个弯就到了,离我家不远。”
云舒歌道:“那今晚阿布还会去王老爹家送菜吗?”
少年道:“今晚不去了。我家种的菜不多,两三日才会送一次。”
云舒歌本想着趁阿布今晚去王老汉家送菜的时候,也跟着去一趟,如今既然搭不了这个方便,又恐怕夜长梦多,于是道:“那能否劳烦阿布今晚带我去拜访一下王老爹?”
阿布还没来得及开口,中年男人先说道:“我们家和王老爹家本就靠的近,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阿布,你现在就带着云公子去一趟你王阿公家仔细问问,问清楚了再带着云公子一起回来吃饭。今早那头闯进军营中的牛说不定就是云公子要找的。”
云舒歌连忙称谢。
又行了不过百步,三人来到一处岔路口,少年便把手里的农具递给了中年男人,然后带着云舒歌拐了进去。
中年男人则两手各拿着一把农具,径直朝前面走去。
☆、寻找大青牛3
大约过了三四户人家,少年突然停了下来,指着面前的篱笆院子,道:“云公子,这里就是王阿公家了。”
然后,又朝着院子里大声喊道:“王阿公,我是阿布,我可以进来吗?”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光下依稀可见院子里的内景,这院子极为宽敞,旁边便搭着一个牛棚,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马棚。
几间茅房并排而立,中间的堂屋里闪着昏暗的灯光。
一个老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步履甚是稳健,答应道:“在呢!是阿布吧,你们家的菜中午的时候不是已经送来了吗?快进来吧。”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篱笆门前迎来。
那篱笆门只是象征性的阖了起来,并没有上锁,但阿布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外面等着主人家的允许,待听到老者的答应声后,方才将那篱笆门推开,带着云舒歌走了进来。
少年道:“阿公,我不是来送菜的。是这位云公子想要找你问点事。”
云舒歌亦拱手作揖道:“在下云易,是中扈国来的客商,冒然造访,实在唐突。”
老者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身后还牵着一匹马,只是夜月下看不清面容,于是道:“来者便是客,快随我到屋子里坐坐。”
云舒歌顺手将马绳系在篱笆旁的一个木桩子上,然后和阿布一起跟着老者来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还坐着一位老妇,正拿着针线缝补着什么,看见家里来了客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过来迎接。
老者道:“老婆子,这位是云公子,是中扈国来的贵客,你快去烧些茶来。”
云舒歌赶紧辞谢:“不用劳烦了,我就问两个问题,问完便离开。”
老妇虽然清瘦,却是一脸和蔼可亲,道:“不麻烦,家里难得能来客人,你们先坐着,有什么事慢慢说,我去厨房烧些水来,正好也可以做饭了。”说着,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隔壁的房间里也亮起了灯火。
这对夫妇,虽说是上了年纪,但脚下都很麻利,一看便知是因为经常劳作的缘故,身子骨依旧健朗的很。
老者招呼云舒歌和阿布来桌前的长凳上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又挑了挑桌上的桐油灯芯,说道:“我就是个乡下野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云公子有什么要问老朽的?”
云舒歌道:“我听阿布说,您今早去军营送菜的时候,遇见了一头闯进军营中的牛。”
老者像是被唤醒了什么惊心动魄的记忆,神色都变的凝重了起来,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仅有牛,还有很多马,一大群的把整个军营闹得乌烟瘴气的,尤其是那头大青牛,可是厉害得很,几百个士兵团团围着,愣是每一个敢上前去捉的。”
云舒歌已是心下了然,但为保万无一失,还是确认道:“那牛的额上可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老者道:“有啊,当时我照着一个将军的吩咐把我家母牛牵了过去,然后我家牛就被将军牵进了人群里,将军没让我跟着,我只能在最外面远远看着,啥也看不见。再后来就见那头大公牛跟在我家母牛的后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时我才看得真切,那公牛的额上有一块红胎记,形状就像是一道闪电。我一看就知这牛必定大有来头,绝对不是寻常的家畜。云公子认得这牛?”
云舒歌焕然笑道:“这牛正是我从中扈国带来的坐骑,只是昨夜遭遇了盗匪,这才不幸走丢了。”
老者颔首道:“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怎么无缘无故地跑来这么一群牛马。这么说那群马驹也是公子家的吧。”
云舒歌道:“那倒不是,我想那群马驹应是客栈里其他客人的,只是和我家的牛一起跑了出来。老爹可知牛被牵去何处了?”
王老爹道:“听说是被牵到军营的马厩里了。”
云舒歌起初还担心大青牛会被引出营寨,逃之夭夭,如此自己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它了。听王老爹这么一说,想来是这军中的将领担心大青牛若是被放出了军营,必定会四处突撞,扰乱民生,所以才将大青牛留在了军营。
如此,倒也方便了自己去寻,于是道:“王老爹明日可要去军营送菜?”
王老爹道:“去的,去的。云公子可是想要和老朽一起去军营里找牛?”
云舒歌道:“正是。”
就在这时,老妇人一手拎着一壶茶水,一手端着一篓子大白馒头从屋外走了进来,道:“茶也烧好了,锅里的米粥也快煮好了,我还炒了两盘小菜,你们看是喝茶呢,还是喝粥吃馒头呢?”
上一顿饭还是在秋水镇吃的,突然闻见香喷喷的馒头,云舒歌的肚子禁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王老汉笑着说道:“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又没什么好茶叶,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当然是要喝米粥,吃馒头了。云公子,吃完了晚饭,你便在我这里住下,明日也好和我一起去送菜,阿布,你今晚也在阿公家吃吧。”
云舒歌觉着自己在哪吃都一样,反正这两家总是要叨扰一家的,但又和王大哥有言在先,正要推辞。
阿布却赶先说道:“不行的,阿公,阿爹说了,要我带云公子回家吃饭的。”
老妇人道:“这小阿布,莫不是觉着你阿婆做的饭菜不好吃吗?”
阿布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阿婆做的饭可好吃呢!”
老夫人道:“那就留在阿婆家吃饭。”
阿布见执拗不过,只好妥协道:“阿爹和阿娘还在家里等着阿布回去呢,云公子就留在阿婆家,阿布还是回去吃吧。”
王老汉道:“阿布说的是,就是不回去吃也要回去说一声,免得他爹娘担心。阿布,你回去和你爹娘说一声就来阿公家吃饭。”
“好的,阿公。”阿布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老妇人忙着从厨房端来了菜和米粥,王老汉则摆上了碗筷。
云舒歌几次想要帮忙,都被老汉呵止,只好乖乖地坐在一边等着开饭。
不一会儿,阿布一路小跑了回来,将一只大碗摆上了桌子,道:“我啊爹听说公子被阿公留下来吃饭,就让我把阿娘做好的腊肉给你们送来一份,阿布就不在这吃了,阿公阿婆再见,云公子再见。”说完又一溜烟地跑掉了。
老汉抓阿布不住,也就没跟过去,笑道:“这小猴崽子,就是跑得快!”
又看了看碗里的腊肉,本就扬起的嘴角扬得更高了,“这么好的腊肉哪能少的了酒呢!云公子,咱们一起喝点小酒,晚上好睡觉。”
云舒歌急忙以自己不会喝酒相推辞,老汉不听,起身到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只棕灰色的酒壶,道:“咱么就喝一点,不会耽误明天的事的。”
云舒歌见王老汉这么开心,也不愿扰了他的兴致,况且两三杯的酒量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于是就陪着王老汉喝了起来。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的吃些家常小菜,白面馒头,再加上饥肠辘辘,云舒歌这一顿吃得甚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