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便要作揖,却被慕影一把扶住。
慕影低声道:“此处人物混杂,还请大人带我等入衙内详谈。”
来人正是郡守,立即会意这几个黎都来的官差想必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便也不再拘礼,带着一众人走进了府衙。
来到了厅堂,郡守遣去仆役侍婢,方才敢行礼作揖道:“卑职蓝田郡守刘文均,不知几位金沙卫大人怎么称呼?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慕影道:“在下周景,职领金沙卫五品中郎将。”
刘文均忙道:“原来是周将军,失敬失敬。”
慕影沉声道:“蓝田郡这些日子以来很不太平,接连失踪了十几名女子,不知道案件可有什么进展吗?”
都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些金沙卫果真是来问责的。
刘文均深感自己顶上的乌纱帽快要保不住了,只祈求项上人头还能留在脖子上,支支吾吾道:“尚……尚未有什么进展。”
慕影本就深沉的声音又多了几分冷然,道:“这都几日了,竟还没有半点线索吗?”
刘文均战战兢兢,额头竟浮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脑袋低垂的都快要触到地板了:“都怪下官办事不力,请大人息怒。”
云舒歌感觉自己若再不去安慰一下,这位郡守大人估计就要被那位官威十足的“周景”将军吓得惊恐至极,心猝而亡了,于是上前道:“刘郡守莫要紧张,我们就是知道此次的案件颇为棘手,所以才特意赶来贵郡帮助大人一起查案。”
这个声音温文舒缓,比先前的声音要悦耳的多,也和善的多,光是听音便能让人紧绷着的神经舒缓不少。
刘文均窃窃地抬起头,问道:“这位大人是?”
云舒歌此时还戴着帷帽,披着斗篷,看不出女子的装束,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我便是刘郡守的远房侄女,特地来投奔叔父,因为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所以不能言语,希望能在这蓝田郡找个好姻缘。还望刘叔父多多照顾。”
刘文均倒也机灵,当下便明白了云舒歌话中的意思,道:“大人莫不是想要扮作女子,引那些贼人出洞,然后顺藤摸瓜,乘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云舒歌点头道:“刘大人果真神思聪慧,一点就通,若非那些玄衣教徒实在狡诈奸猾,又怎会连累大人陷入如此为难的境地呢?”
刘文均刚才就已经舒了半口气,此时郁结在胸中的另外半口也终于舒散了开来,道:“大人过奖了,下官实在不敢当。大人口中的玄衣教徒莫非就是此次女子失踪一案的贼人?”
云舒歌道:“刘郡守可知道玄衣教吗?”
刘文均道:“这玄衣教可是臭名昭著的大淫窝,下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据下官所知,玄衣教组织严密,教徒众多,而且还颇会玩弄些歪门邪术,怕是会很难对付。”
云舒歌道:“这就不用劳烦刘郡守操心了,刘郡守只需按照我们所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切记一定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身份,即便是郡守的至亲也不可以。”
刘文均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刘文均作为一郡之长,自然是谙熟官场上的文章。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面前的这些人还是从皇城过来的。
退一步说,即便这些人的级别没有自己大,光是皇城金沙卫的这个名号也足以把他这个地方上的小郡守压得肝胆俱裂。
如今,这些金沙卫奉命过来查案,只要自己乖乖地服从命令,便是天塌下来了,还有这些金沙卫顶着,自己自然是求之不得。
“从现在开始,刘郡守就莫要再称我作大人了,便唤我……薰儿吧。”云舒歌说着,便将身上的斗篷和帷帽都摘了去,丢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从云舒歌打扮成女子模样伊始直到现在,见过他的相貌的也只有慕曳白一人,即便是慕影也没有看过云舒歌现在的模样。
此时,摘掉了帷帽的云舒歌,宛然一个国色天香的俏佳人,直看得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云舒歌见众人吃惊的模样,打了一个响指,焕然笑道:“莫不是我的模样太丑,吓到各位了?”
刘文均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太丑,而是太美了,大人,哦不,薰儿的易容术实在是太厉害了!下官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云舒歌端起一杯茶水喝了起来,心道:“又是一个把我的化妆术当作易容术的,真是没趣。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子的化妆术若真是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便是罗刹女也能化作九天玄女,与易容术倒也没什么差别。”
慕影方才也是吃惊不小,此时强作镇定道:“刘郡守,接下来的这几日我们便会在贵府住下,还请你挑几个聪明伶俐的侍婢服侍这位薰儿姑娘。”
刘文均唯唯诺诺:“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慕影继续道:“你们这里最热闹的是什么地方?”
刘文均道:“我们蓝田郡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落霞街了,虽然比不上黎都的朱雀街,酒楼馆肆倒也是鳞次栉比,应有尽有。”
云舒歌单眉微挑:“落霞街?好名字,倒是与北俱芦洲的霄霞落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必也是个好地方。那便劳烦刘郡守明日在落霞街的街心摆上一个招亲台,本姑娘要在咱们蓝田郡抛绣球择夫婿了。”
……
因为云舒歌是以刘文均远房侄女的身份住进的郡守府,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晚膳当然就得依照普通家宴的模样正常进行,来不得半点特殊。一阵不冷不热的寒暄过后,“一家人”围成一桌各自吃了起来。
刘文均有一房正室和两房妾室,膝下两儿三女。大儿子刘修文和云舒歌的年纪相仿,容貌虽然不是很出众,却也算得上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
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更何况还遇上了个沉鱼落雁的尤物佳人。
再加上云舒歌为了使自己看上去不会太奇怪,举止动作都比往日柔缓了几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更是令见者春心荡漾,情不自禁,便是女子见了也要犹生爱怜。
云舒歌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牺牲色相,苦心撒下的诱饵,还没等玄衣教的鱼儿上钩,面前的这个少年倒是先被勾去了魂魄。
奈何那两团焰火实在是太过灼热,云舒歌还从来没有被男子这般看过,只觉得周身的毛孔都倒竖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用脚抵了抵坐在旁边的“兄长”。
慕影正一心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菜,突然被云舒歌抵了一下,先是一惊,继而立刻会意,抬头看去,正好撞见刘修文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身边的这个“美人”。
只见刘修文的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端着碗,筷子在碗里不停地拨弄,却是一口也没有往嘴里送。
慕影轻咳一声,道:“表兄,今晚的饭菜是不合胃口吗?”
刘修文被这突然而来的关心吓得一惊,这才从满目的秀色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尴尬至极,羞愧至极,满脸通红道:“合胃口,合胃口。”说完,赶紧埋头吃了起来。
刘文均久历官场,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他刚才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失态,只是离得太远,又不好当着贵客的面公然训斥,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听了慕影的话,刘文均赶紧缓和道:“你这臭小子,又在发什么呆,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吗!吃完饭给我回书房抄十遍般若经。”
刘修文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刘修文的母亲刘夫人见儿子一副可怜兮兮、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下不忍,道:“老爷,你就莫要怪文儿了。薰儿实在是长得太俊了,真是我见犹怜,更何况是文儿呢。薰儿也莫要在意,多吃一些,养足了精神,明日准能找个好夫婿。”
一个小女孩奶声道:“薰儿姐姐真的好漂亮,像是天上的仙女,等我长大了,也要这么好看,也要抛绣球找夫婿。”
云舒歌若不是要时刻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怕是早已笑得前合后仰。奈何此时的自己是一个温良贤淑而且不能说话的俏佳人,即便是快要憋出内伤了,也只能浅浅含笑,继续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慕影平日里虽然总是一副八风吹不动的冷然面孔,此时的内心却也是波涛汹涌,强忍住笑意,只觉得即便是浴血沙场,迎面百万敌军也远远不及今日这般让人为难。
一屋子的人,真情假意,笑成了一片。
☆、朗朗君子,绝色佳人2
昨夜睡觉前,云舒歌一盆清水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所以今日夜色还未散尽,便早早地起了床,本想偷摸着亲自去后院里打点水洗漱一下,却不想刚一开门,就见慕影站在门外。
原来慕影知道云舒歌不方便让这府里的侍婢伺候洗漱,便想着过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于是云舒歌便让他去为自己打来了一盆清水,草草地洗漱过后,便开始为自己描眉画黛,涂脂抹粉。
云舒歌现在毕竟是女子的身份,慕影虽然打着云舒歌兄长的幌子,却也不方便随侍左右,见云舒歌没有了别的吩咐,便去了前堂静坐等候。
咚咚咚,几声清脆的叩门声兀然响起。
紧接着,一个甜美细软的声音传了进来:“薰儿小姐,您醒了吗?”
云舒歌刚好把那最后一笔画龙点睛的美人痣点了上去,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去开门。
原来是昨日刘文均从府里精挑细选出来伺候他的两个小侍婢。
这两个小侍婢昨日晚膳后便一直跟在云舒歌的身后,寸步不离。
云舒歌虽然不能说话,却不妨碍她们说话。
于是云舒歌便通过写字条的方式让她们给自己好好介绍了一番蓝田郡的乡土风情,逸闻趣事。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云舒歌虽然是个冒牌的,还是个哑巴,那两个小侍婢却是能说会道,一个顶俩。
三个俏佳人你一言我一语,再加上一个写字的,直说到了三更半夜,灯火阑珊,方才想起来第二日还有要事在身,唯恐误了今夜休息,两人这才告别了云舒歌,各自归寝去了。
云舒歌不能说话,便冲着她们笑了笑,请她们进来。两人却没有动作。
一个小侍婢道:“薰儿小姐娘起得可真早,我们俩还想着过来伺候薰儿小姐洗漱梳妆呢!”
另一个道:“老爷吩咐了,如果薰儿小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便请小姐到前堂,然后我们就可以去落霞街了。”
云舒歌点头应允,三人便一齐往前堂走去。
刚出了庭院大门,三人的脚步便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原来庭院大门的前面有一个亭子,亭子里正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晚膳时盯得云舒歌浑身发寒的刘修文。
刘修文见云舒歌走了出来,几个箭步迎了上去,赤着耳朵道:“表妹,你能不能不去招亲,嫁给我好吗?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只要你同意,我这就去和父亲大人说明。”
这几句话一气呵成,甚是流畅,想来应该是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
云舒歌无语,不过他就是想说也不能说。
奈何人家是主,自己是客,若是直接摆脸色总归也是不妥的,于是颇为矜持地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绕到一旁走开了。
两个小侍婢目瞪口呆,哪里敢发一言,只顾紧紧跟着。
刘修文则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全无了刚才的意气激昂,只剩下一脸的了无生趣。
慕影和刘文均已经在前堂等候多时,云舒歌来了后,人也就齐了。
于是一众人乘着车,骑着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落霞街。
刘文均昨日便让人在蓝田郡周围的十几个集镇散发了消息,声称自家的这个侄女乃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要在落霞街心抛绣球招亲。
所以今日的落霞街格外热闹,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叟,下至三五岁的小童,整个街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
这么些人,有的是来枪绣球的,有的是来卖货物的,有的是来碰运气的,有的是来看热闹的。
招亲台就搭在街心一家酒楼的前面,红色的绸带喜气洋洋地挂满了整个台架,唯恐有人认不出来,走错了地方。
“哟,这不是元公子吗?您不是已有婚配了吗?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啊?”
“有婚配又怎样,谁规定有婚配就不能来看美人啦?”
“就是就是。我听说这次招亲的薰儿姑娘乃是上品绝色,便是女子见了也要流连赞叹,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看八成是不可靠。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若真是绝色佳人,咱们的这位郡守大人能不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哪里还需要这般兴师动众地抛绣球择夫婿。”
“我听说好像是因为这个嫣儿姑娘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可我怎么听说是因为这个嫣儿姑娘压根就不是郡守的远房侄女,而是他的私生女!”
“啊!我怎么没听说,你们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
“我有个好哥们在郡守府里当值,是他告诉我的。”
“哟,有人出来了,快看快看!”
原来云舒歌一行人早早地来到了落霞街后,便坐进了招亲台身后的那家酒楼,顺便在那里吃了早膳。此时觉得外面的人应该来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