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长叹一声道:“唉!这几年好多人都搬到别的村了!人就能不少了吗?”
云舒歌蹙眉道:“搬走了?”
农夫点了点头,“其实我们这里原本也是住了不少人家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的很多人突然间都染上了一种怪病,大家都说定是这山上的龙脉移到了别处,所以风水变坏了。我要不是因为舍不得这一亩三分地,也早就走了。”
云舒歌紧追道:“什么怪病?”
农夫表情夸张地道:“这个病可是邪乎的很呢!凡是得了病的人,一开始会像着了魔一样大吵大闹,我就见过好几次,那可真叫一个吓人啊,不过闹腾个十来天后也就不闹腾了,然后整个人又会变的呆呆愣愣的,就像个木头桩子,恁你再怎么打他骂他,他也只会嘿嘿嘿地对你傻笑。”
云舒歌心里琢磨着:这个怪病怎么听起来特别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忽的恍然大悟,可不就是在哪里见过嘛,之前博学鸿词馆的那个发了疯的仆役江小河就是这般模样!
云舒歌看向慕曳白道:“曳白兄,我觉得这个怪病很像是我之前遇见过的失魂症。”
慕曳白蹙眉:“失魂症?”
云舒歌:“对。在入学博学鸿词馆前,我曾经和子都一起拜访过清尘道长,当时正巧碰上了一个发了狂的仆役,那仆役的症状与这个怪病十分相似。据清尘道长所说,那个仆役是因为丢了三魂中的天魂和地魂,所以才会变成那般模样。”
慕曳白:“清尘道长可有说过那个仆役是因何缘由才会丢了两魂?”
“那倒没有。”
“那丢了的魂可有招回来吗?”
“好像也没有。”
静默片刻,云舒歌突然想到了什么,面带喜色道:“焱淼玦不是可以聚神招魂吗?或许可以用来一试。”
慕曳白颔首道:“不妨一试。”
两人于是向农夫问清了前面的去路,称谢而去。
正走间,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好像是有人在念药方!
“茯苓20克、甘草6克、炒白术10克、陈皮……”
两人相视一眼,循声而去,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闭着眼睛,负着手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转圈子,嘴里念念有词,若是认不得那些药名,光看那阵势,还以为他是在念什么了不得的咒语。
云舒歌觉得奇怪,上前道:“老伯,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老汉似乎是因为念得太专心,又或是因为耳背没有听见,没有应答。
云舒歌又上前走了几步,紧紧贴着围院的篱笆,又探出上半身,以便离那老汉更近一些,声音也比方才大了许多:“老伯,您在做什么呀?”
老汉终于停下了脚步,睁开眼睛,见院子外站着两个年轻人,就要回答,却突然猛地一阵咳嗽,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脊背此时就像是一座快要被压垮的半弧形拱桥,咳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回道:“我在治病啊!”
云舒歌见他咳嗽得厉害,一颗心怀四海的心都快要揪成了一团,又听他这般回答,更觉得莫名其妙,“您是在读药方吗?”
老汉暗沉的眼睛忽的一亮,“小伙子,你也知道这个药方吗?来来来,你帮我看看,我刚才念的对不对?”
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张半黄的纸块,之所以说是块,那是因为那纸被来回折叠了好多次,此时就像是一块发黄的豆腐干。
老汉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张,仿佛拿在他手里的是一张藏宝图。
“这药方还是几个月前大夫给我开的,我这老眼昏花的,早就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也不知道我现在念得对不对。”
云舒歌依言和慕曳白一同走了进去,接过药方,他虽不会治病,却也读过一些医书,扫了一眼上面的药名和剂量,大概也就猜出了对治的是什么病症,道:“老伯,大夫给您开的可是健脾补气的药吗?”
“是呀!大夫说我身子虚,所以就给我开了这么一个药方,小伙子你可真厉害,我再给你念一遍,你看我念得对不对,茯苓20克……”老汉说着便开始念起了药名,怕是读的次数太多了,熟溜的就像是小儿背儿歌。
云舒歌不好意思打断,只能耐心地等他把一连串的药名全都念完,方才道:“老伯,您念得倒是一字不差,可是有病就得吃药,只念药方哪成啊!”
然后又回头看向慕曳白,“曳白兄,你相信靠念药方就能把病治好吗?”
慕曳白淡然道:“一个人如果只是呼嚎,脚下却没有半点行动,你觉得他能到的了对面的山顶吗?”
云舒歌看了看对面的山顶,摇了摇头,撇着嘴道:“不能。”
继而又看向老汉,“老伯,你得去抓药吃啊!”
老汉慢悠悠地从云舒歌的手中拿回药方,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回怀里,叹气道:“唉,可我老头子现在穷得连饭都快要吃不饱了,哪里还有钱抓药,有药方读就不错了,说不定也能治好呢。”
云舒歌心弦一紧,药方上面开的都是一些极其普通的药材,根本花不了几个钱,不过若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又如何还能买得起药呢?
云舒歌蹙眉道:“那您的孩子呢?他们都不管吗?”
老汉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无儿人。老汉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哪还有人管哦!”
云舒歌心道:“难道这位老伯的儿女全都不在人世了?”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了过来:“又在抱怨什么呢,这一天天的,还没完没了了!”
这声音不仅尖利,而且凶巴巴的,不用去看也知道说话的定是个平日里嚼惯了舌根的乡间悍妇。
两人转身向后去看,果不其然,那妇人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身材虽然臃肿,脸上却是颧高而无肉,唇薄下巴窄,一对眉毛仿佛两把拖尾的扫帚横在两边,活脱脱就是照着相书上的刻薄样长的,仿佛一个不称心,随时都有可能跳脚大骂起来。
老汉一改方才的凄凉之景,浑浊的眸子里只剩下了对眼前妇人的恐惧,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是一个被长辈训话的小儿,喃喃道:“没,没埋怨什么。”
妇人来到几人跟前,斜着眼睛对着云舒歌和慕曳白从上到下各自扫视了一遍,一脸戒备地道:“你们谁呀?来我家干什么的?”
那老汉方才明明说过自己现在是孤家寡人,此时却又突然来了一个自称也是这家的人。
云舒歌觉得事有蹊跷,又见那妇人一副趾高气昂,老汉则一副唯唯诺诺,实在不合常理,于是决定问个明白:“这位大婶,我们只是途径此处,想要向老伯问个路而已。不过,此处是大婶的家吗?”
再正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却不知是点着了那妇人神经上的哪根火引,妇人炸道:“不是我家,还是你家啊!”
☆、失魂症2
所谓乱丝难理,泼妇难治。
云舒歌可不想跟这个妇人产生什么口角,否则,万一惹得她在自己和慕曳白面前肆无忌惮地撒起泼来,那还了得,因而便任由她大喊大叫,依旧不失礼貌地道:“大婶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不知大婶和这位老伯是何关系?”
妇人却不识好歹:“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和这老不死的什么关系,关你们什么事?要你们来管?”
云舒歌见她非但蛮横不讲理,还口出恶言,一时间火冒三丈,可奈何对方只是个女流之辈,纵然气不过,也只能憋火道:“大婶,我们又没有恶意,您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妇人一听,气焰更盛了,昂首挺胸地向云舒歌走了过去,两只眼睛被她瞪得圆溜溜的,仿佛是要将面前的少年吃了一般,直逼得云舒歌竖拧着眉毛,连连后退。
“我不仅咄人,我还咬人呢!”
眼看着这妇人已然撒起泼来了,正当云舒歌不知所措之时,只听啪的一声,妇人低头去看,只见竹篮的把子还套在自己的腕上,不过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则连同篮子的身子一起掉在了地上,几个又干又黄的窝窝头纷纷滚落了一地,再看另一边,慕曳白正慢悠悠地将锋芒如雪的流光剑插回鞘中。
妇人一时惊呆了,半晌,方才晃过神来,“啊!杀人了!杀人了!”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山鸡,大喊大叫着夺路而逃。
云舒歌长舒一口气,俯下身子将窝窝头挨个拍了拍灰,一一拾回了篮中,然后端着篮子站了起来,问道:“老伯,刚才那位是您的什么人?”
老汉一脸愁容:“唉!那是我侄媳儿,平日里可是凶得很呐,我老汉今后怕是连馒头也没得吃咯。小伙子,你们赶紧走吧,我那侄媳儿刚才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定是跑回去叫人来打你们了,快走吧,快走吧。”
云舒歌平日里最看不得老弱病残受人欺负,更何况事情的由头还是由他挑起的,自然不可能一走了之。
只见他一手端着篮子,一手拍着胸脯道:“老伯您放心,祸既然是我们惹下的,我们就一定会负责到底,绝对不会连累您老的。”
说着,还不忘朝着慕曳白轻轻扬了扬下巴,“是吧,曳白兄。”
慕曳白微微颔首。
老汉见他们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直道是年少轻狂,连连摆手道:“唉,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侄媳儿的娘家有好几个弟兄呢,人称村头五虎,若是将他们全喊了来,你们可是要吃大亏的。”
“老伯,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是来了五头真的老虎,我们也不在怕的。”云舒歌将老汉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继续道:“不过,这馒头是送来给您的吗?”
“是啊,我就一个儿子,三年前上山打猎的时候突然染上了怪病,疯了一段时间后就变成了痴呆,媳妇后来也改嫁了,没办法,我这一身老骨头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能照顾得了他。我的那个侄子就提出由他来照顾他堂哥,还答应会给我养老送终,所以我就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了我那个侄子。想不到……”老汉长叹一声,“唉,想当年我在咱们村子里也算是个富户,如今竟落到了这番田地。真是命由天定,造化弄人啊!”
若说造化弄人,确实不假,可若说命由天定,云舒歌则要第一个站起来投反对票。
在他看来,村民们口中的这个怪病确实是怪的很,蹊跷的很,但也可疑的很。所以他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他要留下来查个水落石出。
云舒歌道:“那您的儿子呢?”
“早死了,两年前就掉河里淹死了。”老汉的眼角间闪起了泪花,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很多伤痛是永远也愈合不了的,每一次有意无意的想起,都是在揭开伤疤,重温旧痛。
云舒歌本想用焱淼玦试试看能不能为老汉的儿子唤回丢失的魂魄,却不想他的儿子竟已经死了,同情之余,哪里还敢在老汉的伤口上继续撒盐。
静默了片刻,云舒歌慌忙转移话题,“老伯,我好饿啊,您的馒头可以分我们两个吗?”
老汉略显犹疑,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篮子里的这些馒头不仅又黄又干,刚才还落了地沾了灰,他自己自然是不会介意,可是他面前的这两个翩翩少年一看就是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弟,如何能够吃得下他的这些脏馒头,可是他又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招待这两位年轻的客人,为难道:“当然可以,不过它们都沾了灰了,你们能吃得下吗?”
云舒歌虽然是在金窝里长大的,却丝毫没有王族豪贵常有的那种娇气,可谓是既住得惯金银台,也下得了黑泥潭。
云舒歌一脸坦然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吃不下呢,我可是连糠都吃过的。”
老汉吃了一惊:“哦,是吗?我老汉有幸活在这太平盛世,这辈子还没吃过糠呢!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呐,那你为啥要吃糠啊?”
云舒歌笑了笑,拿起一个馒头,仔仔细细地剥去上面薄薄的一层沾过灰尘的外皮,道:“也不为什么,就是一时好奇,想要尝尝它是什么味。”
老汉道:“那你尝出什么味了?”
云舒歌啧啧道:“没味道,喇嗓子,咽不下。”
“哈哈哈……你这个小伙子,真是逗的很!”老汉被云舒歌的一席话逗得哈哈大笑,许是笑得太猛了,又咳嗽了几声。
云舒歌确实吃过谷糠,但并非是因为一时好奇的主动尝试,而着实是因为被逼无奈,不得不吃。
当初,姬怀瑾在中扈国暴毙,云舒歌主动请缨,亲自送棺到东胜国,结果不仅被东胜国关了禁闭,更是吃了整整七日参杂了谷糠的冷饭疏食。
不过云舒歌不知道的是,当时慕曳白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昊京,南瞻国的流星探却早已密插在东胜国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当慕曳白得知云舒歌受到了如此虐待的时候,竟也让人找来了谷糠参杂在自己的饭食里,然后就如此这般地隔着千里的疆域,陪着云舒歌也吃了整整七日的谷糠冷食。
云舒歌剥鸡蛋壳一样将手里的馒头整个退了一层皮,还颇为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方才递向慕曳白,道:“都弄干净了,你也吃一个。”
慕曳白没想到他是剥给自己的,顿了顿,接过馒头,微微笑道:“谢谢。”
云舒歌起初还担心慕曳白会不愿意吃,此时见他非但没有拒绝,还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自己给他剥的馒头,脸上虽然也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却简直就要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