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炼丹制药,云舒歌必然远远不及眼前的这些邪魔歪道,可若论短兵相接,这些道士也自然不是云舒歌的对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殿之外已是尸骸狼藉,再没有一个活口。
云舒歌方才在打斗的时候,瞥见逸清尘躲进了大殿,心下便已着急,担心他会乘机逃走,只是被那些道士缠绕,不能脱身去追。
此时,云舒歌赶紧飞身上前,一脚踢开殿门,大步流星,几乎是跑了进去。
然而,大殿之内竟是空荡荡的,半点不见逸清尘的踪影,而大门对面的那扇窗隔却已是洞然大开。
“真是个老狐狸!”云舒歌心里大骂,便要去追。
然而跑了没两步,身后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云祝,你要去哪?”
云舒歌心头一惊,蓦然回首,来人竟是慕曳白。
云舒歌又惊又喜:“曳白兄,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黎都了吗?”
慕曳白道:“我不放心你,所以又折了回来,然后便一路找到了这里,殿外的那些道士可是逸清尘的门徒吗?你为何全将他们杀了?”
云舒歌猛然想起自己正是要去追逸清尘的,来不及解释,一把抓住慕曳白的手腕,便要往窗隔处跑,然而脚下却突然一顿。
慕曳白道:“怎么了?”
云舒歌道:“曳白兄,我送给你的那只玉蝉呢?”
慕曳白微微一顿,随即道:“我担心把它弄丢,所以放在客栈里了。”
“那你自己的玉环呢,不会也丢在客栈了吧。”
“怎么会,不是在这儿了吗。”慕曳白作势去拿,然而话音未落,突然抽出腰间佩剑,直直地刺向了云舒歌。
云舒歌虽然已经有所警觉,但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所幸躲避及时,不过颈项上还是被划过了一道口子。
“你不是慕曳白!”
云舒歌忿然作色,又惊又恼,子吟剑芒直指那人。
“我当然是慕曳白,云舒歌,你几次阻挠我南瞻国统一大业,我早就想将你杀之而后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受死吧!”
说着,那人便又向云舒歌挥剑而来。
云舒歌虽知那人是在撒谎,可面对着一张和慕曳白一模一样的脸,剑下还是忍不住留有三分余力。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竟接连打成了平手。
突然,那人从袖中甩出一片白色粉末,直朝着云舒歌泼洒而来,然后一个纵身向身后的窗隔跳了出去。
云舒歌只当他是要逃,一面挡过粉末,一面紧跟着也纵身飞了出去。
窗隔的后面连接着一条暗长的隧道,而隧道外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云舒歌一路紧追,奈何夜色迷蒙,又有林木遮挡,再加上他对此处并不熟悉,追了一阵,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云舒歌不知道这片树林通向何处,逸清尘老奸巨猾,保不齐前面就有陷阱,万一不小心中了圈套,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便想原路返回,准备依照原来的打算,去找杜嘉荣,让他率领禁卫军先将此处封了再说。反正现在已经证据凿凿,即便他逸清尘逃了出去,也休想在他的父王面前再作辩白。
这么想着,云舒歌便毅然转身,往回走去。
然而走了一会儿,云舒歌只觉得脚下虚浮,眼前好似生起了一层薄雾,浑身竟渐渐酥软了起来。
云舒歌心道糟糕:“不好!刚才的粉末中有毒。”
就在这时,前方似乎有一个人影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来。
待到那人走近,云舒歌这才看清,那人竟是“慕曳白”!
“方才被他逃了,现在自己送上门来,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跑了。”云舒歌心念电转,二话不说,强撑起精神,从树后飞身而出。
一声龙吟,子吟出鞘。
慕曳白识出了子吟的龙啸声,以为云舒歌没有认出自己,一面抽出流光去挡,一面疾道:“云祝,是我,慕衡!”
云舒歌先前被袭,现又中了毒雾,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只当来人就是方才那个假的慕曳白,一时怒气冲天,铁了心要把他拿下,喝道:“杀的就是你!”
慕曳白一路上寻踪觅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云舒歌为什么要杀自己,此时面对云舒歌的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无可奈何,只能招架。
然而,几个回合过后,云舒歌突然发觉哪里好像不对,方才在地宫里的时候,那个假的慕曳白招招狠辣,明明是要杀了自己,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只是一味防守,竟没有主动出过一招。
云舒歌突然手下一顿,然而子吟剑锋依旧指向对方,“你到底是谁?”
“我还能是谁,当然是慕衡。云祝,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舒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真的是曳白兄?”
“千真万确!”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鬼魅一般从密林中飞了出来,直直地向云舒歌的后背劈掌而来。
“小心!”慕曳白一把推开云舒歌,挺身迎了上去。
那一掌重重地拍上了慕曳白的胸口,一口鲜血随即翻涌而上。
来人没有料到慕曳白竟会用自己的身体为云舒歌挡下一掌,似乎顿了片刻,几乎就在同时,慕曳白使出一招流光破晓,面前那人惊惶未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一剑封喉,轰然扑地了。
云舒歌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慕曳白道:“曳白兄,真的是你,你没事吧?可有受伤吗?”
“没事,不过是受了一掌,无妨。你呢?可有被伤到吗?”慕曳白竟将一口鲜血生生咽了回去,勉力用内力强撑,以使自己看上去好像真的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然而,他的额角却还是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慕曳白刚才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知道来者是用了易容术乔装成了自己的模样,自然也就明白了云舒歌方才为何会对自己大打出手。
“我怎么可能受伤。”云舒歌张开双臂,笑道:“你看,好着呢!”
“你的脖子?”
“哦,之前不小心被剑锋擦了一下,皮外伤而已,都快愈合了。”
慕曳白见云舒歌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确定只是皮外伤,这才微微颔首,随后便俯身去揭地上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
云舒歌见状赶紧配合着用夜明珠去照明。
这张人-皮-面-具做的极其精巧,即便仔细去看,也几乎看不出丝毫破绽。
待到终于看清地上那人的庐山真面目,相比于愤怒,两人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
云舒歌愤然道:“果然是这个逸老贼。曳白兄,你许是还不知道吧,这个逸清尘先前因为渡劫失败,丹元被毁,竟妄图以炼魂之术修复丹元,方才还易容成你的模样来骗我,真是可恶。”
慕曳白道:“确实可恶。”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又道:“逸清尘的易容术可谓是鬼斧神工,你又是如何认出他的?”
“味道不对。”
“味道?”
“你和我一样都喜欢用玉兰香,可是他的身上却是紫檀香。我心下起疑,便以我之前送与你的那只玉蝉试探,结果一试便探出了真假。不过,曳白兄你不是回黎都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该不是因为不放心我吧?”
“你觉得呢?”慕曳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可隐约中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家族长老训诫晚辈式的威严,“你可还记得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云舒歌方才还因为自己认出了假的慕曳白而颇有些得意,此时却弱弱道:“我承认这次确实有些冒险,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小心了。而且我刚才都已经准备回去了,否则也不会和曳白兄撞个正着。”
“这样最好。”顿了顿,慕曳白扬起下颌,指向逸清尘,“对于他,你准备怎么处置?”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处置的,先让他在这里躺着吧。回去后,我便让嘉荣带领禁卫军过来封了这里。曳白兄,今夜我陪你回官舍住上一晚,明日再一同去见父王,如何?”
“不妥。依照原定的行程,我此时应该早就带领使团出离了中扈国境,若是突然又出现在昊京,岂不让人误会。而且黎都那边,我以考察边境民风为由,已经一拖再拖,不能再耽搁了。你既已无事,真相也已水落石出,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云舒歌正沉浸在和慕曳白重逢的喜悦中,惊道:“啊!这才刚见面就要分开吗?”
然而转念一想,似乎也觉得不妥,于是又自我安慰道:“也罢。反正现在焱淼玦一事已经解决,再过些时日,我便向父王禀明归隐之事。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和曳白兄一起归隐穆朗山了。”
“好。”慕曳白是笑着说的,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分明掠过了一丝凄然的哀伤,那般的微不可查,稍纵即逝。
……
☆、恶耗
太成宫西苑,一片茂密的梧桐林中,两只金冠赤羽的赤鷩鸟正栖息在一枝梧桐树干上,似在假寐。偶有几缕温暖的阳光悄然透过浓密如盖的枝叶,懒懒地铺洒在鲜艳欲滴的红色翎羽上,仿佛几朵郁郁燃烧的金色火苗。
不远处,云舒歌一袭白衣,端身坐在一张青灰色的石桌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仙童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了他们这位正在专心作画的大殿下。
过了一会,许是画好了,云舒歌停下手中的画笔,搁在一边,拿起画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还挺满意。
仙童方才憋了好久,此时见终于可以说话了,便是须臾也等待不得,表情略显夸张地道:“殿下,您这鸟画得可真是栩栩如生,好像一不留神就能从画中飞出来一样,古人不是有画龙点睛的传说吗?您画的这鸟说不定哪天也能飞了出来,到时候,咱们西苑可就有四只赤鷩神鸟了!哈哈哈……”顿了片刻,“不过旁边的这个人,仙童看着怎么不像是殿下自己啊,倒像是……”
云舒歌方才对着画卷想入非非,神思也不知游离到了何处,对仙童的一通胡吹海夸置若未闻,此时突然目光一炯,来了劲,忙道:“倒像是谁?”
仙童略作思索,“倒像是南瞻国的那位曳白大殿下。”
云舒歌乐道:“被你猜对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仙童连连点头道:“嗯,像,越看越像。殿下您可真厉害,曳白殿下若是见了,肯定也会特别喜欢,赞不绝口的。”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就在这时,杜嘉荣快步流星地跑了过来,急促道:“大……大殿下,出大事了,曳白殿下薨了。”
云舒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薨了?”
杜嘉荣一字一顿道:“南瞻国的慕曳白大殿下,薨了!”
仿若五雷轰顶,云舒歌脑瓜子一嗡,手里的画纸飘然而落,人猛地站了起来,然而脸上却写满了拒绝和不相信,肃然道:“嘉荣,你在胡说什么呢,曳白兄离开昊京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这才不过半月,怎么会没了呢。你从哪听来的以讹传讹?”
嘉荣急道:“殿下,这么大的事,若非卑职亲耳所闻,卑职怎么敢乱说呢。曳白殿下归国后,并没有回黎都,而是去了北疆大营,并且从那里调遣了一支军队,亲自挂帅去讨伐希戎部的叛将。却不想在恶狼山的烟瘴之地中了叛将忽律光设下的埋伏,曳白殿下也因此身受重伤,当夜便在军营中不治身亡了。送来讣告的那位南瞻国使臣现在还在长留殿上,殿下过去一问便知。”
原来,杜嘉荣今日在长留殿外当值,对于大殿之上发生的事情自然听的一清二楚。所以当他无意间听到慕曳白薨了的讣闻时,也是大为震惊。他深知云舒歌和慕曳白素来交好,便顾不上擅离职守之罪,几乎是一路飞了过来,告诉云舒歌这个恶耗。
杜嘉荣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相信。
云舒歌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猛地一惊,疯了似地向着长留殿飞奔而去。
长留殿上,文武百官还未散去。
云舒歌一路飞冲了进去,在一片低声细语的惊诧声中,一面寻找来自南瞻国的陌生面孔一面大喊道:“南瞻来使现在何处?南瞻来使现在何处?”
云鸿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定是得知了慕曳白的消息,特意跑过来确认的。本来他是准备等到朝会结束后,亲自去将这个消息告知云舒歌,同时还要叫上云子都好好安慰他一番,此时见他自己找了过来,便也只能由着他去询问,自己只是默不作声。
南瞻国的那个使臣从未见过云舒歌,不知道来人是谁,更不知道来人为何要找自己,但见殿上的文武大臣对来人都是毕恭毕敬,心中竟也猜出了七八,急急忙忙站了出来,举手道:“外臣在此。”
云舒歌听见有人应答,赶紧跑了过去,疾道:“贵国的曳白殿下现在何处?可还好吗?”
一个大臣在南瞻使臣的耳边小声道:“这位正是本国的舒歌大殿下。”
南瞻使臣连忙行礼,凄然道:“外臣见过舒歌殿下。殿下怕是还不知道,本国的慕曳白大殿下早在五日前便已经不幸薨逝,外臣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给贵国送来讣告。”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了云舒歌,“外臣这里还有一封曳白殿下临终时写给您的亲笔信和一块玉环,是慕影大人让外臣带过来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