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云舒歌之所以只说了一半的话,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罗紫熏的下落尚且不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寻找多久,又或许会不会就那么一直找下去。另一方面,他虽然一心向往修仙,却不忍伤了他父王的心,所以他还从未向他的父王明确提出过自己不愿继承王位的想法。他的父王虽然也早已隐隐察觉,却还是三番五次旁敲侧击,希望他能够改变主意,乖乖地继承中扈国的大统,所以云舒歌想要归隐修仙的艰难可想而知。
可是如今慕曳白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而且他所遇到的阻碍绝对不会比云舒歌少,那么云舒歌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
上一次,云舒歌自问自答,根本就没给慕曳白回答的机会。
此次,慕曳白则铿然道:“自然愿意。”
慕曳白不会无端提出这个话题,今日既然再次提起,云舒歌自然也就料想到了慕曳白的答案,可当这个答案真的从慕曳白的口中说了出来,云舒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云舒歌忍不住确认道:“真的?”
慕曳白一字一顿道:“千真万确。”
云舒歌努力抑制住心中的狂喜,道:“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不过,现在焱淼玦下落不明,幕后主谋还没有定论,归隐之事还需暂缓。不过曳白兄放心,等我揪出了幕后黑手,我便将已经拜入师吉光仙门下之事向父王禀明,然后我便和曳白兄一同去穆朗山,像曳白兄这般优秀,吉光上仙一定会非常乐意将你一同收入门下,到时候曳白兄可不能反悔哦。”
慕曳白颔首道:“好,一言为定。”
两日后,慕曳白果然还是按照他父王的意思,返回了黎都。
云舒歌则和杜嘉荣一起加紧搜寻焱淼玦的下落,同时寻找与噬魂症有关的线索……
又过了两日,晚间,夜深人静,昊京京郊的一家客栈里,一扇房门被轻轻叩响。
门从里面被豁然打开,开门的竟是慕影。
门外的人深深作了一个揖,方才走了进去,道:“大殿下,我们的人在博学鸿词馆附近发现了舒歌殿下的身影。”
慕曳白端坐在书案前,清澈的目光在书卷上微微一顿,“他进去了吗?”
“进去了,不过并非是从正门而入。”
慕曳白丢下书卷,倏地站了起来,“慕影,你们在此处等候,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准擅自行动。”说着,便径自走了出去……
博学鸿词馆内,云舒歌独自一人,悄然来到了那个他曾经最喜欢来的地方——奇异阁。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来看书的,而是来找书的。
云舒歌可以做到过目不忘,所以凡是被他看过的书,总能如复刻一般被他牢牢地印在脑袋里。
云舒歌清楚地记得,一年多以前,他曾经在奇异阁的书海中见到过一本邪书。
之所以说是邪,乃是因为书中的内容涉及到许多摄魂炼魂之术。
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把那书当作是一本漫无边际的天方夜谭,看过之后便一笑置之,如今想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云舒歌虽然还不能确定拿走焱淼玦的幕后黑手是不是逸清尘,可万一真的是,那本书便可以作为今后的佐证。
然而找了许久,他始终没有找到那本书的身影,而其他的书却分明一本没少,历历在案。想来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被人拿走了,要么就是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无奈,云舒歌只能放弃这个线索,转而去寻其他的蛛丝马迹。
下一个地点,自然就是逸清尘建在后山的炼丹阁。
炼丹阁,云舒歌只去过一次,还是跟他的弟弟云子都一起,自然也是出于好奇偷偷去的。
如今,通往炼丹阁的路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走在路上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所谓境由心生,如果对一件事物已生芥蒂,再想用平常心去看待,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再加上月色朦胧,夜风飒飒,曾经的绝色美景,在现在的云舒歌看来,只剩下了阴森和诡异。
夜,自然是静悄悄的。
夜下的万物,也该是灰蒙蒙的。
然而,炼丹阁的门却是虚掩着的,桔黄色的光线毫不吝啬地从门缝里倾泻而出,格外扎眼。
按照常理,门既然是虚掩着的,而且还是在半夜三更,里面的人必然是没打算逗留太久。
于是,云舒歌便躲到一颗大树的身后,隐了起来,静静地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过了片刻,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手里提着灯笼,从炼丹阁里走了出来。
他的怀里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可无论是面容神色,还是行为举止,都分明不像个做贼心虚的梁上小人,而像是个正大光明过来取东西的主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会选择在半夜三更做事情的,不是事情迫在眉睫,非做不可,那就只能是藏污纳垢,见不得光了。
云舒歌要找的正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愁没人给自己带路,如此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于是悄然跟在那道士的后面,尾随而去。
☆、心魔难伏3
穿过几道蜿蜒曲折的小路,道士突然在一根石柱旁停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动静,十分警觉地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
云舒歌将自己隐在树后,自然不会被他察觉。
道士确定四下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又迈开了步子,却不是继续往前,而是绕到了石柱的后面。
那根石柱并没有多宽,若是紧贴着柱子,或许还能藏下一人,可若是在石柱后有什么大的动作而想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过了片刻,云舒歌却始终没能再见到道士的身影,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心下生疑,于是便也来到石柱后一探究竟。
结果,石柱的后面除了一堆肆意攀爬的藤蔓,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凭空消失了?而且还是在云舒歌的眼皮子底下。
云舒歌从怀中拿出夜明珠,绕着石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番,希冀能够在上面找到什么可以打开某个暗门的机关,然而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现。
“不可能啊,此处若非藏着什么暗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这么想着,云舒歌的视线不由得向下移去。
而这一看,竟真的被他看出了端倪。
石柱后面的一大片地面都是用青砖铺设而成,而紧贴着石柱之后的一块地方又似乎与其他的地方有些不同,虽然朦胧的月色和蔓生在上面的杂草使这种不同几乎不可能被察觉,可还是没能逃过云舒歌的眼睛。
云舒歌伸手去摸,果然如他所料,那哪里是什么青砖,根本就是一块布满了青苔的木板。
云舒歌小心翼翼地掀开木板,一条地下隧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想来那个消失了的仆役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若是这隧道里有人守着,从外面往里头看,根本无法察觉,为了以防万一,云舒歌随手拿来一块石头扔了进去,只听“咚”的一声,石头落地,却没有其他的声音,自然也没有人的声音。
云舒歌这才一个纵身跳了下去,然而凭着极好的轻功,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隧道里空荡荡的,两边的岩壁上插着几根要灭不灭的火把,勉强能够照路。
然而沿着隧道一路而下,越往前走,火光越是明亮。
待到终于走出了隧道,令云舒歌大为惊讶的是,这里面竟俨然就是一座地下宫殿。
就在云舒歌犹疑偌大的一个地宫为何看不见一个人的时候,不远处便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云舒歌可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一面暗骂自己的乌鸦嘴,一面赶紧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徐徐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云舒歌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之前在洗华亭拿走他的焱淼玦的那个黑衣人。
那人当时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可是眼角下却有一颗泪痣,而且他的眼神十分凌厉,好似胡狼一般,让人过目难忘。所以,即便那人现在换上了一身道服,脸上也没有了任何的遮掩,云舒歌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这几个道士怀里各自抱着一个罐子,径直走了过去。
云舒歌悄然跟在后面,边走边藏,所幸一路上并没有遇见其他的什么人,所以虽然不能跟得太紧,却也没有跟丢。
几个人直走进了一座嵯峨的大殿,随手关上了殿门。
云舒歌自然不能跟进去,不过透过大殿的剪纸窗格,却能看见里面人影憧憧,似乎还挺热闹的。
不能堂而皇之地看,那就只能偷偷地看了。
云舒歌一个飞身跃上了大殿的屋顶,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屋瓦,探出脑袋看了过去。
正如云舒歌所想的那样,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个在道家殿宇里再常见不过的金衣大丹炉,不同的是,这个大丹炉的顶上还悬浮着一样散发着炽光的东西,正是那块被黑衣人抢去的焱淼玦。
这让他突然想起之前在阿修罗紫金宫的时候,他和他的曳白兄一起去探查老君阁时的情景,对比现在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心中竟莫名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凄凉。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顾影自怜。
云舒歌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整个大殿里,只有一个丹炉,可是道士却有十几个。
这些道士,一个个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还不停地往丹炉里塞东西。
突然,一个瓷器破碎的声音从大殿里的西南方向传了过来,像是有人不小心砸碎了什么东西,随即便是一阵呵斥,而那个呵斥的声音对云舒歌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正是逸清尘的声音。
只是那个方向恰恰处在云舒歌所在位置的视线死角,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发现逸清尘。
如今人赃并获,云舒歌只想现在就跳下去,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然而忽地又想起就在几日前,他才答应过他的曳白兄今后一定会小心谨慎,三思后行,于是改变主意,决定先行返回,等到明日再和杜嘉荣一起带领禁卫军查封此处。
这么想着,云舒歌飞身而下,准备溜之大吉。
就在他的脚刚一着地的时候,大殿的大门也豁然打开了,大殿里的那群道士竟蜂拥着冲了出来,一个个手持利剑,团团将云舒歌围了起来。
“舒歌殿下别来无恙啊!”逸清尘缓缓走出殿门,一手捋着他的花白胡须,还是一派仙风道骨,“舒歌殿下故地重游,怎么也不提前告知老夫一声?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去,如此唐突,实在不该啊!”
云舒歌冷笑一声道:“若是提前告知夫子,那学生还能见到今夜这出好戏吗?不过夫子果真是老奸巨猾,学生这般小心翼翼,竟还是被您给发现了,真真让人佩服,佩服。”
逸清尘哈哈大笑了两声,道:“舒歌殿下过奖了。不过今日能在此处见到舒歌殿下,还真是让老夫颇为意外。这么多年以来,老夫是步步谨慎,事事小心,即便是上次拿了您的焱淼玦,也自认为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舒歌殿下又是如何会怀疑到老夫的身上?”
云舒歌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既然敢做下这些事情,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会被公诸于世。不过,也多亏了您的那些门徒。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您的那些门徒倒好,尽在嘴边下食。逸夫子难道不知,太白山下的那些可怜人,他们的魂魄都快被你们吸干了吗!”
逸清尘冷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倒真是老夫的疏忽了。”
云舒歌怒道:“逸清尘,枉我一直把你当作皎皎君子,修道楷模,你便是这般修身养性为人师表的吗?”
逸清尘的脸色突然阴郁了下来,声音也变的有些激昂:“修身养性?为人师表?哈哈哈……真是可笑。当年老夫一心修仙,眼看就要飞天成神,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渡劫之时被天雷击中,可怜老夫一百多年的道行竟毁于一旦。那道天雷,不仅毁了老夫的丹元,还险些要了老夫的性命。老夫一心向道,却换来了这般狼狈收场。皎皎君子?修道楷模?哈哈哈……老夫若是不去摄取他人的天魂地魂以修复自己的丹元,又如何再去修道?如何再去成仙?如此种种,老夫又该去向谁乞怜?”
“所以你就为了一己之私,夺取别人的魂魄,还妄图利用焱淼玦助你炼魂!”
逸清尘一脸的理所当然,“老夫拿走的不过是他们的天魂和地魂,又没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尚有人魂在身,依旧可以好好活着,也依旧可以投胎转世。况且,能助老夫修复丹元,他日得道成仙,岂不也是他们万世修来的荣幸吗?”说到这里,逸清尘突然长叹一声,“哎!当初我博学鸿词馆中的那个仆役若不是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老夫又怎会忍心拿他来炼魂呢?不仅把馆里搅得乌烟瘴气,还惹得舒歌殿下心生怀疑。如今,舒歌殿下也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又该如何是好呢?”
“那还不简单,把我云舒歌的魂也一同给练了呗。”云舒歌话音未落,一声龙吟,子吟出鞘。
周围的十几名道士见对方利刃已出,心下虽惊,却还是纷纷手舞长剑,蜂拥迎了上去。
逸清尘则向后连退了十几步,只作冷眼旁观,再过片刻,竟又兀自躲进大殿里去了。